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140
秦恪渊速度极快, 一瞬千百丈。
天空浓云层层叠叠,高空之上宛如身在迷障中,大风凌冽, 雾气成冰。
即使是招凝已经练气圆满, 锻体洗髓,此刻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招凝无法适应,刚想出声提醒, 秦恪渊侧身加持了一道护身法诀在招凝身上, 速度却没有半分放缓。
一路飞了半个多时辰,当年清霄宗外招仙令那座云台映入眼帘。
山顶云台上席地而坐好些人,以弟子衣袍来看,七成是内门弟子, 剩余都是外门。
这些弟子气息纯净, 仅招凝能看透修为的, 他们涌动的灵力几乎都超越了同阶段的普通修士。
只是观其相貌,他们似乎甚少在宗门中走动, 至少招凝几乎没怎么在宗内遇见过, 但不可否认, 他们都是清霄宗的精英。
纪岫在人群中站起来,身边还跟着七八位筑基期真传弟子。
两人落地,纪岫朝秦恪渊拱手,“师兄, 按你吩咐,传送阵所需都已齐备。”
察觉到秦恪渊身后人, 纪岫略有惊讶, “招凝小仙子, 这是正好历练回来了?”
听起来纪岫并不知道招凝身上发生的情况。
“回来就好, 外面散修不安分,尔虞我诈,可别坑害了小仙子。”
“多谢纪师叔挂心。招凝一切都好。”
招凝看了一眼秦恪渊,见秦恪渊并没有告知的意图,便朝纪岫礼身并不多言。
纪岫贯来以笑示人,且话多,换作以往定会拉着招凝说道历练遭遇,但今日神色不佳,更没有再多问招凝,而是略往秦恪渊走近了些。
“师兄,当真要直接使用传送阵?云舟速度亦不慢,此去昆虚边界也不过七八日时间,使用传送阵是不是太……耗费了?”
昆虚修真界中,传送阵并不少见,只是这种传送阵非一般传送阵法,而是千里传送阵,日常使用其实极少,一般只用在重大场合,譬如招仙令,或者秘境入口重置,原因便在于消耗的是上品灵石。对于昆虚修真界来说,珍宝匮乏,上品灵石更是稀少,大多都是同九州其他修真界以数千枚下品灵石换得一枚,昂贵又麻烦。
秦恪渊却不多说,“既已准备好,就设阵吧。”
纪岫顿了顿,张嘴欲言又止,但对上秦恪渊冷冽的目光,话语都咽了回去,反身带着几个真传弟子一起启动千里传送阵。
千里传送阵的落点在归元城附近的,按照秦恪渊的吩咐,所有人传送过去后立刻御使云舟前往凡俗,那人魔就藏在凡俗一处荒漠之地。
传送阵开启,灵光流溢,纪岫立刻安排所有弟子往传送阵中去。
招凝并没有率先进入,她还停留在秦恪渊身边,目光划过进入传送阵的众弟子,他们甚少交谈,毫无喧哗,极为恭顺,入传送阵后朝秦恪渊略一拱手,便随灵光遁走。
直到最后一人进入传送阵,纪岫看招凝,“快走吧。”
招凝点头,朝秦恪渊拱手拜别,走到传送阵前,又转头看向秦恪渊,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或许这一刻连招凝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转头回看。
却见秦恪渊依旧注视着,正巧目光对上,秦恪渊微顿,朝她微微颔首。
招凝礼身,收回视线,迈入传送阵,灵光闪过,招凝消失在传送阵中。
云台上只剩下纪岫和秦恪渊。
所有人走后,纪岫的面色无法抑制地沉下来,“师兄,玉华宗挑战在即,上品金丹大典同时举行,我这般带弟子们离去,当真合适吗?而且,那人魔重伤藏匿在荒无人烟之地沉睡,派这么多精英前去,还提前发放巨额贡献。师兄,我不懂,你们是不是在隐藏什么?”
