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在崽多
当父母打骂孩子的时候,他们应该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狰狞的表情,如果镜子愿意给他们照的话。
于内,悉心培养,于外,及时纠错。
“我们已经够辛苦了,哪有时间?”
此话出口,如此娴熟。
呵,倒是有时间生孩子。
很多父母很普通,他们却最爱幻想自己的孩子不普通,是的,他们超爱幻想,而且只是幻想,根本不会去为这美好的幻想奠定基础,来完成华丽的成真,甚至不知道自己本来是有着一些奠基的能力的。
他们都是完全的赌徒式父母,不明白何谓父母,除了一些赌运不错的,绝大多数的幻想,只能是幻想。
幻想破灭后,他们困惑,他们痛苦,他们百思不得解,他们觉得孩子辜负了他们的‘辛勤’养育……
世事虽难全,但愿为人父母,懂得三思后行,尽力而为,以及——看清自己。
有些人很弱小,自己都活得很差劲,然后他们考虑之后选择暂时不要孩子,也许永远,于是他们被耻笑“绝后”“无能”等不堪入耳之言。
殊不知,当他们放弃做一个父母的时候,就已经是合格的父母了,他们对得起‘孩子’,也对得起自己。
笑人者,非人,人恒笑之。
自省者,为人,人恒敬之。
——
名国,位于绮澜洲西南角,而在名国之北的戈壁与草原散落的地方,有蛮国,名曰卑都,由十数个游牧部落组成,他们逐风逐草,没有疆界意识,茹毛饮血,嗜杀侵略成性,人口虽然不多,但是战斗力极其强悍,百年前曾南下掠夺名国,名国与之相抗,是为建国三百年间最大的几次战争之一,最终,名国击败卑都,却也受创颇深,此后卑都蛮族再也没有挑起与名国的战争,反而开始频繁进击绮澜洲内陆深处,尤其是那些动乱地区。
名国重武重耕,虽代代守成,却实力不差。
——
赵不雅要回老剑楼了,却不想陆成又跪了,这次是给他跪了。
“我爷说了,我爹妈走得早,没留下什么,他老人家岁数也大,也帮不了我多少,如今您带我入了云门,又要垫下我修行所需之物,便是我的贵人,我也必须给您磕了。”
赵不雅刚要学着先前云往的样子,错开身去,然后再扶起陆成,他才不要被磕头,尤其是陆成大着自己七岁呢,想想就尴尬。
却没料到一步动弹不得,原来是整个儿身子都被一股纯厚源气定在了那儿。
是云往。
“不雅,你受得起,受着吧——陆成,磕一个便够了,心诚不在多寡。”
陆成便顺从地只磕了一个。
赵不雅无奈接受了,直到陆成起身之后,他身上的压力才立刻消失不见。
……
红日高照,赵不雅辞别了云往与陆成,轻身而返。
看着那远去的还未长开的身影,陆成眼睛红了。
“像我这般天赋与出身,数之不清,可却有了如今这样难以想象的机会。”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无边的激动情绪。
云往看着这个一脸憨厚的青年,打趣一声:“你没做梦,但也别太激动,万一激动疯了,我教谁去?那人家还要传呢,说我就见了你一面,就把你教疯,毁我名声啊。”
陆成抽了抽鼻子,眨巴了一下迷茫的眼睛,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讯息。
这像是高学通天举国敬仰的人物说得出来的话?貌似有点轻佻啊。
“听你说的‘你爷说’,为师觉得你爷挺心明眼亮的啊,他还说什么没有?”云往问道。
这是转移注意力呢,他还真怕陆成这傻小子一个劲儿陷在激动情绪里出不来,历史上喜极而疯的事例,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嘛,自己虽然‘才疏学浅,不堪为人师表’,但乐死个把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陆成一听到师傅这般大才居然夸奖自己的爷爷——虽然自己也很爱戴自己的爷爷,但毕竟爷爷不是什么大人物,一生也就是个乡野农民,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
“我爷说了,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所以父母应该是每个孩子一生中最大的贵人,嗯,就是说,如果父母撑不起个样子来,那孩子十有八九要糟糕了,孩子的养育,养活还在其次,育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的依靠与所学与一生的思想观念,都来自于父母直接或者间接的给与,尤其是长大之前,来自父母的影响是最多最重的,我爷说,父母是一切的起点,而所有的父母都是不同的,能力,眼界,思想,等等,无一例外,不同的父母的一点一滴,终会成就日后孩子的各色江河,每个人,也因此而独特,古今皆如此。”陆成小心翼翼地说了这么些,说完就停下来目光谨慎地看着云往的反应。
