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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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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是逼迫的很了,见长阿又沉默不语,谢知夕就觉得有些无趣了。

    雨水浠沥沥的、前赴后继般坠向大地,看上去竟有几分慌不择路的感觉。

    长刀入了鞘,复又慵懒的坐回了竹凳上。

    “你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对你无缘无故的好?”

    “不求回报?”

    谢知夕嘴角微勾,眸里带着讥讽,脸上依旧淡无神色。

    “我是绝不信的。”

    长阿的目光偷偷落在了远处的燕巢上,看到这连绵的雨势确实被遮住了,松了口气般收了回来。

    对于谢知夕的自言自语,他是嗤之以鼻,心里早就有了打算,那就是绝不多搭理她一个字。

    “所以说。”谢知夕的视线斜落到了长阿的身上,接着又嗤笑起来:“我的师父不是个好东西,你的师父估计也不是个好东西,天底下人的师父估摸都没有几个好东西的。”

    长阿当即反驳:“胡说!”

    谢知夕挑着下巴,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她的性格也变得温和起来,此刻也愿意听听这个满脸写着怒火的僧人想要辨些什么。

    “天底下虽有恶人,但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好人了吗?”

    “心里藏着恶的人,见万事万物皆是想着他们的恶处;心中带着善着的人,见万事万物都是念着他们的善处。”

    “这么说,你师父待你极好了?”

    她轻笑起来,看着面前仍余怒未消的僧人发问:“那你师父临终前可有关嘱你承他衣钵?你师父临终前可有告诫你道统不断?你师父临终前可有让你守好这座寺庙?”

    谢知夕摊开手,宽大的僧袍不适宜的跟着摆动起来:“你看,这些难道不都是囚禁你的锁链吗?”

    “是因为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自愿……”

    “难道你师父不是先想着这些事情,所以才会对你恩重如山吗?”

    论起诡辩二字,这个久居深山之中的僧人哪里是谢知夕的对手?

    仅仅不过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可偏偏又不肯认输,就沉默着坐在椅上看着落雨。

    看着竹椅上一声不吭的僧人,谢知夕望着漫天大雨也失了神。

    不禁呢喃起来:“人心可不就是比虎狼还要恶毒吗?虎狼要吃你的时候,至少先让你知道。”

    这番话叫长阿有些动容了,至少在这一刻,这个言语之中充满对人命淡薄的女魔头,展露出她的软弱之处。

    雨越来越大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对于这片山岭来说自然是好事,干涸了一整个春季的土壤总算能够在今天喝个畅快了。

    但对于长阿来说,却不见得是好事。

    院子里的水缸早先就有裂缝了,若是水满不断溢出便有可能将它撑裂开。

    最最主要的还是刚刚救下的那只鸟雀,这燕巢绝对是有些年头了,换算成人类的房屋便是那种年久失修的老宅。

    这么大的雨势下,长阿真的担心雨水会直接将整个巢穴冲垮。

    长阿右手遮挡眼前,提着湿重的衣摆跑到了火房。

    不过五六息,便顶着斗笠匆匆跑了出来。

    谢知夕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僧人跑前跑后,如此奔波只不过是为了一只鸟。

    “我会为了一只鸟折腾成这个样子吗?”

    谢知夕摇了摇头,便是连人她都没有这么折腾奔波过。

    斗笠是不防雨的,或者说它挡不住这样磅礴的大雨。

    只不过跑了一半,浑身就像是浸在水里一样。

    谢知夕的坐姿越来越正,从一开始的半只臂膀依靠在竹桌上,渐渐坐直了腰,然后站了起来。

    柳眉如刀立了起来,双眸微微眯起,但眼缝中露出的凶光远远甚于刚刚暴起杀人时。

    “真是,好!师!父!啊!”

    谢知夕咬牙切齿的从口中,一字一句的念着。

    长阿的僧袍只能算是薄厚适宜,刚开始雨水只是将他衣衫浸湿,尚且看着有些朦胧。

    此刻雨势愈大,且随着他在雨中奔走的时间加长,那一袭僧袍已经紧紧贴在肌肤上了。

    素色几近透明,背部的起伏完整的勾勒出来。

    他的肩胛骨外突,两侧各有一处突出点。再沿着脊柱向下观寻,腰椎、两肋……

    全身共计九处不规则的凸出点,而这种情形,谢知夕可真是太熟悉了啊!

    谢知夕嘴角溢出一丝淤血,怒火如同海啸般翻滚。

    本久近乎干涸的筋脉在此刻又被摧残一遍,于是嘴角再次溢出鲜血来。

    痛吗?

    筋脉俱裂必然是痛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人所能忍受之痛。

    可,身躯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中。

    谢知夕一声不吭,双眸紧紧盯着长阿的后背。

    她的右手够了下肩胛骨,指间轻轻在衣衫表层滑动。

    微微凸起的肉包,触感清晰。

    那一指长的钉子凿进血肉中的痛楚,好似就在眼前。

    江湖上有名门正派,自然也有魔门邪道。

    谢知夕都已经记不清她到底是怎么成为一个魔道中人的。

    是啊,她的师父当初可是正道中执牛耳者,徒弟又怎么会是个魔门邪道呢?

