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9
意识混沌, 五识皆无感知,浑浑不知身处何处,茫茫不晓自己为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光感散落在周遭。
蜷缩在虚空中的人影缓慢抬头, 只这一个动作仿佛就拉长了千百年。
世间空洞,万物皆无,寰宇溟涬濛鸿, 元气未散, 模糊一团。
一点星光破开混沌,虚空大变,无数星辰闪烁,汇聚成团, 浩瀚成河。
星河在脚下流淌而过, 人影起身, 似感知到无数不可名状的东西在黑暗中包围着自己,它们无状之状, 无物之象。
不断有灵蕴从她虚幻的身体上溢散, 而后被黑暗中的东西争抢分食。
她茫然展开手, 灵蕴浮动,似乎在考虑那些是什么。
直至黑暗扭曲,钻出一只可怖而赤红眼睛,虚空撕裂, 在它周身聚成漩涡,它扑上来, 漩涡成了它的爪牙。
她在原地没动, 意识中好像不存在所谓害怕和恐惧, 等到那东西逼近三丈, 她嘴唇微动。
一个音节从她口中缓缓吐出。
“寂。”
明明没有任何压迫感,好像只是一声呢喃自语。
但须臾间,整个虚空都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的窥视感都消失了,黑暗中的不可名状好似退避千里之外,而唯一显形的赤红眼睛定在原地,它背后的漩涡停止了旋转,渐渐的,它开始崩裂,形成无数光斑似的碎片在虚空中散开。
一些奇怪的记忆钻进脑海。
一个婴儿哇哇诞生,婴儿的母亲还停留在分娩的后遗疼痛中,中年男人站在婴儿面前,强行开启婴儿肩膀上的两道魂火,而后毫不留情的掐灭了那道属于意识的地魂魂火。
中年男子抱着婴儿对孩子母亲说,这个孩子是天生无识,活不过满月。
孩子母亲大惊跌落到床下,艰难攀附着男人大腿,问如何能救孩子。
中年男人做悲痛状,蹲身将孩子母亲抱入怀中,轻声安抚,说孩子不会死的,这样的孩子是天生的灵童,只等待天人地魂觉醒成为九州天骄的。
孩子母亲信了,她看着无知无觉的孩子,心中满怀希望,不顾一切地跟着中年男子去祭祀,去寻找灵脉与枯骨,起初他们还小心翼翼,用着积攒的灵石和坟茔中的尸骨,到后来,他们越来越疯狂,堂而皇之地私用宗门灵矿,又以百日满月宴的名义邀请散修而后坑杀。
直到被人察觉,中年男人失去一切,浑浑噩噩等待死刑,孩子母亲却站了出来,以色干扰了裁断,只彻底断了婴儿的生机,留下了所有人。
深夜,孩子母亲告诉男人,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孩子醒来。
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收集祭祀材料,一日深夜,虚幻身影似乎看到了自己。
她出现在记忆里,却没有察觉到暗中窥视的孩子母亲,孩子母亲扔出一只黑檀虎猫,让虎猫带着她找到了一个女孩。
孩子母亲打开了庄宅大门,她最后一丝良心决定送两人离开,却不想有人留在了庄宅内。
血月降临,孩子母亲完全失控了,她谁都不想在放过,所有阻止她孩子醒来的人都该死,她奉献了半生血肉,却来不及看到最后的结果便消散了。
虚影迷茫环顾虚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那记忆里,不明白那祭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
她伸出手,光斑似的碎片落在她掌心,新的记忆呈现。
无尽的虚空中,数不尽的东西在黑暗中窥视一片耀眼之地,它完完整整呈现在虚空生灵眼中,它们贪婪垂涎,无数次侵袭,却被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
那无形屏障的源头是一座恢弘天宫,坐落在层层云雾、厚重气层之外,在天宫顶上,一只如曜日般的三足鸟儿被锁链捆束着。
忽而无形屏障轻轻晃动,一点血点晕开,渐渐汇聚成奇异的祭祀阵纹,阵纹中心出现一个婴儿,但对于窥视者来说,却是无形屏障出现了一点漏洞。
虚空中无数窥视者向那婴儿涌去,堆叠,推搡,拥挤着。
直到记忆的主导者抢占机会,钻进阵法,扑向婴儿,却在接触刹那,婴儿变成了虚影本身。
但窥视者毫不在意,只要突破冥冥屏障,它就能占据那光华万丈的地域。
混沌的气息裹挟着无尽的本源恶意涌入虚影本身意识中。
突兀的,虚影从破碎的记忆中抽离,突兀剧痛,她抱头长喊。
这一刻,她所有的意识归拢,紧接着开始坠落,无尽的坠落中伴随着漫长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的名字叫招凝,姓沈,流浪了很久,死里逃生得到仙缘,是受先人指路来到修真界,进了清霄宗,她正带领外门弟子出宗做任务,却遇到了灵童祭祀。
“不,不能!”
