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史宅
聂隐娘从洛阳返回魏博的当天便收到了宁公子的飞鸽传书,信上说魏州城中一个史姓富商的宅院有异事发生,并请她尽快前往调查。
不过由于天色已晚,加上人困马乏,隐娘准备先歇息一夜,明日出发。
在去洛阳来回的路上,为了节省时间,聂隐娘从未住过客栈,只在野地上披星戴月,倚刀而眠。
“小姐这也太邋遢了,青萝马上吩咐姑婆们给小姐准备热水香料,沐浴更衣。”青萝见隐娘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弄得蓬头垢面,衣服也脏的实在不成样子,便赶紧走出庭院,张罗起烧水的事宜。
眼看着婆娘们将一桶桶热水拎入净室的屏风后方,屋内氤氲着水汽,似已准备妥当。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青萝手捧着一碟澡豆,从白十七身旁路过,呵斥道:“无礼之徒,也不知回避。”
“回避什么,想也知道没甚看头。”白十七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双手交叉抱臂。
“呸,无耻下流。”青萝啐道。
“无耻下流?”被一个没甚修为的小鸟妖如此鄙视,白十七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辩解说:“爷本来就没那兴趣,再者,也不是我愿意和她绑在一起的好么。”
“说够了没有?”聂隐娘从胡凳上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向十七。
“嗯?”
“不管你说没说够,现在立马离开我的房间,哪凉快哪呆着去。”聂隐娘的逐客令不容置喙。
“反正有这红线牵着,你也没法将我赶到院外。要想彻底摆脱我,还是得将这姻缘符解……”白十七话音未落,便被对方一把推出屋外。
“这厮完全无视人间的规矩礼法,真是叫人头痛。”聂隐娘用力关上木门,转身说道。
“小姐,青萝听他似乎说了什么姻缘之类的话……”
“那必是你听错了,他神经错乱胡言乱语也不是一次两次。”
青萝拿着布巾走到屏风后,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小姐,这水温正好合适,青萝已将各种香料花瓣撒入,沐浴后必能保证肤如凝脂,光净润泽。”
“好,青萝你先出去等候,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聂隐娘等侍女走出隔间,便在浴房的墙壁贴上结界符,这才安心宽衣,踏入浴斛。
浴斛很深,水上飘满了或红或粉的花瓣,在烛光混沌地渲染下,一片红色缓缓地浮动着,清香四溢。
隐娘将身体浸在水里,眼帘低垂。
恍惚间,只觉得面前一片血泊,仿佛瞬时又回到了腥风血雨的曾经。她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扑在脸上,接着便低头沉下水去,几千青丝飘了上来。片刻后,她猛然抬头,晶莹的水珠随她的动作飞溅到地面。
聂隐娘拍了拍脸颊,似乎想将思绪带回现实,但这似乎并不管用,她趴在浴斛的边缘上,神情闪过一丝黯然。
屋顶,被赶出来的白十七背靠屋脊,躺在青瓦之上。此时的他已经化为鬼形,正翘着二郎腿,休闲自得地欣赏当空明月,感受着晚风的清凉惬意。
“嘁,有什么新鲜,皇帝爱妃的胴体我都见过,还能多出个什么花样来?”他似乎有些不忿,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他抬起手,将手掌档在明月与双目之间。
清澈的月光从指缝中穿流而过,融进了他金色眼眸,在黑夜的衬托下,愈加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邪魅之气。
白十七注视着手腕,耐心等待符咒消失。
果然,没过多久,那红线便如烟雾般飘散地无影无踪。
“这会儿做点什么好呢?”白十七坐起身来,托腮而思。忽然,他眼睛一亮,一拳击在掌心上:“嗯,叫上牛头马面,到孟婆的小店喝几盅镇魂酒吧。”
旋即,白鬼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悬空一轮明月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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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隐娘一副道士装束,从内屋走出,一看就是准备出门办事的打扮。
聂隐娘刚一踏出门槛,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白十七的背影。看来这姻缘符的红线真是出现得十分规律,白天显现,凌晨消失。
“我刚想歇上两天呢,你又有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白十七拿着一根细棍,正坐在庭院里的小池边挑逗金鱼。
少女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打开门栓踏出院子,白十七无法,也只得跟上。
聂隐娘来到史宅,见那大门前立着两尊西域狻猊的石像,又有两几个门卫倚着门柱说东谈西,豪门气派竟不比自家差逊色多少。
这史家是商贾人家,布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遍布好几个州县。家主史左勇和魏帅交情不浅,独有一子史琥,虽天资聪颖却生性顽劣。幼时几个姐姐对其娇宠又有加,养成了溺在女人堆里的习惯。目前因史左勇瘫痪在床,家业便落到了史琥头上。
史琥喜好结交朋友,且有做买卖的头脑,生意在他手上倒也做得兴隆。他禀承父命,迎娶了魏帅侄女田氏。但因田氏相貌不佳,又碍于她的身份,史公子便对其表面客气敷衍,实则不甚宠爱,自己家里家外夜夜笙歌。
可是这些日子,本该车水马龙的宅前却门可罗雀,显得十分萧索冷清。
有坊间传闻说,在夜半三更时分,常有女子幽怨哀泣之声从史宅传出,甚至连当家夫人也被鬼怪附身,变得半疯半傻。这传闻虽然有些失真,但也并非捕风捉影。
几个门子注意到一身女道士打扮的聂隐娘,知道她定是前来驱鬼除邪的法师,只是不久前才刚接待过一位黄袍道士,不知再放其进入是否合适。
聂隐娘看见那群门子正盯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语,便上前一步行礼道:“听闻史公子宅邸有异事频发,贫道不才,恰巧略懂得些许法术,希望可以献上几分绵薄之力。”
其中一个年轻门子开口:“不久前才请进了一个位道长,属魏帅门下,你又是受何人所托?”
“我是受宁公子所托,前来相助。”
“可是那做草药生意的宁家?”一个年纪稍长的门子问道。
“正是。”
那门子知道宁家是闻名遐迩的医药大户,和史家略有往来,且平日里乐善好施,自己的家人生病时也受了不少恩惠,便招呼人打开大门,放隐娘进去。
聂隐娘跟随引路的婢女深入宅邸,她走过玉石铺就的甬道,穿过香木建造的亭廊,所见之物无不繁华似锦。
红色油料漆就的小桥横跨在清泉注成的水池之上,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小桥的暗影,又与四周的绿树交相辉映,显得格外雅致。园子里草木郁郁葱葱,各种千金难求的奇花异卉竞相开放,所到之处一片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