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个弟弟
段听闲并未言语。
从碗口慢慢露出双眼,只淡淡瞥了一下曹芷柚便一瞬敛了回去。
“还是不能开口吗?”曹芷柚紧张地盯着他微微湿润的唇瓣。
在段听闲轻轻点了下头后,她丧气地坐回了圆凳。
一直等到吴起回来,她托着腮看着段听闲服了药,也始终未能听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到底方才咳得实在厉害,喉咙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那便等下次吧。
这般想罢,曹芷柚又与段听闲对坐无语一阵后,起身准备离开。
“贤王,我这头就不扰你休息了。”
她看了看段听闲手里已经空了的药碗,又道,
“这次不巧,碰上太医署缺药,只取了两副药,还剩下一副,你们也不必麻烦,下次,我直接让人取了煎好送来。”
段听闲抬眸看向她,眼里是一片沉沉的黑色,不过须臾他便朝吴起示意送客。
曹芷柚一回祈珠宫,便风风火火地叮嘱宫人算好日子去太医署取药的事。
谁料,取药当日,待祈珠宫的人赶往太医署,吴起早早地已将药取了。
还转了信与她说,贤王的病,取的都是不起眼的普通药草,此次她手头没有上次的药方,隔得久了去太医署还得盘问上好一阵,不想如此劳烦她。
曹芷柚听完宫人的回禀,回想起上次在甬道捡到的那张药方单子。
当时她只是一扫而过便交给了露白,隐隐记着上头写了枇杷叶、桔梗,还有···反正诸如此类的药材名字。
看起来确实都是她不曾听过的普通药材。
可这些普通药材能行吗?
以往她得个风寒,御医都会给开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每晚还要喝上一碗燕窝滋补,即便如此也要五六日才能好全了。
曹芷柚想到那日在她掌心下一颤一颤的背,尖利的咳声犹在耳边。
当即,她便收拢了掌心,直接喊了常给她看病的御医过来,询问与祛风止咳相关的名贵药材,想着替段听闲取药不成,补个药,总能叫他好得又快又实些。
可没想到,御医一听她问各种止咳的药材,以为她身子不虞,差点要惊动圣上去。
曹芷柚又不好说出是替一个刚来几天的质子问的,怕事闹大了,便搪塞几句,只向他要了本宫廷药典自己研究起来。
今日,曹芷柚正于案前翻阅着南疆的冬虫草。
露白卷了珠帘,走至她的身旁,见她正托着腮,盯着书页,秀眉快挤出一个“川”字,便顺着打趣道:
“这冬虫草啊,先前太子殿下巡边回来特地从南疆给殿下带了一盒匣,还都是大虫草,听说南疆大虫草极是稀有名贵,结果殿下嫌它难吃,倒了一整碗汤水,太子殿下晓得之后心疼了好一阵。当下,奴就给收进库里不敢再拿出来了。目下殿下可是又想吃了,怎拿它研究起来?”
曹芷柚闻言,本蒙着层雾的双眼一瞬清澈,回问道:“我们库里有冬虫草?还有多少?可够得上送人?”
“太子殿下送的是大盒匣,如今除去殿下倒掉的,拢一拢,还能装这么大一个匣子。”
露白一边说一边用两个虎口对拢比划着,
“冬虫草是滋补佳物,殿下要送人的话,目下圣上皇后自己都有,其他殿下们看起来也不似需要此物,殿下可是···可是要送那淑妃?好念着她快快给殿下带个十七殿下。”
曹芷柚一听十七殿下,怔愣一阵。她倒是差点忘了此事。
方才罗义正好来过一趟祈珠宫。因着先前露白替自己向他过问了贤王一行安置的事,叫他以为自己是拐着弯催他十七殿下的消息,便赶着搜罗了一阵后宫的动静来禀了。
“罗公公不是说,淑妃就差那么一点要怀上十七殿下了。可惜脉象浮细,若得好生滋补,好事便将近。这冬虫草甚为合适,殿下想的周全。”
一边是年年念叨的小十七在向她招着肉乎乎的小手,一边·······
曹芷柚犹豫了一阵,细细思索着,最后用手点了点书页出口:“益肺补气,就它了。”
露白笑弯了眼,赶紧绕进库房,将盒匣子取了出来,像捧着圣物一般将其放到桌上装装点点。毕竟没什么比十七殿下来临更能让公主上心的了。
曹芷柚见盒匣收拾得差不多,将指腹放上漆面轻轻摩挲,嘴角慢慢地扬了起来,抬眸甜声道:
“你将它送去给贤王。就说,望他早日康复。”
送……送给贤王吗?