云往抛给他一个欣赏的笑脸,“说得好,接着说,我洗耳恭听。”
陆成欣喜,胆子也大了起来,说话也流畅多了。
“如果父母成不了孩子的贵人,那这孩子长大以后,在外界,也就更难找到那个能托他一手的贵人了,因为人家外人又不是父母,很难真心实意地帮你,而父母又没有给与你多少令人刮目相看的本事,甚至没养出个好性格来,人家外人怎个瞧得上嘛,而有些不好的父母虽然出了有出息的孩子,那说明他们不是全然不好,或者是他们的孩子运气不错,有些父母就是挺可恶,竟然把孩子的未来,寄托于赌运气而不是悉心教导,可能他们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可悲。”
“嗯——”云往轻吟一声,“好,真是好啊,你爷,才是你真正的贵人,明白人呀,不像很多做父母的糊涂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棋’如果真经营好了,能下出多大的威力来,往往他们把棋下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了,还觉得自己下法儿很对,往往他们还会说着尽力了问心无愧了——哈,我看他们恐怕真是这么想的!的确可悲。”
“也是我的运气真的是太好了,遇到了那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得的事,您和少当家,我一定会报答的,我还不了,就让我将来的孩子还,孩子还不了,就让孩子的孩子还……”
“停停停。”云往挥手打断,“错了!这么说就错着了。”
“怎么错了?请师父教我。”陆成露出一副惊吓的样子,战战兢兢。
“别害怕呀,我要是挑不出你的毛病——那你还来拜我为师做什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云往问道。
所谓循循善诱,便是如此。
陆成想了想,是的呀。
“嗯。”
云往点点头,缓缓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但你是我的弟子,为师觉得,生养孩子嘛,是要生养一个有自己独立思想的有能力生存下去的完完整整的人,养活他,尊重他,教好他,这本就是你的责任,而不是你对他的恩,如果生而不好养,甚至只为给自己提供一个养老的机器,那有什么资格做父母呢?孩子有自己的生活呢,为什么要替你报不属于他的恩呢?你要真有志气,便下苦功,自己还,别让你将来的儿孙背债,羞人!”
陆成大为震惊,心想,师傅这番话,可是离经叛道啊,这岂不是要教人不孝道吗?这要是被那些远学先生听到了,还不得气死?
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有道理啊,而且,如果要真的以这种看似不孝道的路子去教养孩子去对孩子好,那孩子长大了,面对如此开明豁达的父母,他能不懂事,能不孝道吗?
养孩子,又不是养条狗,叫它生便生,叫它死便死。
欸?狗?
如晴空霹雳在心中爆裂,陆成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爷爷给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
说是有个人抱养了一条小狗,关在笼子里,不让出去跑,却也每日给足吃喝。
小狗慢慢长大了,那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该放出来跟着他捕猎去了。
奈何这条狗从小到大都在笼子里吃喝睡觉,一身肥肉,哪里追得上那天天山里原上奔走的兔子,哪里搏得过那凶狠的野狼与山猪。
最后,这条狗伤痕累累,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主人嫌弃它,用棍棒打它,用恶毒的话语咒骂,说,给它吃给它喝,却如此不争气,真该早先杀了吃了,还不至于亏本呢。
最后这条狗受不住打,在主人磨亮屠刀之前逃掉了。
人们纷纷说,那是一条养不熟的狗,杀晚了……
后来不久,有人看到了这条狗,它已经死了,是饿死的。
人们又纷纷说,果然是条废狗,养也白养……
讲完这个故事后,爷爷告诉陆成:“你就顺其自然,活的好好的,自自在在的,努力也不要太难为自己,哪怕争不上那口气也没关系,不怪你,是我们大人不争气。”
如今想起,陆成突然惊起一身冷汗。
过去的时光里,爷爷教导过的话一句句浮现出来,竟然是那样的光彩夺目。
是啊,爷爷,爷爷才是自己真正的贵人。
自己一直都有着最好的运气。
他虽然没给自己提供多么好的成长环境,却真的尽心尽力了,足以堪称无愧于心。
猛然看向师父,陆成已经是满眼泪水。
云往拍手笑道:“悟了呀,你这傻子!”