“纪岫,这是宗门交给你的任务。”秦恪渊神色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只平静地看纪岫,但话语却格外的强势,“去围剿人魔,也要务必照看好弟子们的安全,绝对不要让任何一人掉队。”
“师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纪岫烦躁地插话反问。
可是秦恪渊依旧在说,“此去九州凡俗大漠,数万里路,即使御使云舟也要半年之久,若有弟子临阵放弃欲返回昆虚,一律按背叛宗门处置。”
纪岫更加的烦躁,听秦恪渊这些话只觉他在交代什么,他突而抓住秦恪渊手臂,“师兄,到底是为什么?!宗门这几个月的情况明明已经混乱不堪了,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决定!这让我不得不想,你是不是在让我带着宗门后辈弟子逃离昆虚。”
“纪岫,许多事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你只要按照我的交代去做。”秦恪渊语气没有丝毫放软,“这是命令。”
纪岫自拜入宗主师承之后,几乎都是听命秦恪渊的话行事,纪岫反抗不得。
他在原地踱走两步,“去围剿人魔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师叔,你的金丹大典不日举行,师弟无法恭贺师兄长生久视便罢了,那招凝小仙子呢,别人不知,我却清楚,你答应了火融宗师收招凝小仙子为弟子,这金丹大典正该是收徒佳时,你却让小仙子随我而去,小仙子知道心中又该如何想?”
秦恪渊沉默片刻,却没有任何回转的态度,只是叹道,“大概我们没有师徒缘分吧。”
他话落便催促,“莫要在耽搁了。快走吧。”
纪岫话语被堵了回去,拳头紧握,甩袖烦躁地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的灵光晃动,直到纪岫身影也消失在传送阵中,秦恪渊目光依旧没有偏移,不知透过传送阵在思虑什么。
直至传送阵许久没有触动,灵光完全收敛,秦恪渊微微阖目,再睁眼,却是一甩袖,传送阵完全崩碎了,无法再使用。
这时昆虚西部边界离清霄宗最近的一处传送阵,既是凡俗回昆虚最近一处,这般破坏,再想从归元城前往清霄宗,只御风便要十数日了。
秦恪渊身化流光向清霄宗而去。
黑夜再度死寂,百里空洞,好像有什么在暗中酝酿。
传送阵落点在归元城城外数里的一处高山上,招凝站在山顶,隐隐能看到归元城的影子,只是它隐在黑暗中,看着总觉有几分压抑。
“师兄不是去闭关了,怎的也跟我们一起过来了。”
身边有人小声沟通着,招凝余光便瞥见两个身穿月白弟子袍的内门弟子。
另一人自过来就在原地打坐,闭目养神,问话人声音熟悉,这才睁眼搭话,“是内门庶务殿的掌事唤出我,说事情紧急,让我稍缓冲击筑基,我临走前,还给了我不少贡献作为补偿。”
“可是有五枚筑基丹?”问话人声音更小了。
那人一顿,“不止,一共十枚。师弟问这话的意思,你现在才练气九层,难道也收到了筑基丹。”
“正是,一共有五枚,我私下打听了,好像大家都拿到了筑基丹,而且还有一些筑基期的丹药。宗门这是要作何,一枚筑基丹之前宗门那般不舍得,怎的这次出去却一发便是这般多。”
“我亦不清楚,可能是人魔绞杀之事艰巨,路途又遥远,若是我们得到路上得到筑基契机,是一大助力,或许是宗门考虑的深吧。”
招凝不自觉的将他们的交谈听在耳里,感觉到一丝古怪,这古怪感纠缠着心底一丝不安被牵扯出来。
但此刻地上传送阵纹忽而熄灭了,纪岫已经放出云舟。
“走吧,各位,莫要在耽搁。”
说着让两名筑基真传上了云舟,督促着山顶所有弟子上去。
招凝跟着人群一起飞上了云舟,粗略估计云舟上的弟子炼气期足有三十五人,低中高三阶的弟子都有,筑基期的弟子包括纪岫等人一共有八人,有几人灵压极重,至少在筑基后期了。
