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夏季悄然而过,不觉秋色清浅,水边的树逐渐披上枯黄色。
阵阵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卢允知掀开帷帽的薄绢,循声抬眼望去,只见几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鲜衣怒马,绕着曲江策马嬉戏游乐,好不自在。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名身着缨红色圆领缺胯袍的少年恰好往她这边看来,登时被掀起帷帽的卢允知吸引住目光,连缰绳都忘了牵引,不觉间马儿失了控制,兀自朝一侧大树跑去。
快要撞树了他还浑然不觉,直到肩膀传来阵痛,他撞到树干从马背摔下的前一刻,心中只顾着一件事:她笑了。
她确实笑了。
不远处的卢允知扑哧笑出了声,“表姐,如今长安城骑马的都不用看路的吗?”
黄姣姣嫌弃皱起眉头,“他的骑术比我还烂,跟呆头鹅似的,没什么好看的。走走,我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她拉起卢允知的手,往靠边停着的牛车走去。
两位少女留下背影,额头撞出一个大包的郑奕之,眼神直勾勾地目送她们走远。
原本担忧他的诸位友人顺着他的实现看去,哪里还不能明白,互相交换眼色,打趣道:“别看了,人家小娘子早走远了。”
郑奕之自觉失态,羞愧地低头。
他不由得回想起少女颜如舜华的容貌,弯眉浅笑,顾盼生辉。心想,她是不是也有点喜欢他?否则又岂会对他笑。
少年的心思,卢允知自然无从而知。
她跟表姐去了好多地方,脚都走酸了。
她是不肯再轻易出门了,天气热走出一身汗不说,还累人,在家躺着不舒服吗?
脱鞋上小榻,卢允知背靠着隐囊,再吃一份淋上酥酪的冰碗,别提多惬意自在了。吃完了一碗冰,还不过瘾,卢允知央求桃芝再来一碗,桃芝无论如何都不肯。
“您忘了,上回您吃多了冰,伤了肠胃,这次可不能够了。”桃芝提醒她。
一连小半个月,卢允知都足不出户,窝在屋里不肯出来。别的小娘子不是和小姊妹们结伴踏秋,就是去游园打马球,她却在家练五禽戏强身健体。
卢敬斯犹记得卢允知还在幽州时,还时不时出去逛一逛,怎么回到长安反倒成日呆在家里。莫不是她没有玩伴作陪,又怕生,所以无处可玩?找个时候递帖子,让舅爷的女儿多过来陪陪她才是。
要是卢允知能知晓她阿耶所想,肯定要反驳他实在想多了。在幽州时,她也不常外出,除却捡到狄谦的那段时日,她都是窝在家中居多。
黄姣姣来寻她时,她正在阴凉的院子里练着五禽戏中的鸟戏,像一只大公鸡不停地扑棱双翅。黄姣姣扶额,表妹好好一个美人儿,做啥不好,偏要这样作弄自己的美貌,果然非寻常女子,够与众不同。
“别练了,同我去清月寺玩吧,清月寺的姻缘签可灵了,你整日待家里也不嫌闷的慌。”黄姣姣道。
“不去。”卢允知毫不思索脱口而出,“外面多晒啊,表姐不如和我一起练练五禽戏,延年益寿又美丽。”
“不要。”黄姣姣做不到像个猴似的上蹿下跳,太没仪态了些。
黄姣姣好说歹说,缠着卢允知没辙了,她才松口陪她一起去清月寺上香。
清月寺古木参天,香烟缭绕,香客络绎不绝。
正和友人们游览寺院的郑奕之看到后刚进寺庙的卢允知二人,眼神霎时间亮了,他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叫他再次遇见她。
友人们都很善解人意,都鼓励他赶快抓住机会,在小娘子面前露个脸。
身着虹蓝圆领襕衫,头戴幞头的郑奕之整了整衣冠,骤不及防地就被爱开玩笑的友人推到卢允知面前。
片刻错愕后,郑奕之回神向她们行礼,脸上满是的惊喜,“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他直白灼热的视线牢牢地粘在卢允知身上,让卢允知心底隐隐抵触。她迷惑地看着他,压根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请问郎君是……”
郑奕之看她这样反应,不禁有些失落,“我们曾在曲江边见过一面的。”他以为凭借自己出众的样貌和身份,理应无人不知晓他的。
搜肠刮肚一番,卢允知很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人,“郎君您怕不是认错人了?”
见过一面的人多的是,她又不是谁都能记住。
郑奕之苦笑,指着一丛绽开的重瓣木槿花,自顾自道:“小娘子记不起来某了,也委实正常,某记得娘子就好。娘子就如盛开的舜华,惊艳了某,叫某久久不能忘怀。”
哪里来的轻浮纨绔,一上来就净说一些叫人误解暧昧的话,卢允知无语凝噎,和黄姣姣相视一眼。
“郎君慎言。”黄姣姣上前一步,将卢允知护在身后,她总算是明白了,他怕是不怀好意接近,看中表妹姿色的浪荡子。
黄姣姣赶紧让卢允知先走,郑奕之见自己的意中人要走了,急了眼要去追,却被黄姣姣给拦下了,“请您自重。”
郑奕之颇为懊恼,而后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操切,唐突了佳人,便先向黄姣姣告辞,来日再寻机会。
看郑奕之受挫,他的好友们劝他莫伤心,更有甚者觉得卢允知不知好歹,“云庭不若亮你的身份来,何必委曲求全。偌大长安城,还愁没有门当户对的小娘子?”
“就是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说不定人家知道您是晋国公世子,谁还能小瞧您。”晋国公可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不必像普通国公般,后嗣要降爵才能继承。
虽然郑奕之和朋友们想到一块去了,但嘴上仍是道:“以权势压人,未免太强人所难。待我明经科名次出来后,再郑重向娘子表明心意。”
好友们纷纷称赞他妥帖。
黄姣姣摆脱了郑奕之,才和卢允知会合。
“那个郎君瞧着也人模狗样的,衣着上看也是出自富贵人家,没想到轻佻至此,白瞎了一副好样貌。”黄姣姣愤然道。
“适才多谢表姐替我拦着,否则还不知要同他纠缠多久。”卢允知道。
黄姣姣不好意思,“姐妹之间不必言谢,更何况,要不是我硬要你出来陪我,你也就不必遇到那等纨绔。”
没必纠结这种小事,卢允知岔开话题,“你不是去求姻缘么,趁着人少,还不快去。”
黄姣姣和卢允知都是思想单纯的女孩,没一会儿就把刚刚发生的事跑到脑后。
黄姣姣到了婚嫁年龄,家里的长辈已经着手给她相看人家,而卢允知的年纪跟她差不多大,跪在蒲团上的她腾出位置给卢允知,“你不如也来求一个吧,听说挺灵验的。”
近期卢允知没有成亲的打算,她摇了摇头,懒得求签,省得到时候还要排队找大师解签,她拜一拜就好,俗言道心诚则灵。
我佛慈悲,您上次赐我的那个郎君跑,请再赐我一个貌美郎君吧,最好还是温文谦让的君子。
敬完香后,卢允知又捐了一笔可观的香油钱,她想,应该够诚心了吧。
做完这些,卢允知从大殿出来,无意中一瞥,竟看到和狄谦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领着一群官兵悄然抄小道向寺院后院走去,显然不想惊动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