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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初入余府 外生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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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回门那日不欢而归后,又过了数十日。

    兴许是余文甚那日离间后自明理亏?这些日子里也不来祁修年这用饭、添堵了。但她还是每日傍晚饭前,往余文甚书房给他请个安,伺机翻阅一下‘古籍’。

    余文甚若在,则会殷勤地倒茶问切;若不在,则是由聂思或者聂音在门外守着,不多打扰于她。

    祁修年赖在暖榻的矮桌上,望着窗外的净云碧空出神。也好,她这样想着。要知道这余府不比祁国公府那样人多,规矩是又多又严,所谓花销皆是些干燥的米面油柴类类。近来也全无余文甚提及的‘打点’之事要劳神,她闲得犹如府中的一尊地藏。

    “夫人,天这样的干净,要不咱出去院子里走走?”书庆每每见她百无聊赖,都泛着心疼。

    这不就活脱是笼中金雀么?

    祁修年瞥了书庆一眼,坐直身来,拨弄着手指甲:“这府邸就这大点儿,不都走遍了?稀奇都没,少意思地很。”

    “可我记得上次,咱只路过北院,都没寻思进去就被那聂思赶回来了?”书庆自是个伶俐的,她也明了祁修年急需一点什么新奇,寻些意思。“那北院明明是…静悄悄的,总不能都是藏书吧?”

    “走。”祁修年不习兵书却也明白什么叫‘反客为主’。淡味的日子久了,是时候给余文甚找罪了,她想。

    主仆俩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北院那灰碧两色的垂花门前。

    聂思使得一手好鞭法,又身轻如燕,酷爱站在房顶、院墙等高处俯瞰余府内外。在祁修年入府之后,聂思便遵余文甚的吩咐,有空就盯着这夫人的一举一动。

    “夫人好兴致啊——”

    果然。

    那聂思就在院墙上站着,一身素色白衣与周围景,是‘格格不入’。

    聂思和聂音姐弟是余风副将聂时的子女。聂时早年战死沙场后,还是婴孩儿的他们便同母亲被余风接到余府中教养。只因余文甚不好武学,才让他们作为余文甚的护卫常伴左右。三人年岁并差的不多,又是一同长大的,这语气都难免有三分相似。

    “这北院到底是有什么我见不得的?”祁修年傲慢地道。她见聂思屡屡急拦于她,更确信这北院是个潜龙之渊。

    “夫人连大人的书房都随意进得,唯有这北院偏不让,”书庆仰望着聂思,附和道,“怕不是大人有什么珍奇藏在这?”

    聂思从院墙上果断跳下来,走到祁修年跟前,行了礼,“唯有北院。这是大人的吩咐,夫人请回吧。”

    “大人可在府中?你去请他过来,”祁修年愈发坚定了进院探‘龙’的心思,“我就在这儿等着。”

    “大人他现在不在府中。”聂思颦了眉,好声劝道,“夫人不如晚些,等大人回府再…”

    “若我又不愿等了呢?”祁修年毫不理会,迈步就要往院里走。

    聂思当然是伸手拦了祁修年一个满怀,道:“夫人就不要自找难处了吧?”

    你听听,这话分明就与余文甚的口气无二,祁修年暗自讽刺地想着。可她又怎会怕?她推开聂思的手,敏捷地侧身就一步跃进了院门。

    祁修年环顾院内,这北院确实比她那南院清冷太多。院里除了一左、一右两颗粗枝枣树,剩下的尽是三寸来高的野草。看得出来,这儿还是常有人打扫的。院内白屋墙上已有少许雨染的斑驳,好在采光还算不错,也算精神…

    “夫人——!”聂思的语气终于焦躁了起来。她拉扯着祁修年的胭红色衣袖,压着声,道:“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正在祁修年玩味地看聂思干发急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女子的脆若银铃地发问声:“聂思姑娘?是你么?”

    随即是桌椅挪动声、伴着孩童兴奋一叫:“爹爹来啦——?”一个五六岁的男童从屋内朝着祁修年,全速冲了来。

    祁修年在这须臾间,便明了了整件事。她俯身对眼前的慢下步子、满面疑惑的男童,笑道:“爹爹还未回来,是他嘱咐我来见见你。”好一个余文甚!祁国公当时除了看重他的出身,便是他出仕多年清白自爱的人品。不曾想,竟偷育有一个这样年岁的公子。