众人上了云舟后,有些人自行去二层舱楼房间中休息,有些人还停留在船舱外,大抵是即将启程,又没有秦恪渊在旁注视,气氛活跃了些许,一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声说这话。
招凝独自站在舟边,看灵舟在纪岫等人的御使下逐渐升到高空。
灵舟刚开始速度并没有提上来,缓慢地向西方飞去。
灵舟从归元城上方飞过,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的原因,归元城城内都漆黑一片,街道旁的灯笼都不曾点亮,中央广场上原本日夜不分长时摆摊人似乎也不在了。
但招凝还没有察觉其中的意味,灵舟的速度便提了上来,它飞快驶过归元城上空,招凝又下意识地去眺望之前祁陌林家的方向,密林和庄宅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灵舟越飞越快,直至飞上灵雾森林上空,这意味着他们即将离开昆虚修真界。
“招凝小仙子。”
忽而纪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招凝转身,见纪岫走来,一贯挥动折扇的小动作却没有。
“纪师叔,怎么了?”
纪岫牵了牵嘴角,笑容并不明显,“没什么,只是此次征讨人魔,每位弟子都分发了东西,你虽是临时进来的,但也应该按规矩有的。”
他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储物袋,交到招凝手上。
招凝意识沉入袋中,袋中却装了不少东西,果真有刚才听闻的筑基丹一瓶,还有十来瓶修行丹药,灵符百张,灵石数千枚,除此之外,竟给了一柄二重灵器和两卷道法。
招凝惊愕万分,这储物袋中之物几乎能抵上一个小修真家族的积蓄了,既是在宗门里做任务也无法轻易得到这么多东西。
“纪岫师叔,宗门这是何意,这么多东西。”招凝心底不由升起一丝惶恐,好似……好似有种让她出宗自立门户的意图。
“你别多想。”纪岫又是刚才那副笑却笑不坦然的表情,“实在是此次人魔围剿之事事关重大,它一出世便有元婴之境的修为,即使被金丹长老重伤,修为跌落,也将近半步金丹,此番没有金丹长老来助,全靠我等合力,自然奖赏不能少的。”
招凝攥着储物袋,呢喃一声“是吗”,一时无法坦然接受,心绪异常摇摆。
“当然。”纪岫声音亮了几分,好似要给招凝信心,“好了,回舱房休息吧,此行漫长,多修行一番便能多有助力。”
云舟驶过十来日,招凝从修炼中睁开眼,在舱房中左右待不下去,便到云舟上走走。
云舟上弟子们彼此也熟络起来,外门弟子也同内门弟子结交起来。
二楼回廊远眺着,却听下方一外门弟子同内门弟子八卦着,“王师兄,听闻内门有位得上古刀法传承的师叔在洞府中离奇自杀了,可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招凝顿住脚,他们说的难道是沐书亦,还是宗门中有其他人也得了上古刀法。
那内门弟子形容随性,随意梳着太极髻,一缕白发龙须状在额角垂落。
王师兄长叹着点头,外门弟子登时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便是你听说的那般,说起来我们也不敢相信,好好的筑基师叔,又身具特殊体质,还有上古刀法传承,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而且这自杀一回事,在清霄宗几乎是数十年都没有听闻。”
“哪是清霄宗没有听闻,整个昆虚修真界都闻所未闻。”又一内门弟子加入了他们的交谈,他一身银白长衣,极为不解,“听闻沐师叔自杀前,还去了刑罚殿一趟,难不成犯了什么错事?”