招凝猛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混沌的记忆无声无息隐去,招凝逡巡四周,却发现此地是空照山红树小院的坊间,四周的布置还是她当年走时的模样。
从床上坐起来,她展开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是自己的身体,有实感的,身上的伤都已消失,衣着换成云丝编制的轻衫。
“是秦师叔带我来这里的吗?”
“可是我不是应该在林家庄宅吗?天魔借阵法中侵蚀了我的意识……”
招凝下意识内观自身,灵力至纯至净,修为甚至隐隐有突破之感。
她沉神进入到寂灵之府中,四处查看,却毫无变化,走出寂灵之府大门,识海灰雾朦朦,一如往常,没有丝毫被侵占的痕迹。
天魔侵蚀,她竟然毫无异常。
招凝从寂灵之府离开,坐在床边,满目茫然,她侧目去看梳妆台上的铜镜,铜镜倒映着她的模样,清灵纤秀,没有丝毫的变化。
片刻后,招凝赤脚下床,推开房门,停在二楼回廊上。
房间外红树赤红,微风轻轻吹拂,几片红叶飘然落下,招凝伸出手,红叶在她掌心停留。
不远处,被她亲手种植的月琅花已经完全绽放,夜空下泛着微蓝的光晕,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花丛间闪烁。
安宁,静谧。
仿佛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好似不存在。
可是招凝知道那些祸事并不是错觉,必有哪里出了问题,更甚者,邪魔诡计已经无声无息渗透昆虚了。
她得回到宗门去。
招凝御风而起,可刚往飞离地面十丈,却猛地触碰到无形的禁制,禁制晕开波澜,无论招凝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出去。
视线落在小院中的巨石上,“莫不是秦师叔离开前开启了禁制?”
之前招凝借住的时候,秦恪渊教过招凝解开禁制的手法,可等到招凝落在巨石前,尝试去解开禁制时,巨石上爆开灵光,将她的灵力排斥出去,并不允许招凝破解。
无法解开禁制,这里对于招凝好似变成了无形囚牢。
招凝忽而觉得恐惧,莫不是自己被天魔侵体后无意识做了什么乱事,被关在了这里?
这一想法蹿上心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招凝立刻远离了禁制核心,不敢再妄动,害怕天魔还残留在自己意识的哪个角落。
“等秦师叔回来……”
招凝心中告诉自己,她缓慢蹲下,又过了一阵,坐在台阶上,屈着腿,抱着双膝。
“禁制被触动,师叔便会察觉,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招凝默默自语,可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心中的不安和急迫加剧。
这夜月明星稀,风声阵阵,无数红叶飘落。
招凝盯着红树许久,忽而听到一丝杂声,这声杂声蓦然将招凝从一种低落的情绪中拽了出来,她看向月琅花丛,倏忽之间,瞬身而至,往花丛中一探,却见是个小妖灵。
小妖灵正抻着懒腰,招凝的突然出现吓得它一颤,但转而又露出喜色。
“仙子姐姐,你醒了!太好了!小人参无聊死了。”
它冲上来就抱着招凝的小腿,蹭了又蹭,招凝拎起它,它也不反抗,白乎乎的面上五官动了动,是一个灵动而欢快的表情。
小妖灵的模样大多一致,招凝听它语气才意识到这并非红树小院新生的妖灵。
“你是赤霄峰的妖灵?”