    “夫人。”屋中的女子也走了出来,站在那男童身后给祁修年行了行礼。

    这女子一身淡碧色,衣料朴素而单薄。她发髻上干干净净的,唯有一根翠色玉簪。在这初春晴日里,看上去倒还算清谧。

    今日便是余文甚‘死期’。

    聂思与书庆互看一眼,俩人心里都如此作想。

    “你是…?”祁修年大大方方地近了一步,伸手摸了摸男童的脑袋。

    “回夫人。大人名他作孟和。”那女子顿了顿,又小声道,“奴家污名雅扶。”雅扶一手搭在孟和肩膀,轻拍了他,道:“这是你母亲。快叫母亲。”

    孟和并没有开口。他只是眨眼,扫量着祁修年。原来这个女人,就是爹爹要穿着红袍才能接回府的、他的母亲。他真切地记得,爹爹说过,着过红袍后,便不再于白日里见他了。

    原来是这个女人。

    “孟和,”祁修年声音轻细,温柔却有力,“可是想见爹爹了?”

    “是——!”孟和睁大了眼睛,不曾犹豫。

    祁修年笑了。她上前牵起孟和一手,看了雅扶,又瞟了聂思,不急不慢地说道:“我要带孟和去书房,等大人回来。”

    “夫人——!”聂思和雅扶几乎同时发声,要阻止。

    “呵,怎么?余府的‘夫人’竟是徒然之称?走。”说罢,祁修年充耳不闻,拽着孟和,仰首往院外走着。她此时得意极了,尽享着‘唯恐天下不乱’之趣。

    孟和情愿被祁修年牵着走。他只回头,多望了一眼雅扶。

    他遵守爹爹的吩咐,无事不出北院院门。他从不想这浅春白暄日里的余府,正诠释了那纸墨中‘愁锁深院青劲生’的情致。他觉得这母亲,或许确是个疼他的。

    傍晚,余文甚议完政事,才归。他未踏进府门,聂思就迎上来告说了祁修年闯北院、强牵孟和之事。他听晓后,只伫立在府门前,注视聂思,一语不发。

    “大人,我…她毕竟是夫人,总不能…将她打昏…是…是吧?”聂思本是桀骜猛虎,唯独在余文甚跟前,是温顺绒兔。

    余文甚竟还认为聂思这句十分在理,赞同地点着头。“孟和此时在何处?”

    “回大人,应…仍在书房…”聂思话音未落,余文甚步已履如飞地向朝书房去了。她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接着道:“…夫人刚已吩咐厨房,要与孟和公子在书房同您用晚饭…”

    余文甚走至距书房只数丈时,便远远睹见房内祁修年正在教孟和写大字。他慢下脚步来,重新审视着祁修年。他已是…五日?还是十五日?不曾见她一面了。在这呼应着晚霞的烛灯下,她发髻上那些高傲娇贵的发饰暗淡了不少。如此赏来,她反而是泄露了不少温婉。

    若她不是国公之女,也许…

    他心中乍然钻出如此的念头来。

    孟和听见聂思追来的动静,他抬头便望见余文甚。一放下笔就向余文甚跑了来,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爹爹——!”

    余文甚即刻回了神,低头瞧着这小家伙,轻抚着他的脑袋。他从那日新婚大礼后,已有大半月不见孟和了,他记得清楚。“怎么就到书房来了?”他语气里不全是责怪。

    可这不足七岁的孟和,能明了多少些呢?

    “是我带他过来的。”祁修年简单归整了书房桌案,跟着出了书房来。她行礼后,莞尔一笑,又道:“让他同我们在这用晚饭吧?”

    “不必了。”余文甚亦有自己边界。他轻拍了牢牢抱着他的孟和,“聂思姐姐会带你回去北院。雅扶正等你用晚饭。”

    孟和仰望着余文甚颚骨,懂得了这不许商量。他松开余文甚,回身给祁修年作了礼,便安静地随聂思回往北院。

    祁修年没再拦着,只因她觉察出今日这余文甚的气息大不同之前。她明白,随后自己定将与他有番‘沁心’之谈。孟和回避了也好。她浅笑着转身,回至书房。途中还不忘示意那门口伫着的书庆,往厨房催问晚饭。

    余文甚则是闭目、长叹一声后,跟进了书房。他只感到阵阵头疼。

    聂音回府后,照聂思的意思,一直在书房里坐守着。他见这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进门来,起身迎上去。得了余文甚的示意后,他没说二话便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你与孟和说过些什么?”余文甚扔下了前日里的客套周旋,他只想把事情快速解决。

    他落坐在书房桌案正对的暖榻边上,一手拇指、中指同摁揉着太阳穴。他今日同贤王一起、与几位大人泡在茶楼小半日,仔细地商讨了天石之事,本以为回府能清净清净…

    祁修年胜券在握,自然不急。她一步三摇地走近余文甚,伸出双手,用两手食指替他轻按着太阳穴,不紧不慢地反问道:“大人会怕我说什么?”