“这事我知晓的。”王姓弟子说道,“那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沐师叔未向宗门禀报,便亲手斩杀了内门弟子,就是那浪荡子裴倜。这事说起来,沐师叔处理过于暴躁了,按照宗规应是要惩戒问心境试炼。不过听闻刑罚殿却没有多做处置,只是训诫了沐师叔一番,便送沐师叔走了。当时我听闻时,还对刑罚殿这般阿谀奉承的态度颇为不满。”
“刑罚殿这般做法确实不妥,我这次闭关出来就感觉到了,不少人像是受了刺激,行事心性都不似往常了。”长衣内门不过多吐槽了一句,吐槽完话语又转到沐书亦身上,“听说宗门的人施展圆光回溯术来回查看了三遍,魂灯中的信息也反复琢磨过,根本就没有异常,所有的情况都表明沐师叔是自己施展上古刀法,在自身伤了九九八十一刀,直至血肉崩毁,识海溃散,彻底灰飞烟灭了。这般自杀死法,当真令人寒颤。”
“就是,不像是在自杀,反而像是恨极暴怒,击杀穷凶极恶之徒。”
招凝听着他们的交流,心中思绪混乱,步子都不受控制的走到几人面前。
“几位师弟。”
他们的修为在招凝之下,听到招凝出声,略微一惊,纷纷朝招凝拱手见礼,招凝问道,“诸位师弟可知,沐师叔死后是如何处置的。”
王姓弟子说道,“师姐有所不知。这沐师叔的尸体被上古刀意分砍了太多次,被发现时,尸体已经血肉成泥,连骸骨都成了粉碎了。”
招凝脚步不由向后一退,心头陡而升起的一丝恐惧,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恐惧来源何处,只感觉到他们所描绘画面那般似曾相识。
“这也当真太可怖了。”外门弟子听言不由得呢喃出声,“沐师叔怎么能对自己下得了这般狠手,我听闻沐师叔其实是个随性温和之人,是受了内门刑罚殿训诫悔不当初,无法走出自己冲动击杀同宗弟子的阴影吗?”
这话听着其实有些不合逻辑,但是没有其他的缘由了,只听王姓弟子说道,“似乎是这样,听说沐师叔从刑罚殿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洞府中闭关,同峰的师兄也听说洞府中经常传来打斗和痛苦的尖叫声,起初他们还担心出事,但却发现沐师叔好像是在发泄,便无人敢再去打扰。”
听着他们说着沐书亦自杀的细节,招凝缓慢后退,惊惧铺天盖地的袭上心头。
招凝终于抓到了恐惧的源头,那日林家庄宅,田咎等人不正是化作一滩血水才彻底失了生机吗?
而她还无意探查到田咎等人当时的情况,是魔侵识海,被魔吞噬了。
沐书亦……沐师叔……莫不是也……
他是自知识海受侵,但意识还自控着,所以困锁自身,直到最后无力回天,斩杀自身以绝魔化吗?
招凝不受控制地往后退,这一念头蓦然袭上心头,好似有些东西开始串了起来。
她猛地转身离开,几名弟子惊讶在后喊了她几声,她没有听见似的,越走越快,直至奔走起来。
将要靠近纪岫等人的舱房,招凝顿下脚,强行压下混乱的情绪,却无法掩盖,只得内敛气息,让自己表面平静下来,可是当她再往纪岫舱房近了两步后,她忽而听到里面吵闹的声音。
几个筑基真传弟子在同纪岫争吵。
招凝也不知道自己在顾忌什么,下意识地展开云丝千幻斗篷,斗篷瞬间将她的气息掩去。
几名筑基真传弟子刚才全心争吵没有察觉到招凝靠近,这时更加无法察觉到招凝的偷听。
只听一人喊道,“纪岫,你跟我们说明白,这去围剿人魔到底是怎么回事,宗门发下这么多的东西,甚至我们还拿到了宗门传承大法,这种镇宗大法怎么会轻易给我们,还让我们带出了宗门,秦首座难不成要让我们在外自立门户吗?”
