第72章 面冷心热&缄口不言
夜里轰轰烈烈降了场暴雨。
天光微亮,露打脆叶,老爷子立于草坪中央打太极。
脚上套着四只狗狗鞋的姜可这闻闻,那嗅嗅,解决完内急就倒腾着四条腿想去找叶维峥。
结果半路听到鸟叫,疯了,满院子瞎跑。
姜亦眼皮沉,脑子也浑,却非要让叶延坷带她下楼跟老爷子打招呼。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时,姜亦曾在脑海中描摹过无数种老爷子的模样。
绝大部分都是横眉冷眼、气盛派足的。
果不其然。
老爷子正肩哑黑暗纹唐装,面纹肌理藏乾坤,浓眉正眼染正气,人老气足,远远看上去就觉得这人定是个有身份有背景的高位者。
但近看又属于和善面相。
眉心印川字纹,双目呈三角状,面宽额润,犀利尖锐的眸光被遮挡在慈祥和蔼中,心狠手戾匿影藏形,不怒自威不泄自露。
裹挟湿寒扫她一眼,身缓体稳的摸了个云手,气沉丹田道,“嗯,用不着专门早起过来。”
语气略带疏离,态度模糊不清。
叶延坷面慵身懒的用臂膀勾搂上她硌人的肩,问她要不要再上去补个回笼觉,姜亦拿不准老爷子的态度,没有轻易做出下一步决定。
“侄媳妇儿,过来。”不远处屈膝叉腿蹲在草丛边的叶维峥右肘撑腿,回头冲她招手。
天沉蓝,雾茫茫,雨珠脱离树杈坠落草坪,沁出阵阵泥与草的清新。
姜亦迈步去到叶维峥身边。
姜可比她速度快,哼哧哼哧极速狂奔过去,用力甩了甩身子,又耀武扬威的返回来接她。
叶维峥右手虚拢空拳,递于她面前,纤长指节缓缓展开露出藏在里头的东西,“小心别被姜可吃掉。”
是一只蜗牛。
还在伸缩触角爬行。
姜可迫不及待的要上嘴,被叶维峥睨了一眼,乖乖蹲坐在姜亦身边吐舌头哈气
小眼神没离开过蜗牛。
姜亦只有小时候才见过蜗牛一两次,十分感兴趣的蹲下身,伸指轻触它透明柔软的触角。
又摘下片叶子喂它,看它到底会不会吃。
两人一狗盯的专注,自然没注意到身后正拍照记录的叶延坷,以及趁右下势独立时傲娇轻哼的老爷子,“你们三个姓叶的倒是都护着她。”
“您不也是,”叶延坷懒洋洋的收起手机,双手插兜儿,身体虚虚跟着老爷子的动作晃,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订那只18斤的龙虾费了不少事儿吧。”
叶家三代都海鲜过敏,平日里饭桌上连虾米皮都没见过,何况龙虾。
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老爷子用鼻腔哼出第二声,“我钱多,买来看不行?”
“行,怎么不行,”他插科打诨道,“正好昨儿个吴姨还留着龙虾头,我给您搁鱼缸里了,包您看个够。”
叶延坷拖着发懒的身子躲开老爷子往他后背招呼的手,姜亦等了好长时间蜗牛都不吃叶子,偏头瞧他们。
正好目睹老爷子急匆匆朝别墅走的背影。
叶维峥没回头,捕捉到老爷子远去的脚步声,把蜗牛埋回姜可找不到的草丛内,拽住它的项圈起身。
另一只手把腿蹲麻的姜亦也带了起来,趁她缓酸麻劲儿的空档道:“老爷子面冷心热,你来家里他其实很高兴,但他不会表达,别往心里记。”
姜亦明白老爷子这种身居高位时间久了的掌权者惯来不会将喜恶摆脸上,光凭短时间相处根本无法探寻到老爷子的真正想法。
提前下任何结论都毫无意义。
颔首,道谢,折回餐厅吃早饭。
咸豆腐花配葱油饼,外加荠菜小笼和蟹粉小笼,全是姜亦爱吃的。
但老爷子的脸色比碗里的紫菜都黑,全程未发一言,她就没往上凑。
今天有个拍摄。
时间当不当正不正,卡在上午十点钟。
叶延坷八点半跟老爷子去公司,叶维峥十一点半要去机场接人,顺路送她去拍摄场。
天未晴,云竞压,红字jd车牌开头的北京刹停在拍摄场外,隔壁常驻试镜地恰好驶出一辆白色宾利。
眼熟。
是江欲铭的车。
显然江欲铭也注意到他们,方向盘一转停在隔壁。
姜亦开门下车,他也敞门迈腿,朝主驾下来的人喊了句‘二叔’,两指夹递还姜亦那张银行卡。
“脾气挺大。”江欲铭没放过谑她的机会。
接过银行卡装进包内,姜亦折眼皮,没好气的睨他,“谁让你非要抢着做恶人。”
但凡他当时在希尔顿的地下停车场能跟她讲清楚叶延坷是被老爷子禁足才不能来找她,或者说明白那把钥匙是老宅的而不是她家的。
她都不至于有后来那种万念俱灰。
“傻,”江欲铭单手插兜,扶了扶眼镜道,“你跟我有隔阂,总比你们一家子有芥蒂好。”
“快进去吧,”还不等姜亦说什么,叶维峥曲臂瞄了眼腕表,极有时间观念的催她,“五十五了,别迟到。”
之后这俩男人背靠车门又聊了些什么姜亦一概不知,只知道今天这个双人封面竟然又是跟徐宁意一起拍。
说实话。
其实她挺想撕了这个小婊·子的。
明知道伍姐订了咖啡却故意抢先,在拍摄场故意激她方便录音,专门喊人开车去江南第一人民医院遛她,大费周章拍完才说要一个人上封面。
一件事比一件事干的气人又憋屈。
但她大度,懒得跟她一般计较。
毕竟徐宁意再怎么跳脚,叶延坷都不是她的,这场争爱夺人的战斗她从一开始就被内定。
宽敞整洁的化妆间内清冷空洞,仅有一位倚坐在单人沙发内的化妆师正沉迷于赵政渊的《自赎》无法自拔。
连她进门都没听见。
姜亦了解过那部片子,也跟叶延坷一起在1606的投影上看过。
电影讲述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小女孩亲眼目睹另一个因父亲是劳改犯而长期遭受校园暴力的男孩被人虐待致死,却因害怕自己也遭受那样的对待而不敢说出真相,开始内心煎熬的故事。
情节跌宕起伏,一环扣一环,令人不自觉代入其中,是部值得n刷的好片子。
但碍于她和叶延坷看着看着‘不小心’擦枪走火,所以最后的结局到底是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徐宁意还没来吗?”姜亦瞥了眼被收拾的整齐有序的两个化妆位,并没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化妆师闻言才发现她来了,赶忙关手机站起身,牵了个标准不出错的笑,略带底虚,“还没有呢。”
“姜老师您坐,我先给您上妆,徐老师还在隔壁,等会过来。”
姜亦没坐,蹙眉,“隔壁?她在隔壁做什么?”