小妖灵小鸡啄米式的点头,“对啊对啊,仙子姐姐,我守了你好久哦,你一直不醒。”
招凝微顿,“我睡了多久?”
“啊?”小妖灵似模似样的摸着不存在的下巴,“我不知道,我被首座仙师带到这里,仙子姐姐就一直再睡,有两个月了。”
招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睡这般久。
两个月的时间,林氏庄宅还有飞鸣陈氏那边会变成什么情况,还有清霄宗当初走时人心浮躁的场面又会是什么状况。
招凝放下小妖灵,她抬头环视半空看不见的禁制屏障。
她又回到台阶上坐下。
小妖灵蹦跶着跟过来,也学着招凝模样坐在她身边。
“仙子姐姐,看起来很不开心。”
招凝应了一声气音,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乱,外面还有筑基前辈,还有金丹真人,还有秦师叔。
大抵是两个月憋坏了,它凑近招凝,自己唧唧喳喳说着。
“仙子姐姐走了之后,峰上都没有人陪我玩了,小灵芝它们嫌我笨,都欺负我。”
“还有,丹院里新来的炼丹弟子,总是想要抓我去炼药。”
“我就偷偷跑出去,结果撞上灵兽潮,险些把我踩扁了。”
招凝在他絮叨中一怔,“灵兽潮?宗门中怎么会有灵兽潮?”
“有啊。”小妖灵非常认真点头,“就是从御兽园跑出来的,好多呢,天上都有!一个个眼睛通红的,可怕极了,被仙师们斩杀后,就奇怪的当场腐烂了。”
招凝大惊,之前在御兽园就听青霄峰弟子说灵兽躁动,还说是小黑虎闹的,难道当时另有隐情?
这一刻,招凝当真在红树小院待不住了。
她又转头看向小院禁制核心,强行破开禁制的念头在招凝心中升起。
却在这时,忽而天际划过一道银光,银光撕开昏暗的云层,朝红树小院而来。
招凝自醒来后终于露出喜色。
直至银光落在院中,招凝提裙奔去,停在来人身前,“秦师叔。”
“醒了。”秦恪渊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一丝沙哑。
招凝奇怪的抬眼看他,察觉到秦恪渊神色更冷峻了,眉宇间带着藏不住的疲倦。
“师叔,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但秦恪渊却只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
招凝这才发觉自己醒来之后根本没有注意,直接赤脚出来了,脚尖动了动,但招凝又想,穿不穿鞋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外面是什么情况。
可是秦恪渊似乎根本没有接过这话的打算,而是直接施展术法,两人一齐出现在了小屋中。
“夜深寒重,穿好鞋再出来。”
招凝没办法只得进房间穿好鞋,等招凝在出来时,却见秦恪渊已经坐在长榻上,矮桌上已经斟上了茶水,这显然并想直接带她出去,招凝在原地踟躇,开口问道,“秦师叔,我醒来前祁陌林氏故技重施,召唤天魔,招凝堪堪挡住那天魔,可是那阵法仍旧在转动,不知后续情况,招凝心中惶恐,恐怕波及外界……”
“招凝。”秦恪渊轻声拦住她后语,“莫慌莫乱。”
他抬眸,刚才那份冷峻和疲惫已经消失无踪,甚至朝招凝勾了一个极浅的笑意,朝矮桌另一边指了指。