“笑话,我们进入清霄宗近百年,不说为宗门的贡献,几乎所有关系都在宗门之中,怎么说将我们赶走就赶走,还以这样一种诡异暧昧的方式,秦恪渊他到底想做什么。”
纪岫在质问中却不答一句话,他盘腿端坐在席前,紧闭着嘴,半句话都不肯流出。
“好了,两位冷静一下。”也有冷静的真传弟子从中安抚,将两人拉回座位上,他在细声问道,“纪岫,我们都知道宗门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先是御兽园灵兽大乱,袭击内门弟子,再是沐书亦沐师叔七七四十九刀自残而死,除此之外,就我暗中观察的,便知道宗门中还有一系列弟子互殴打斗致死之事,都被宗门压了下来。”
“但就是这样混乱的情况,秦首座却还要同意玉华宗云蔚真人的提议,一月后就开启四大宗的挑战,广邀昆虚各个宗门前往宗内观战。亦把百日金丹大典设在同一时间,这两方举动几乎把昆虚所有人都吸引去宗门了,而我们却在此时被赶了出来。”
这个“赶”字用的实在是微妙,以致于刚才平复的两人又拍案而起。
“纪岫,你老实告诉我们,秦恪渊他是不是想发难,将清霄宗占为己有?!”
“韩旭!”听到对方这般说秦恪渊,纪岫再也忍不住了,“你怎敢这般诬蔑首座师兄!你忘了之前自己历练被邪修围困,是首座师兄将你从邪修老巢中救出来的!”
房里的声音停了一瞬,韩旭喘着气无力地坐回椅子中。
“是我对不住。”他抱着头,“我实在混乱极了,我一时在想是不是宗门的哪个势力想要分裂宗门,所以要放弃我们这些无用的弟子,一时在想宗门是不是要覆灭了,所以借口围剿人魔之事将我们全部送出去,是为了保存宗门最后力量。”
这一语轰然在招凝脑海中炸开。
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她在宗门中待得时间太多了,她甚至对宗门的了解都知之甚少,对宗门的印象依旧是那传承近万年,长盛不衰的恢弘宗门,从未想过会不会宗门会突然之间走向覆灭。
正如当初火融宗师所说,现在的宗门比之数十年前宗规森严,势力平衡,更何况秦恪渊在,他又结成上品金丹,没有哪个势力会在此时大乱宗门的,所有的表象都指向了后者,清霄宗要完了。
“我清霄宗屹立昆虚近万年,元婴上人前前后后出过近十人,金丹真人也出过百人,上品金丹更有三位,怎会有覆灭的道理。”房里不知道是谁骤而愤怒,一把揪起垂头懊恼的韩旭,“你倒是说谁能覆灭,就算是天宫中的大能降世,毁我清霄宗也得好生掂量掂量。雷净上人还在云霄峰下守护着宗门呢,上人在,宗门在!”
“雷净上人不在了。”
却不知是谁呢喃出声。
舱房中清脆碎响,不知什么跌落在地。
“上人二十年前便仙逝了,是宗主用毕生修为强行留下了上人一缕神魂,震慑着外面窥视的宵小。”
“那还有凌霄上人呢!”
“凌霄上人只是挂名在清霄宗,一直云游在外,不管宗门,更何况他得了昊阳令,出去寻昊阳墓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舱房内死寂一片,好半响。
有人失控地跌坐在地,“难道我清霄宗真的要迎来大能清算了吗?”