等他擦干眼泪,云往又道:“好徒弟!要不要为师再点拨你一下?”
陆成满眼期待。
“恩惠,能压弯一个人的膝盖,压垮一个人的腰,就像你跪拜我与不雅,这是知恩图报,不丢人,是好事,但你要努力,受人恩惠的滋味,不全是那么好的,它会激发人的向上,更会激发人的自卑,你要向上,不要自卑。
而且你要明白,不雅对你的恩惠,最重要的不是带你投我,而是他不会携恩压人,你将来或者与他相助,或者不然,他都不会在意,这才是他对你的大恩。”
——
小村中一颗靠在墙上的倒着的枯树上,一排老头儿并坐着扯闲,其中便有陆成的爷爷。
陆成对爷爷说自己要被少当家引荐拜入云往门下的事的时候,恰巧被路过的邻人听去,于是此事便被传开了。
“老陆家祖坟冒青烟了,要出个大人物。”
“唉,我儿子可是个不争气的赔钱货,我拼了命的努力干活,虽然少时间陪他,但我这都是为了他好啊,我这么辛苦,他都不知道自己上进,至今连个媳妇都没有,唉!看看人老陆!哎!老陆!你这老货!去祖坟看了没?你祖上积德了!没事要去多多祭拜呀!老陆?睡着了?”
陆成爷爷靠着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其实周围的动静,他都听着呢,还在心中默默点评。
呵,贺老把子,你拼了命的干活,活是干的不错,那你还挺骄傲呀,当你儿子生而知之啊,当你儿子一下地便王侯啊,你还觉着你不教,别人会替你教出个人五人六啊。
“神气什么?不过是运气好。”一个瞎眼老人愤愤,唾沫星子都喷出好几尺开外去了,“都得往后看呢,谁能比得过我?我什么都不用干,身体也好,每天就是转着玩儿,儿媳妇顿顿给端饭!”
呵,白瞎子,你这是眼瞎心也瞎,有些好运啊,就在那墩着呢,看得见呢,可离得是远是近,大不同啊。
“那是人家老陆管教得好,人那娃也好,被看上,也正常得很嘛。”
“难道我孙子管的就不好吗?远学也上,高学也上,花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去管教,还不是一样的不成才不孝顺?我和他爹打他打得那么重,他都板不过来!还敢斜眼瞅我这个爷呢!真是不如人家的孩儿啊!白养他了!可见,孩子的脾气,成就,运气,全是骨子里天生带的,就是老陆家运气好,他家那娃,谁不知道天赋差,岁数还大了呢,能学出个什么嘛,要我说,云先生也是闲嘞,咋不收我孙儿呢。”
“嘘,老刘,云先生是圣武生,是国之砥柱,这话可不敢说!”
“什么话?我都这么大了,怕什么?圣武生,圣武生跟我计较么!那可是圣武生啊……唉,不肖子孙,苦也!”
呵,不如养条狗吧,你们不是常说,狗往往比人孝顺呢,说得真有趣。
“看看人家陆成,爹娘死了,都还能出息了,那是老天不忍心,眷顾他呢。”
呵,老天?老天才没时间搭理咱呢,我儿我儿媳如果还在,你们这帮狗出的早就连我家脚后跟都瞧不着。
“不管咋说,我就觉得陆成有这好事,是因为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看他,平日里多听老陆的话?这么多年,就没见老陆怎么费心过!所以说啊,这养娃,一定得让他听话,万事听咱做长辈的话,那能不好吗!老刘啊!你那是打得还不够啊!你自己也有责任!”
“对呀!”“就是!”“没错!”
众老头齐应和。
村子里的孤儿三娃子走过,向着老头们打招呼,白瞎子粗声粗气道:“三娃子啊,什么时候娶媳妇啊?抓紧啊!别管他那么多,先娶来再说嘛,然后要娃啊!多要几个,将来兄弟姐妹多,才好发展呢!”
呵,那老剑周氏一脉单传,为何至今荣华昌盛?岂在崽儿多?
“天这么好,白爷,您好好歇着。”三娃子一笑而过,带起一阵清风。
陆成爷爷抬了抬眼皮,有一线精光溜过。
呵,宁愿放任,也不坑害,养个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养个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