“坐。”他说,“你不仅拦下了天魔,还破坏了阵法,郭从衡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招凝听他这么说,心中不安略微平缓了几分,这才犹豫着做到秦恪渊对面。
秦恪渊给她招凝斟了一杯茶水,“灵露茶,可缓解忧思烦乱。”
招凝闻言,低头看茶水,一片茶叶在水面游荡,她却无法静心品茶,只下意识地双手捧住茶杯,当真有一种想从茶水中汲取一丝安宁之感。
可怎么也喝不下这茶,她看向秦恪渊。
秦恪渊伸手接下她手中捧着的茶水,将茶杯放下。
“罢了。”
秦恪渊见招凝满心都是林氏庄宅的情况,便不再藏话,说起那日之后情况。
郭颖儿当时施展千里风遁符直奔清霄宗而去,满心都是去寻兄长郭从衡,在她心中没有那位师叔能比兄长靠谱,能解决当时的困境,但是郭颖儿没有第一时间找到郭从衡,硬生生在清霄宗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郭从衡,再带着郭从衡冲向归元城附近的林氏庄宅时已经是数日后了。
当时整个林氏庄宅都被鬼哭藤笼罩着,血腥和腐臭从其中传出来,等郭从衡费劲剿灭肆意生长的鬼哭藤后,仅在林氏庄宅正屋院子中看到昏迷不醒的招凝,她所有的气息尽数收敛,非生非死。
郭颖儿痛哭流涕,这般情况只以为招凝已经没有希望了,恨自己耽搁了这般久,当时应该强行带招凝走的。
但郭从衡真元注入招凝体内,却察觉残留的魔气,他观察周遭,地面上遍布着枯骨,亦有细微魔气流窜,郭从衡从那些枯骨中察觉是灵童觉醒之事,便猜测灵童觉醒出的非上古天人,而是域外之魔,但周遭没有灵童诞生的痕迹,而招凝身上还残留着魔气,又自封五识,郭从衡便怀疑,天魔封印在了招凝体内。
郭从衡当时便神色扭曲,欲要当场绞杀了招凝,被郭颖儿拦了下来,让郭从衡带回宗门处置,求宗门真人长老相助。
“招凝心性澄澈,就算被天魔侵蚀,也不会堕落成魔的,不然怎么会这般久了,还未魔化?”
“哥,火融长老他们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招凝此番未魔化确实有异常,郭从衡这般一想,还是同意了妹妹的说法。
郭从衡当下就要回宗门,却拦住了郭颖儿,要郭颖儿会苍翠山去。
郭颖儿不解。
可郭从衡却只说家中长辈想念,让她立刻回去,他送招凝回宗门后,便及时赶回,还让郭颖儿将小黑虎留下。
郭颖儿虽然困惑,但是到底是亲生兄长,极为信任,就依言照做。
临行前还嘱咐兄长,一定让他请宗门真人长老相助。
郭从衡应了,并且将招凝送到了云霄峰秦恪渊处,秦恪渊察觉到招凝识海封闭,隐隐有争夺,便知这事无法从外界插手,识海并非外人轻易能闯入的,而招凝此时情况,一念之差便可堕落成天魔傀儡,极有可能会波及到宗门其他弟子。
于是,秦恪渊这才把招凝带到了空照山红树小院,这院中禁制确实是为禁锢招凝而设。
听秦恪渊大致说明情况,招凝反而松了一口气,如今她醒来,一念仙魔间,她终究没有迷失大道。
“我知你早晚会醒来的。”秦恪渊又将茶杯放在她面前,“古道天资上上等的招凝小仙子怎么可能陨落在一念仙魔间。”
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现下,这杯茶可放心饮了?”