“不是清算。”忽而有声音接过他的话语,是招凝呢喃自语,舱房中所有人一惊,这才惊觉房外有人。
纪岫几步上前,挥袖卷狂风,吹开房门。
“你怎么在这里。”
招凝站在门前,也不顾忌房内错愕警惕的目光。
她看向纪岫,“是内部侵蚀,他们被魔化了。”
说出这几个字时,招凝心绪涌动,被压抑的不安、恐惧、慌张、无措尽数涌了上来。
是她不懂魔这一物的恐怖与无孔不入,是她不懂人类修士意识的脆弱和劣性。
“你……你说什么……”
纪岫颤抖地出声,无法相信招凝的说法,而房内众人更无法再顾忌招凝的突兀出现,所有人面上的血色都褪去了,满是苍白与恐惧。
可招凝没有再说话了,她步子往后退了两步,呢喃出声,“我要回去,回昆虚,回宗门。”
话音未完全落下,招凝便转身欲御风而走。
却猛然被纪岫拦下,他拽住招凝手臂,强行将招凝带入舱房中,舱房中的大门被砰得阖上。
纪岫喊道,“招凝不要冲动。”
招凝站在原地,盯着他,万千心绪压在喉头,好似微微张嘴就嘶吼出来,这般压抑着没有发出半丝声响,但情绪却透过眼睛传出来,她眼眸已经泛红了。
纪岫好似也受到了影响,他说话无论如何也无法稳下来,但还是极度控制着强做镇定。
“招凝……事情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看当初那些入魔的散修,受到七情六欲极恶大法的影响,身体被魔化,但是我们宗门中并没有出现这些情况。他们只是……只是比之前更加浮躁、更加极端了些,他们是正常的。”
“对对对,是的。”不知道为何,刚才还在质疑纪岫的其他人此刻却不约而同地附和起了纪岫,“我们这些日子接触到的所有弟子都是正常的,没有从他们周身感知半点魔气,更没有半点魔化的迹象,你想多了,沈师侄。”
“正是,或许是受外面的散修影响,急功近利,哪有什么魔化,呵呵。”
“……”
这些辩解的话语听起来是那般的欲盖弥彰。
招凝紧闭双眸,摇着头,“不是的,因为魔并不在他们的体表,而是在他们的意识中,是从神魂开始魔化的。”
“不……能侵入神魂,侵入识海的只有天魔,天魔被阻隔在虚空域外,即使是我们的识海连接着虚空,它们却无法抵达我们的识海边界,即使用秘法吸引了天魔,识海灰雾也会将天魔屏蔽在外,是不会轻易被天魔攻陷的。”
两边互为的反驳,其实已经不再是论证到底是谁正确,而是在寻求一个心里能接受的情况。
招凝也想去认可纪岫等人的说法,可是她无法再用这些说法说服自己了,此刻她已然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她只认定心中在一切混乱中逐渐抽出的真相,这个真相被表象所蒙蔽,被真人劝解所忽略,被他人暗示和信息不全的推测所偏移,直至后来更是被秦恪渊,被他一连串认真的解释所欺骗。
直至此刻招凝才懂,红树小院中的说法全是善意的谎言,其中的真假早已无法分辨,秦师叔只想让她不去再探究真相又借由人魔的危害抓住内心的责任,而让她安心去跟随纪岫等人离开宗门和昆虚。
飞鸣陈家的魔化,祁陌林家的灵童,沐书亦的残虐自杀……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清霄宗,乃至昆虚都被魔侵入了。
招凝不知魔从何而来,她已无力去探究,此刻她只想回去,回昆虚,回清霄宗,回秦师叔身边质问他为何要瞒天过海。
她瞬身欲出舱房,却不想舱房的禁制陡而开启,将猝不及防的招凝阻挡在房中。
纪岫再次伸手拽向招凝,招凝却直接回身攻击,招凝不过练气圆满,怎么可能在纪岫手下走过几招,瞬间被禁锢在原地。
“招凝,不能回去。”纪岫对招凝说,“既然师兄这般安排,就是不希望我们被卷入到这场劫难中。临行前,师兄更是交代我,所有要中途离去的弟子一律做叛宗处理。招凝你若是要强行回去,你就不再是我清霄宗的人!”
其他筑基师叔也忍着悲恸说着,“我们是宗门选出来的种子,只要我们还在,清霄宗还会重现在九州,若是回去,那才是彻底的覆灭!”