    余文甚只觉得她手指透心地凉,却也任由她。他情绪也淡了下来,随着她揉动的节奏,逐渐合上眼。他一字字认真地劝道:“你若知道得过多,不会好脱身的。”

    祁修年的手没停,但讥笑出了声,“大人莫不成要把我也关去北院?”

    “很有意思吗?”

    余文甚猛地张眼,左手一抬逮住她的右手。

    祁修年大惊失色,连忙往后退两步,可余文甚不肯松手。他的手是暖的,但劲道很足,攥得她是又慌又疼。几番挣扭都不奏效,她便恼了,“你松手…”

    分明是他余文甚回门那日,先行揭短的。

    余文甚只微眯着眼,面不改色地,任由她费劲。若她不是国公之女,他心想着,难免怒气横生。

    与方才在书房前截然不同,他一点点地从心底刨出对她的期望。

    “我让你松手!你弄疼我了——!”祁修年此时已然气急败坏,举起左手就要扇余文甚。

    余文甚抬起另一手,一把控牢了她这纤软气盛的左臂。他稍微松了逮着她的右手,眉头紧锁着,小声道:“余家如今无第二人知道孟和之事,”他顿了顿,“我只期望往后亦如今。”

    祁修年明白他口中的“余家”是指大将军余风的那个‘大余府’。她心底真切地好奇,余风那眼不揉沙的性格,若是得闻余文甚与一位不知何来的外室生育有个五六岁的孙儿,将如何发难呢?

    …五六岁?似是比余文甚那兄长余文兴的长子…还年长一两岁?这大余府上下若有一人知道,真怕要家无宁日了。

    她越细捉摸,是越感到妙趣横生,嘴角不禁地上扬。

    “若我应你,你将以何报于我呢?”

    “你要什么?”余文甚见她讨要商量,渐渐松了双手,“戍城之后,你便自由。还想要什么?”他微微低头,理着自己的衣袖。他在心中估量,这女子,值不值他更费心思。

    “我要董元平担驯马主事!”

    祁修年午后深思过,若她往戍城后不可再返都城,那董元平若能痛快于戍城得个要官重职的,最佳。这样一来,两人不也算有了安稳归宿?

    “还要你保他不受人迫害。”她补充道。

    余文甚不由地嘲笑出了声。他接着轻声一叹后,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他在求什么?”

    在他看来,董元平如今处境恰如其分,进可领兵卫国,退能安然养命,正是他所慕的。但若董元平掺入驯马,不免选边…

    那便是将整个董家全数赌上了。

    “之前是大人提及…”祁修年见余文甚为了难,反而生出‘此事攸关’之感,“董元平是不二人选?”她退了数步,到对面的桌案边上,倚着。

    “是。”余文甚也直截了当。他用一手挤按着睛明穴,“在知晓你与他之事前,他确是不二人选。”

    董元平年少相识祁宗杰,二人情同金兰,却从不曾为硕王左右。可见此人心中的君主只有一人——当今王上,容翎示。在余文甚心中,此人真是南辞强国可托之士。

    “余文甚,你可收收你那虚情假意吧——”祁修年自不会信他回门那日的‘私心’之词。

    “我这正是替你在护他。”余文甚扫了祁修年一眼,站起身来舒展着筋骨,故作了轻巧姿态。

    但这是余文甚的实话。

    董家两代人的痴忠举朝尽知。

    可对野心勃勃的明贤王来说,董元平便是这盘棋上一颗最不受疑的扑子。董元平本是要被用在赈灾、驯马及天石三计上:若三计皆成,明贤王大权得握、董元平平步青云;若一计败露,明贤王自是断了董家此臂也无伤大雅。

    “我,要,他,做,主,事!”祁修年重复,字字清脆。

    “对你而言,他做此官这样重要吗?”余文甚摇了摇头。他并不愿多解释。

    “那是我与他之事,与你何干?”

    祁修年自是不看重官职的。但她知悉,世人皆在意。董元平任将以来是怀才不遇罢了,她只需替他寻些契机就好。

    余文甚凝视着祁修年,须臾沉默后,轻点了头。如此于他来说,似顺水推舟,是容易太多了。

    他转身三步到书房门前,推开门,知会聂音去催晚饭。他背着手钉在门前,昂首瞻赏着墨蓝空中新起的红月…

    只愿,不论成败,她分毫无悔。

    【作者题外话】:“稚子不通避愁意,谏士浅点约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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