醒来后集聚的阴霾消散了些许,招凝这才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些许,茶水比往常醇厚许多,带着些微的苦意,却又在喉间品出一丝清甜,丝丝缕缕的清凉缭绕过心头,一些杂乱的思绪和忧虑悄无声息的消散了,招凝整个人好似镇定了几分。
她低垂着头许久,再抬头看向秦恪渊时好像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她说起昏睡前之事,语调似平淡了。
“当时我察觉飞鸣陈家有异常,追踪到归骨岗,本想探寻缘由,才将郭颖儿等人安排在岗外等待,却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好在都已经解决。只是那陈家,从邪修的记忆里两者似乎当真没有主动牵扯,好像就是单纯在陈宇坟茔设下七星绞杀阵而已,可这又是为什么……”即便到了此刻招凝心中仍然不解。
“因为思子成魔。”却不想秦恪渊忽而给了招凝答案,一个荒诞却贴合逻辑的答案。
在招凝怔愣中,秦恪渊解释道,“陈宇不过十六岁,是陈义夫妇独子,身具土木双灵根,待到成年就会入清霄宗外门,是整个陈家荣耀寄予之人。只是陈宇临时负责押送宗贡一事,在路上却遇见了邪修偷袭,当场魂飞魄散。陈宇母亲知晓后当场疯魔,而陈义修行观想之时听闻此事,大悲过度,心魔陡生,此心魔来势汹汹,陈义神思混乱,只以为陈宇还活着,所有接触到陈义的族中人都收起影响,共同陷入迷障中。”
招凝却疑,“心魔怎会引起他人共同迷障?”
“这同他们修行的功法有关。”秦恪渊说道,“陈氏修行的是一种古道功法,名叫太极归一脉,主修阵法,且以问心阵为主,心意相通之时,可形成极强攻势和防御,但却成了心魔的破绽。”
“就像七情六欲极恶大法那样?”招凝不由联想,她又想起陈家那入魔之人,“难怪我们走前撞见一人,他咆哮着,入魔的不是他,而是陈家所有人。”
这一切解释好像使飞鸣陈家之事变得合乎情理了。
“也就是说,陈氏之所以会在陈宇墓前设下七星绞杀阵,其实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而是下意识地杀死所有探寻真相的人,不让陈宇已死的真相打破他们的心魔,才导致了这恶性循环。”
秦恪渊微微一笑,“你贯来聪慧。”
招凝又问,“那飞鸣陈家可妥善处理了?若是再出现祁陌林家重蹈覆辙之事,实在大过。”
“八卦炼魂阵,自会解决飞鸣陈家当下之困境。”
灵雾森林当时炼魂阵震撼之景再次浮现在招凝脑海中,仿佛定海神针般压下了招凝心中所有的忧虑和深藏的犹疑。
两人在屋中忽而陷入安静,一时间无人说话。
招凝抱着茶水,思绪绵长,却是空白的,莫名盯着茶水发呆,而秦恪渊看着她,神色和眸色深邃,看不出半分意味,情绪藏得极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哎呀”,小人参小短腿被台阶绊倒。
招凝微微一惊,从放空的思绪中收神,见小妖灵蠢萌的模样,不由轻笑,几步走过去将小妖灵抱起来。
她哄着小妖灵,笑着看向秦恪渊,“师叔,你怎么直把小人参单独带过来了,我刚醒来,就听见小人参抱怨着一只妖灵好生无趣。”
小妖灵跟着点头,“就是就是。”
秦恪渊顿了顿,却说,“这可是小人参自己说挨其他妖灵欺负了。”
小妖灵立刻哼唧地掩面在招凝怀中,招凝眼角弯起,眼底皆是笑意,“小妖灵之间玩乐,当不了真的,不如让我带着小人参回去,找到几个小妖灵说道说道。”
但秦恪渊却迟迟没有回话。
招凝的笑意顿住,缓慢褪去,“秦师叔?”
秦恪渊站起身,“你留在这里。”
招凝一时失神,“为何?”
招凝此刻心中闪过万般念头,一种说不明的低落涌上心头,秦师叔这是……仍然顾忌我被天魔侵识之事,怕我身具魔气吗?
招凝自知大局为重,可是这一刻无法避免的生出难过。
这时,秦恪渊手掌忽而按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小姑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这是招凝第一次离秦恪渊这般近,身距不过十尺,低垂下眼眸看到的是秦恪渊宽阔的胸膛。
招凝抬头,对上秦恪渊低下的目光,他却在此时避开眼神,侧身收手,在招凝身侧负手站着。
“可记得你提起人魔之事?”
