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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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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一,大雨。

    江湖上各大门派贴发通告:

    武林魔头谢知夕,于今日授首伏诛。

    不日,邀天下学武之人共赴武林大会,拔得头筹者,得万金;次者,得五千金;再次者,三千金。人人皆奖。

    (报名者,需言明自身所学心法、秘籍,以防冒名顶替者。)

    ·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屋里偏偏还裹着一层厚厚棉被。

    “佛香!”

    “我……没死?”

    被褥上还带着香草味,谢知夕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床上。

    日光从窗栅外洒满了她苍白的脸颊,整个人都在贪婪的汲取这暖洋洋的春光。

    内腑很痛,

    深入骨髓地痛,

    好似冬日里生疮的涩痒,又夹杂着尖针在骨头上猛刺的阵痛。

    不过这不重要,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夹缝里新生的一株小草上。

    娇嫩的草尖上还沾有一丝未散尽的露珠,垂垂欲滴。

    哗啦——

    屋外传来水流冲刷声。

    腰间的短剑还在,谢知夕尝试运转内力。

    虽然经脉已经缠成了一团乱麻,但依旧勉强能调用一二。

    至少,杀个人是够了的。

    谢知夕踉跄着坐在床沿边,手中短剑的锋刃迎着日光绽着亮芒。

    救命之恩是最难偿还的,谢知夕也知道,自己是还不起的。

    不过,现在倒是好解决了。

    她向来自认是守信用的,说杀人全家就一定杀人全家,连只老鼠也不会放过。

    兑现承诺自然也有个先后顺序吧?

    现在看来,昨晚升起“杀了这个和尚”的念头,明显要摆在了救命之恩之前。

    更何况,如果不是这和尚供的佛香,也不知使得自己内力停滞,最终昏迷过去。

    归根结底,错在那僧人!

    石榴色的长裙皱皱巴巴,谢知夕不由得拧紧了眉头,身上带着的那一股汗与血混杂的腥味,在厚厚的被褥中捂了一整夜,实在是不好闻。

    不对,还带着一股草药味。

    那种谢知夕一贯都讨厌的、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极苦的草药味!

    她又仔细瞧了瞧,肩上的伤口被包扎了起来。

    “等会杀他的时候少些折磨。”谢知夕暗道。

    哗啦——

    目光穿过了木门,看到了盛满了水的木桶。

    身体上立马就像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蠕动,恨不得在水中泡个痛快。

    至于杀人,此刻是绝没有洗澡来得重要的。

    人本来就是个矛盾至极的动物,更何况,站在屋内的这人名叫谢知夕。

    江湖上有人言她是善人,去岁大旱,此人于关中关外,沿途分发给难民的银钱加起来足足有万金!

    江湖上也有人说她是恶人,半年前的梧桐山庄惨案,合计一百八十四口人丁,上至八十四岁老者,下及襁褓中的咿呀学语的孩童。

    一夜之间,一个喘气的都没了。

    可现在江湖上的人全都沉默了,没有人敢说她是好人,也没有人敢说她是恶人,他们只敢笼统的称呼她为魔头。

    谢知夕此刻将短剑又别回了腰间,掀开一角竹节扣成的门帘,庭院中的景色便全呈于她的眼前了。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僧人,冲刷着庭院,偶尔还用手掬起一捧水洒向四周的花花草草。

    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青石板的夹缝之中滚动起来,直到它光洁的表面沾满了灰色尘埃,这才缓缓润进了土壤之中。

    谢知夕全掀开竹帘,眯着眼看着升至顶空的烈日,褶皱的石榴红裙摆似乎也变得鲜活起来。

    看似有些枯萎的红花重绽生机,披在了一位比花还要娇艳的人的身上。

    金色的日光洒满她柔若白玉的脸颊上,更是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但,僧人依旧是埋头泼着水。

    依旧是小心翼翼地掬着水仔细地洒在植物地根茎上。

    谢知夕是自傲的,这份自傲不仅仅来自于她刀上的功夫。

    若是武林之中敢有好事者评定美人图录的话,恐怕谁也不会将谢知夕排下去名次。

    ·

    “嗯?”

    僧人察觉身前一暗,茫然的抬起头。

    正碰着谢知夕居高临下冷淡的眸子,连忙低头,接着向后退开两步。

    “施主。”

    “你叫什么?”

    “小僧法号长阿。”

    “好,去替我打桶水来。”

    “我要洗浴。”

    长阿平静的眸子里变得有些局促,眉头微微皱着。

    他第一次碰到这种两难的场面,在此之前,从早上起床到晚上上床,每一刻该做什么事,他都形成了固有的顺序。

    现在,长阿一方面觉着应该先将庭院里的日常清扫工作做完,可脑袋里却又冒着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去打水。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一时也不知所措。

    谢知夕静静地看着长阿,心中半是怀疑半是不解。

    昨夜里看上去老成持重的这么一个人,偏偏做起事情来显得如此单纯。

    “你不愿意?”

    “非是小僧不愿帮施主。”长阿低声细语解释起来:“实在是水潭离本寺太远,每桶水每天的用处都有了定向,而且……。”

    这番话看似有理有据,甚至连这僧人脸上都摆出一副无比诚恳的模样。

    可落在谢知夕的耳朵里,却是刺耳无比!