倒不是出于对徐宁意的关心,姜亦就是单纯不满她这种没有时间观念,让所有人等她的做法。
“《如果黎明未到》的导演在隔壁试镜,徐老师去参加试镜了。”化妆师有问必答,替她拉开椅子。”
《如果黎明未到》?
这不是在clonda秀后派对上徐宁意和鞠喻捷已经定好拿女一女二的本子吗?
怎么她还要去参加试镜?
“我过去看看。”姜亦向她道谢,没坐,摆手往隔壁棚走。
室外灰云遮日,阴与凉相依相偎,试镜棚内徒四壁,副导演、编剧、制作人一排坐,看演员资料,盯屏,商讨。
姜亦过去的时候恰好轮到徐宁意无实物表演。
不光无实物,连实景都没有。
副导演让徐宁意干站着表演一个被他人设计陷害拉入无底洞,最后实在走投无路选择跳海轻生的女人。
“没用,没用了,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徐宁意满目疮痍的流泪,身体踉踉跄跄的,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
“…”
“你别骗我了!我还有个狗屁的以后!”她的双手抬起插进发间,紧紧扯着发根揪头皮,眼眶通红的哀嚎,“我再也看不到黎明了!如果我不死,我的后半辈子全都要葬送在监狱里!我爸妈也要因为我被人指指点点!”
“……”
“而你,你眼里就只有正义和原则!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根本就不会懂我……”
“……”
就在那极短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徐宁意自悲到怒再转哀的情绪转换的极为顺畅,眼眶蕴泪,发散绝望,一下将现场所有人都带进她穷途末路的悲伤中。
副导演迟迟未喊‘卡’。
徐宁意表演完固定情节,立刻出戏。
在现场旁观者们还没反应过来鼓掌的时候,指节抹泪,顺了顺头发,眼神灵动而不失怯。
又回到故事一开始从乡下来的那个最天真懵懂、对社会黑暗一无所知的农村少女。
靓丽衣衫遮不住略佝的背脊,双手垂于下腹不断勾扣,飘忽的眼神将无法掩盖的自卑宣泄。
但就是这样一个单纯少女,满怀对大城市的期待和向往,憧憬与亲生父母相见的兴奋与幸福,对诈骗集团的负责人坚定道出,“我愿意!我不怕吃苦!只要您…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徐宁意天生就是块做演员的料。
姜亦承认。
尽管她在拍摄现场观摩过鞠喻捷和杭煦被赵政渊认可的演技,虽然这场试镜无实景无实物无人搭戏。
都不得不说,徐宁意这种大荧幕常客的演技比两个人的水平还要再高一层。
如果是她演《自赎》,大概率能拿到米兰的最佳女主。
“这小戏痴又开始了,一演就停不下来。”副导演笑呵呵的,不打断她,就让她演个够。
编剧和制片人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不留话柄,也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巧遇到个有灵气的,填个配角位。
朗格万年历上分针蹭到一刻。
姜亦没在场内看见鞠喻捷,也不知道江欲铭来这做什么,没惊动任何人,原路返回。
化妆师无意识盯着滚动的演员名单发呆,走不出结局。
伍姐给她发来一份综艺邀请,问她要不要上。
民宿类慢综艺,录制一周。
上一季的播放量碾压一票综艺稳坐榜首。
姜亦不傻,当然要接。
化妆间门被推开,呼啦啦进来十几个人,旁边的位子坐了人,化妆师听完片尾曲,沉浸在剧情中不忘本职工作,来为她上妆。
灯明窗不暗,徐宁意直往她这瞥的眼神更亮。
索性闭上眼。
“你要接《一间有故事的民宿》?”
“关你什么事。”姜亦淡淡道。
要是让徐宁意知道这事,无论是插一手还是给她搞黄,都挺膈应人的。
缄口不言最好。
结果徐宁意一听更来劲儿了,欠欠的,“哟,这就不是你偷偷去看我试镜的时候了?”
“别自作多情,我找鞠喻捷。”姜亦阖着眼皮翻眼珠。
徐宁意轻‘呵’。
没声了。
化妆间门合了敞,敞了又合,带进一小阵冷风。
她经纪人低头摁着手机进来,步履生风,“小公主,施骋问你——”
抬头间,猛然看到姜亦。
眼神一滞,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