“师叔可是有下落了?”招凝心绪立刻被锁去。
“正是。明日亥时,宗门将有数十弟子前去围剿,你且也跟去,我直接送你上云舟,莫要因来回宗门而耽搁。”
“亥时?”
招凝下意识对这个时间有些迟疑,这已经是半夜了。
但秦恪渊解释道,“那人魔狡诈,破碎虚空开辟通道,去了凡俗,我们前往凡俗还是要避免被凡人发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惶恐。”
招凝这才领会秦恪渊的意图,了然的点点头。
秦恪渊说道,“你刚醒来,稍作修整,我就在外间。”
招凝其实并不想打坐,她心里憋了很多话,但是确实感觉到意识有些迷糊,似乎还没有从昏睡中完全苏醒过来。
临进房前,招凝问秦恪渊,“秦师叔,我刚才听小妖灵说,宗门出现了灵兽潮?”
“不碍事,只是宗门弟子不慎,将狂躁药性的丹水投放进了御兽园山泉中,才出现这样的情况。”秦恪渊解释的非常迅速而且挑出什么毛病。
这本应该让招凝安心,但招凝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这一切的答案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为什么要准备好,事实如何便完全告知不就可以了吗?
思及此,招凝感觉头又疼痛了几分,想着大概当真是自己昏睡久了,思绪转动不起来,竟怀疑起了秦师叔。
招凝进入房间中,在床上打坐,灵力轮转,一周天一周天的转着,但心却始终静不下来,唯恐继续下去也走上走火入魔之路,便干脆放弃打坐,躺在床上,看着帘幔。
窗户没有阖上,茂密的红树树冠挡住了所有星空,但红树树叶飘荡,好似在表现招凝此刻内心的情绪。
她辗转反侧,阖目思索,从秘境回来到昏迷间,所有的遭遇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宗门中许多弟子的浮躁,坊市中散修的冲突,还有修真家族霍然放大的野心,以及一些若隐若现魔出现的身影。
招凝猛地睁开眼,从床上走下,打开房门,站在房门口见秦恪渊端坐在长榻上闭目打坐。
大抵是听到声音,秦恪渊睁开眼,眼神询问招凝怎么了。
招凝踟躇说着,“我心绪浮躁,一直未能静下心。”
她走进秦恪渊,“师叔,我在你峰中禁制的留言,你可听见了。我后来去了火融宗师那处,火融宗师告诉我是正常的,我虽有虑但也觉得有理,可是后来出了宗门,发现坊市中也是那般。”
招凝说着说着就坐在长榻下的踏板上,又转头看秦恪渊,“特别是云蔚真人,你没看见但当时云蔚真人那为红颜冲冠一怒的表现,好似稍微控制不住,就要让整个归元城给红颜陪葬似的。”
她垂下头呢喃自语般,“我听闻的云蔚真人应该是仙气飘飘,不闻世事的神仙男子,可是那日……还有祁陌林家,飞鸣陈家,他们那般野心更不想是在修真界经营数百年的家族,师叔,莫不是当年七情六欲极恶大法的祸乱没有彻底的清除,仍有邪魔之人藏匿在我们身边,用秘法影响着周遭所有人?”
招凝半跪在踏板上,直起身子仰头问秦恪渊,她无比想要在秦恪渊这里得到答案。
而秦恪渊没有直接给她答案,低眸注视着她,而后视线落在她发顶,刚醒来没有梳髻挂钗,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垂落在脚畔,招凝下意识地抬手拂头,“师叔怎么了?”
却见秦恪渊说着,“小姑娘要长白头发了。”
招凝一惊,低头捧起发尾连忙在发丝间拨了拨,过了半息又猛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句调笑。
果真抬眼便见到秦恪渊淡淡的笑意,“小小年纪,忧思怎的这般深。”
他注视着招凝,“放宽心些,就算是铺天的祸事,也有尊者、上人顶在前,再不济还有金丹真人,还有你师叔我。”
他伸手扶招凝手臂,将她拉起坐在长榻另一边,矮桌放在中间,挥手便是一张棋盘。
“还记得怎么下吗?”