    既然水珍贵,可你却舍得掬出如此多来伺弄花草。

    却偏偏不愿予我谢知夕一桶洗澡水?我谢知夕便是连草木也不及了?

    谢知夕的右手搭在腰上,嘴角的笑意越扯越明显,可眸子里的冷漠却越来越发寒。

    默道:“那你还是去死好了。”

    哒哒——

    哒哒哒——

    啾——

    林中先是响起大片回旋升空的群鸟振翅声,接着就听见各样鸟类惊慌失措的啼鸣。

    马蹄声如同巨锤落在了铁板上,由轻及重愈发响亮起来。

    看着谢知夕那双眸子,就算长阿是个不谙世事的和尚,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躁动的杀意。

    他是想死的,也是愿死的,但觉非是要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法。

    “我师父曾说过,凡施救者,不问由来,只言伤势。”

    谢知夕这时候也将目光收了回来,林中那响起地越发浓烈的马蹄声,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她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是先杀了眼前的和尚,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这是她一贯的宗旨。

    但……

    一是,策马而寻的恶客实在太过迅速,依着此时的伤势,一旦动了刀剑,出了血腥,那就像是吊着野狗的卤肉,只有被远远缀在屁股后的份了。

    谢知夕虽然做事随心所欲,但绝非是那种不问局势一通乱来的莽夫。

    这二来,身前这和尚毕竟救了她一命,谢知夕自认是极讲信的,彼时不杀他,岂不是变相救了这僧人一命?

    那自然也就与昨夜里的救命之恩相抵了,等此间事了,杀了他也不会觉得不痛快、负担。

    马蹄声在庙前突兀地消失了,但谢知夕知道,他们不过是藏起来了。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要脸皮,藏匿行迹,如毒蛇一击致命,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随着一声嘎吱——

    一道瘦削的影子像是被风吹进了院子草芥。

    宽边的雨笠下衬着灰色的披风,风尘仆仆,却又显得极为不善。

    谢知夕的耳廓轻轻动了动,她听到了四周张弓拉弦的绷紧声。

    “谢知夕?”

    男人的雨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如短刀般锋利的眸,山峦般的眉断了一半,右边脸颊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口。

    他的话先是疑惑,紧接着就变得笃定起来,像是认定眼前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就是他口中的谢知夕。

    院子里静地连草尖上水珠坠地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你认识我?”

    “认识,但不熟悉。”

    “可我不认识你。”

    “也许我们以前见过面,只是你记不起来。”

    “见过我面的人,最后都死了。”

    “那我可真应该感到幸运。”

    谢知夕伸手摘下僧人昨夜挂在屋檐下的长刀:“也许是我的幸运。”

    “你想杀我?”

    “你先要杀我,总不至于觉得委屈吧?”

    “并不。”男人笑着摇了摇头,那一道伤疤衬得越发狰狞起来:“不过想杀我的人都死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早点遇见我。”

    谢知夕也笑了起来,这个男人至少是个有趣的人,她就喜欢这种自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人。

    两人看上去都面带笑容,就像是平日闲唠家长里短的近邻,可是话语里的杀气连一旁站着的僧人都清清楚楚。

    谢知夕的刀已经抽了一半,突然顿住了:“我记起来了,十六年前的江南,那是我只有六岁。”

    “你脸上的刀疤就是被我师父用短剑划伤的。”

    “呵呵。”男人笑了起来,就像两片枯树皮摩擦,接着略带可惜的看着谢知夕:“可惜你师父死了。”

    “没事,待会你就能跟他团聚了。”

    长刀已经完整抽了出来,谢知夕的眸子却奇怪的落在了长阿的身上。

    这是不应该的,带雨笠的男人尽管再怎么托大,也绝不会认为谢知夕会在这种生死关头走神。

    他握着腰间长剑的手掌一紧,暗道:“是啊,这种深山老林里突兀出现这么一间寺庙,还从未有所耳闻。”

    “谢魔头偏偏哪里不去,单单在这里落脚,偏偏这个和尚又还活得好好的!”

    男人的后背开始泛起冷汗,目光也着重落在了长阿的身上。

    “你以为,是在山林间缀着我的踪迹找过来的吗?”

    谢知夕冷笑了声,突然将长刀扔向了远处的僧人:“和尚,接刀杀人!”

    长刀在空气中卷起一阵呼啸,直直飞向了长阿。

    谢知夕此刻是手无寸铁了,单从外表来看确实如此。

    江湖上岂有临战前将兵器丢了的武者?

    可此刻谢知夕却丢了刀,全然一副身家性命俱托付于眼前这个和尚的模样。

    男人一言不发,长剑如同毒蛇一般直接刺向了长阿的双手。

    身至、剑至。

    长刀稳稳插在了长阿的脚边。

    这电光火石之间,还有一柄短剑夹在呼啸中也降临了。

    “人最大的记性,就是从来都不长记性。”

    “长阿,还准备陪他演多久!”

    男人大骇,鲜血从嘴角溢出,迎面碰上僧人古井不波的眸子。

    身形立马暴退,手上若无三分三,生死关头岂敢这么平静的站着?

    长林中响起一声呼啸,院子四周立马变得安安静静起来。

    院子里还余了一滩血迹,一支断臂,以及一个还未反应过来的和尚。

    “我们两清了。”

    谢知夕走到长阿身旁,轻笑了声:“还有,多谢你帮我杀人。”

    她的话语轻飘飘,可眼神中却充满了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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