亦有人说,“我们并不是逃离昆虚,你忘了吗,我们还有人魔要处理,凡俗是修真界的根本,万不可任其在凡俗肆意,到那时,魔祸乱的就不只是昆虚,而是整个九州了。”
“……”
无数劝阻的话语在招凝耳边响起,他们从最初的质疑变成如今反向劝告招凝,无论他们为何而转变,是顾全大局还是自私顾己,他们都说服了自己,但良心的叩问,又让他们试图去说服其中唯一异议的招凝去认可他们的做法,好似招凝认同了,就说明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
可招凝却说,“又如何?!”
“九州也好,天魔也罢,弃一切逃离,置之不顾,我做不到,我永远也做不到。”
说着她不管不顾地抽出刹月剑,银光流动,二重灵剑在全部灵力的强行驱动中陡而自爆,招凝伤不到他们,却能让他们失神刹那。
只这刹那时间,云丝千幻斗篷覆身一转,招凝整个身影消失在船舱中。
“招凝!”
纪岫惊喊,冲出船舱,扑身至周边,看见招凝已只是黑点大小,她竟然直接跃身跳下了万丈高空。
船舱外其他弟子忽而发现几名师叔扑倒舟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围拢上来。
“纪师叔,出了什么事了?”
纪岫被其他弟子惊动,下意识想要去追回招凝的冲动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若是他此刻去追招凝,那云舟上其他弟子呢,在高空停留,不说下面就是凡俗城镇,若是被其他弟子知晓招凝跳下去的原因,会不会都大乱起来,师兄保存清霄宗种子的打算还能完成吗?
他抬头看身边的其他真传弟子,他们眼神中悲恸深藏,不约而同地朝纪岫摇了摇头。
纪岫抿嘴,眼神颤动,对其他弟子的解释却是无情,“无事,不过是有人惧了人魔,临阵脱逃了!”
他沉着眼盯着众弟子,“首座交代,凡是临阵脱逃者一律按叛宗处置,沈招凝自此不再是我清霄宗的人,尔等可要与她一般行事,那就此刻跳下去。”
众人既没有一跃而下的勇气,更没有临阵脱逃的理由,只以为纪岫在借机儆自身。
俱是拱手作礼,齐声道,“誓死完成宗门任务,绝不弃舟而去。”
这一刻纪岫觉得无力,他向众人挥挥手,让他们各自离去。
纪岫等人还站在舟边,众人看着平静而又无边的云海,再向下俯望,招凝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几个筑基真传中不知何人出声,“这般倔强的仙子,她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修真者空说一身修为,实际上在劫难面前不过蝼蚁,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任由命运安排。”
纪岫微抬头,紧紧闭眼,长叹一声,“招凝小仙子啊,望日后还能再会。”
招凝自万米高空坠下,御风诀施展到极致,坠落在浑黄大江之中,溅起百丈水花。
江上凡俗船只以为龙王现身,纷纷逃离,江岸上凡人只见一道流光坠落,惊为神迹,在江边连连叩拜。
可是水花落下,江面回归平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招凝瞬身术施展的毫无停歇,灵力耗尽了就吞服回气丹,数枚回气丹扔进寂灵之府逆天灵水中,消弭了所有的杂质,招凝不要命的服用着,不知停歇地向东而去。
半月后,招凝终于穿过灵雾森林,进入了昆虚。
可眼前的昆虚好似回归了原始,没有半点人影,所有人好似消失在了昆虚。
招凝无法停顿,半月风雨兼程,她已经狼狈不堪,但她还是不愿停下,直至三日后她终于抵达了清霄宗山门。
囊括整个宗门、百余座山脉的护山大阵开启着,黯淡浑黄的灵光隔绝了所有试图进入的人。
山门前,招凝被迫落脚。
甫一落下,血河透过护山大阵流至她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