冬虫草这宝贝送出去后,曹芷柚不住地用手扣着桌案,又起身走来走去。
比起年年缺席的小十七,眼下那只小猫儿似乎更需要她关照。
想着段听闲如何乖乖地吃下她送的东西,而后又多生龙活虎地喊她姐姐。曹芷柚便恨不得他隔天就能好起来。
还没隔半天,露白已从外边回来了。
曹芷柚快步迎了上去,托着露白的手臂,问道:“如何?”
不过一息,她便看到了露白身后露出一个边角的盒匣子,心儿不住地跳快了。
露白咽了口气,把身后的盒匣递到她的面前,回道:“殿下送去渐暖阁的冬虫草,全给退回来了,贤王不收。”
曹芷柚闻言,倏尔秀眉一拧,心中堵了块石头,问道:“为何?”
露白为难道:“说是冬虫草不适贤王目下的病症,送他是白白浪费了。”
如何会不适呢?她明明看了三天三夜的药典,一条条效用与忌讳仔细着读下来,才选下的冬虫草。
冬虫草不适的话,还有何药能补呢?
曹芷柚的眼眸里,光芒不住地闪动着。她当即有了决定:
“到底我们不甚清楚病由,既然如此,你把人参雪莲灵芝诸如此类的我们有的药材都搜出来,统统都送一份给他,我想总有一样是适他的吧。”
说罢,曹芷柚便指了指库房的方向。
露白讶然照做。
“不许渐暖阁退回来。”
渐暖阁······
吴起上午送走露白,临近晌午又送了她一次。
当下,他抱着一个大箱子,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而后将其歇下,起身拍了拍手。
“这十六公主,不愧如传言所说是皇家最受宠的小公主。宝贝东西一个接一个,送人都不带眨眼的。目下还来了一箱药材,里头都是人参、雪莲、灵芝······啧啧啧,跟送稻草似的。主子,这箱又该如何处置?”
洞开的支摘窗前,一身墨色衣袍,外罩青灰薄纱的段听闲,靠坐于案几之前。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药碗,向那箱子淡淡睇了一眼,说道:“送回去。”
吴起一脸难色回:“这···这可有些难办,他们坚持不让我们退回去。再说,上次公主送来的冬虫草不要其实挺可惜,它能代替桔梗做更好的药引子,如此不仅咱不必大费周章地找小医官继续蒙药单子,还能快上至少三日便解了主子身上的毒。如今这箱里头也都是宝贝。”
段听闲沉默了一阵,用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药碗的釉面,仿若挠着人的心眼似的。
随后,他轻叹了口气:“阿起,先前你刚来对那公主出言不逊,紧接着又让她肆意接近我,我念你跟随多年忠心不二并未多言,如今你还想着与她往来便不得不提醒你,不要忘了我们来沧南是为得一个来之不易的清净,切记谨慎为事,小心与人,莫主动惹事,尚不宜随意结人。”
吴起见段听闲神色不虞,便垂下了头,想着自己确实着急忙慌昏了头。
主子脚还没踏进沧南,半路就毒发了,为避虞北的腹背受敌着实不易。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沧南,情况未明之下,他却先比主子松了弦。
可,沧南又有多清净呢,寄人篱下,受到周遭的冷嘲热讽,肆意刁难又哪里比虞北少。
吴起想到那日甬道被欺辱之时出手救急的曹芷柚,不免出口:
“先前我实在担心主子的身子,行事莽撞了。不过我看那公主是个急公好义的模样,说话也直来直去,对主子更是热心,想着应是来往无害······”
语落,一阵风忽地从支摘窗外吹了进来,卷裹进一阵花果木清香,微微翻动着少年的衣炔。
段听闲慢慢地抬起眼睫,看向窗外:“她身份地位太过招摇,行事又横冲直撞,我并不想节外生枝。”
吴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慢慢走回了那个箱子旁:“那这箱东西,我想着办法退了,只是怕这次想出个理由退了,下次那热心的公主又循着理由想出什么送过来。”
段听闲闻言看向箱子,这次看得有些久,他说:“不必讲理由了,态度好些即可。不要有下次,尽量······不要有了。”
吴起应了声,便蹲下身搬起箱子,准备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庭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旋即门上响起“叩叩”两声,紧接着,又连着响起“叩叩叩”三声。
“贤王在吗?是我,芷柚,曹芷柚,十六公主。”
声音隔着门闷闷地传进了屋内。
吴起看了一眼段听闲,见他未有任何表示,只是垂着头,于是放下手中的箱子,走到门口,将门半开。
“公主?你如何来了?”
门外,曹芷柚一身鹅黄蝶纹襦裙,明艳动人。
可她的眼中却蓄着盈盈水光,鼻尖微红,哽咽着:
“贤王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