招凝点头,“记得。”
“既然无法静心,陪师叔对弈几局吧。”秦恪渊示意招凝落子。
白子落在同前几次一样的位置上,这似乎是招凝对弈的习惯,白子先行,她却总喜欢落在同一个位置,秦恪渊每次都会顺着招凝的落子落在上次同样的位置,直到棋盘上落子多了,招凝已记不清之前的落子,这棋局才走向新的局势,但是这一次,秦恪渊却并未跟着,换了一处落子。
招凝并没有在意,一边思索着如何落子,一边说道,“我知九州有大能,宗门有长老,但我毕竟是其中一份子,总是做不到置之不理,装作不觉的。”
说话间她寻到一处自认绝佳的落点,既有退路又有进攻黑子之意。
却不想秦恪渊下一子堵死了白子所有的退路,他答招凝的话,“所以便让你跟着清剿队伍去除人魔。”
招凝双指间的白子险些滑落,她惊愕地看向秦恪渊,“难道这些乱事都是人魔导致的?”
秦恪渊没第一时间回答,只指向棋局,因为被秦恪渊封死退路,招凝只得向黑子进攻,落下一子,黑子似有崩散之感,棋局上招凝一瞬间占了上风,可是注意力几乎都在疑问上,根本没法挤出一丝喜色。
“即使人魔是凡人转化,但他到底是魔。”秦恪渊似回答了却又有些含糊。
再看他落子,黑子垂死反攻向白子,竟呈现出对峙之残局。
招凝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棋局上了,随意落下一子,跟着秦恪渊思路去想,“难道说那人魔在昊阳墓中魔化多年,又有五十万凡人大军怨念加持,导致魔气外溢,又多年藏在第二层秘境中,影响了来来往往探索秘境的诸宗门的弟子,导致大家心境不稳,因而浮躁不已?”
“你输了。”
却不想招凝话落,秦恪渊紧跟着说了三字。
招凝一怔,低头看棋局,明明刚才已经占了上风,此刻却兵败如山倒,黑子吞噬了大半白子,只有几颗白子没有受到波及,但大势已去,局势确实无法在扭转了。
“招凝。”秦恪渊忽然唤她,“魔必须除去。”
招凝抬眼,以为他在嘱咐人魔围杀一事,便认真点头,“师叔放心,我一定会在它祸乱凡俗之前,同宗门众人一起解决了它。”
秦恪渊看着她神色中的坚定,似有欣慰,眸色却沉得很。
他挥袖,棋局上的黑白子重新落回棋罐中。
“这一局,师叔可不让你了。”他示意招凝落子。
招凝心中阴霾褪去,笑着落子,“刚才是招凝走神,心思不在棋局上,才让师叔反杀,这次必不会让师叔赢得这般顺利。”
屋外天空浓云滚滚,月色被完全遮盖,小屋中烛火摇晃,两人对弈的身影印在窗上。
直至天色亮了,招凝在又一盘棋局中溃败,她郁闷地单手撑着下巴,不懂为何这棋局中她占了先机,抢了上风,最后还是避免不了被黑子包围的困境。
“就没有一处转机吗?”招凝说的是棋局。
秦恪渊微顿,垂眸在棋盘上,不再施法布棋,而是一粒一粒将黑子白子放回到残局中。
在那黑子堵住全部后路的一子关键上,教招凝拿起白子深入黑子腹地,如同自寻死路。
招凝歪头不解,秦恪渊却直接落下。
之后时间,招凝一直撑在矮桌上研究棋局,秦恪渊就在另一侧重新闭目打坐,时间流逝,阳光来了又去,夜幕再至。
大抵招凝在下棋上当真没有什么天赋,直到秦恪渊起身唤她该动身的时候,招凝仍然没有勘破残局破局所在。
招凝无奈放弃,梳妆换衣,跟随秦恪渊出了小屋。
秦恪渊带招凝驾云而去,残局仍旧落在矮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