    可是谢知夕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雨夜,她平日里敬重无比的师父挂着熟悉的笑容,一锤一锤地往她身体里钉着钉子。

    “欲养炉鼎,先施其善,岁年加之。及冠,取三寸钉固其筋络,使其置于苦难绝望之境,方现身,杀之。取其精魄,通贯全身,乃成。”

    她的视线被这如珠帘坠入大地的雨滴给模糊了,只能看到顶着斗笠、离谱的为鸟修缮巢穴的僧人。

    呛——

    连面不绝的雨水根本压不住长刀出鞘声,谢知夕右手持刀站了起来。

    雨水顺着脸颊滚落,然后又迅速打湿了她的衣裳。

    地上积起了一抹极淡的血红,先前的伤口又迸裂开了。

    ·

    寺门下,巢穴里传来几声叽喳。

    这处燕巢经过长阿的重新加固后,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看,但胜在结实。

    所幸鸟雀是不会言语的,便姑且当其满意吧。

    长阿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汗还是雨糊住了视线。

    身上的僧袍此刻重若千斤,黏糊在身上难受得紧。

    他双手刚搭在领口,突然意识到,在不远处的房檐下同样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于是,刚准备脱衣服的动作立马便收了回去。

    然后,双手顿在了半空中。

    雨珠打在刀鞘上,滴滴答答作响。

    冰冷的刀刃架在了长阿的脖上,连漫天的大雨都好似变得缓慢起来。

    “继续脱。”

    长阿楞了下,顿在空中的双手想要握拳,转瞬又保持不动。

    脖颈间的冰凉感,再一次退进了几分。

    “衣服,继续脱。”

    简直是荒唐至极!

    世间上真有这种鸠占鹊巢,还逼着主家脱衣服的魔门?

    长阿此刻心中复杂极了,五味瓶打翻了一地。

    鬼使神差的在脑海里浮出了谢知夕的面貌,冒出了一句话:面似菩萨,心如蛇蝎。

    雨珠砸在斗笠上,落进长阿耳里就是纷杂。

    偏偏身后那个女人的声音无比冷峻:“你想死吗?”

    长阿想死吗?他是想死的,但他不想以这种方式死去。

    他也知道,谢知夕不是在威胁恐吓他,那股连大雨都遮不住的杀气,压得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施主。”长阿抿了抿嘴,雨水湿了唇:“佛祖殿前,如此,大不妥当。”

    “脱。”

    简短有力的一个字,再一次在长阿耳后响起。

    她的语气中已经没有耐心了,甚至可以说是变得暴躁起来。

    但,长阿不愿脱。

    哪怕此刻长刀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也依旧不愿顺着她的意思脱了这身僧袍。

    这世间,强者多不自爱,弱者无所依存。

    所以,他不愿意从了恶行。

    不是为了别的,单凭谢知夕刚刚骂自己师父的那几句,他也不愿遂了她的意。

    两人就这么在大雨中僵持了起来,燕巢上的鸟雀不明所以的叽喳叫唤了起来。

    谢知夕有耐心吗?

    江湖中都公认的一件事,在谢知夕面前,三句话能说完的事务必一句话讲完,或许她还会看在你说话爽利的份上叫你死个痛快。

    可,现在憋着火气跟这秃驴多讲了几句。

    为的不是别的,不过是看到一个同病相怜之人而起的怜悯之心罢了。

    “你不脱?”

    “好!”

    那长刀忽地从他脖颈间抬走,长阿心中也是猛地一沉。

    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剧痛,雨水带着鲜艳的红冲进了大地上的水洼。

    僧袍被谢知夕斩断了,或者说,后背的衣衫被她划破了。

    冰凉的肌肤触感从后背传来,长阿下意识的想躲。

    谢知夕冰冷的声音已经缀到了他的耳边:“你敢躲,我就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她的指尖是温润的,偏偏雨水又是冰凉的。

    指尖不断滑过长阿裸露的后背,从肩胛骨一路向下。

    九处筋络钉,一处不少。

    谢知夕的嘴角又挂起她那招牌的嘲讽,不知是在笑话长阿还是在笑话她自己。

    “和尚,你师父对你真的算好么?”

    谢知夕的食指指肚抵住长阿左边肩胛骨上的筋络钉,猛地用力按了进去。

    却不想,适才刀刃架在脖颈上都一言不发的他,在这一刻发出了惨叫。

    啊啊——

    “疼吗?”

    谢知夕轻附在他的耳边:“你的师父是拿你当药鼎用啊,傻和尚。”

    手指又是猛地按了下去,这次长阿就算早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还是发出了一身难以压抑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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