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车内刚刚开着暖气,雾气弥漫的车窗隐约透着窗外昏黄的路灯灯光。
昏黄色的灯光会给人以什么感受?大概是温暖到让人忍不住柔和起来。
面上是,心里更是。
就像她和裴润禾之间的距离,无形中也被拉近。
但,路灯也不是每时每刻在亮。
几秒的时间在苏云槐心里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她垂下眼,复又抬头看向窗外,“我们是不是到了?”
裴润禾低着头看她,微张的薄唇闭紧,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嗯。”
苏云槐解开安全带,跟着他下车。
裴家别墅落在半山腰,主楼前有千百平方米的庭院。
庭院里的人工湖在月色中闪着光,秋千绳晃晃荡荡,篱笆院里像是种满了花,有股幽香阵阵袭来。
苏云槐停住了脚。
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未来得及多想,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男人的手比自己大很多,十指修长将自己的纳入掌心,微凉的温度却一下烫进苏云槐的心里。
她抬起头看向身边人。
身边的人却没看向她,只面色如常看着前方微点了点头。
苏云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一个男人站在主楼门前。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气质温润,一双金丝眼镜更是衬得人斯文儒雅。
苏云槐不认识他,但她总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所看见的那样。
她莫名心慌害怕。
裴润禾牵着她朝着男人的方向走过去。
距离越靠越近,苏云槐却突然攥紧了裴润禾的食指。
许是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裴润禾带着她停下。
他不顾及旁人的目光,抬起另一只没有相牵的手,帮她把碎发理至耳后。
“别怕。”裴润禾对她轻声说着。
身后天空的月亮不及裴润禾眼底温柔半分,一下散去了她的不安。
苏云槐手上力气放松,朝他点了点头,“好。”
门口的男人像是笑了一下,对着苏云槐说:“这位就是弟妹吧?”
裴润禾先苏云槐一步应下,然后侧头对苏云槐介绍,“裴裕。”
只这一个来回,苏云槐就懂了。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就是裴润禾同父异母的哥哥,裴裕。
苏云槐礼貌性地笑了笑,“你好。”
她没有叫哥,因为她也明显能感受到裴润禾的情绪。
裴裕也不在意,只道:“爸妈已经等很久了。”
裴润禾似笑非笑,“我们不是提前到了?约的时间可是八点。”
裴裕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进去了。
到了里面,除了那天见过的裴南征,还有刚刚见过的裴裕。
餐桌上还有两个女人。
“润禾,”许兰和往常一样,站起身过来。
走近后,许兰又对着苏云槐笑。
苏云槐知道她不是裴润禾的亲生母亲,脑子快速转了几下,“阿姨好。”她温声道。
裴润禾牵着她到餐桌旁坐下,桌上另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很高冷,只面无表情向她点了点头。
苏云槐也回应了一下。
裴南征倒是和那晚一样,吃饭过程中对苏云槐联络较多。
裴润禾看不清裴南征叫自己和苏云槐回来的目的。
只饭桌上那会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家庭和睦聚会。
饭吃完后,裴润禾也不欲再留。他牵着苏云槐出去的时候,手又被小姑娘轻扯了一下。
他转头看她。
苏云槐把手从他那里抽了回来。
她看着庭院某处,目光渐渐失了焦距。
“那个女人一直在看你。”
苏云槐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缓缓流过的情绪。
那个在餐桌上高冷的女人,听裴南征介绍,是裴裕的妻子,叫徐喃。
可她现在却一直看着裴润禾。
苏云槐心里有些不适。
听见她这话的裴润禾先是看了看灯光通明的别墅,后才对苏云槐说:“你在这里等我。”
顺从接受的苏云槐看着他踩着月光的背影。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她忍不住低下头。
苏云槐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瞬间心乱如麻。
这算什么?她不知道。
没过多久,裴润禾就回来了。
“走吧。”
他没再说牵起她的手,而是站在她身旁等着她走。
苏云槐始终没抬头,“好。”
裴润禾看了她几眼后,没说话。
别墅建在半山腰最主要的好处就是安静,尤其是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不仅让人听不见更是让人看不见。
此时,苏云槐就被人拉进了这个让人听不见又看不见的地方。
黑暗会放大了人的情绪。
一丝的难受不满在知道别人看不见,只有自己一人默默承受后,一丝就会变得满溢。
缝隙会将人拉近深渊巨口里,让人无法挣脱。
比如此时,苏云槐只觉内心的委屈无限增加,她眨了几下眼,委屈终是溢了出来。
裴润禾打开手机灯光,准备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倔强着脸,眼眶里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他一下慌了神。
“对不起,我带你去之前没有给你提前说过裴家的人,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裴润禾的声线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苏云槐摇了摇头,仍看着他。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咬住唇,拼命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
无声对峙几秒。
裴润禾先败下阵来,“那能和我说说,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或者和我说说,你怎么了?”
温和的话语随着凉风飘进苏云槐的耳朵里,她还是沉默着。
裴润禾把手机灯光关掉,视线所及之处重新恢复黑暗。
“试着对我说说,嗯?”语气里没有不耐。
“我,我想问你,那个女人为什么要一直看你?”苏云槐尽量稳住自己发颤的嗓音。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后,又道:“她是不是喜欢你?”
又或,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前一个问题,我现在没法回答你,但无关男女之事。至于后一个问题…不是。”
裴润禾语速缓慢,能让人研判出语气里的认真。
“噢。”苏云槐只答了这个一个字,心里的委屈却尽数消散。
裴润禾又打开手机灯,原本是想问她,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告诉自己。
但看见她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看着自己,裴润禾的心像是无形中被人捏了一下。
小姑娘眼角泛红,白皙的脸上泪痕清晰可见。
有一种他从没体会过的感觉从心脏处萌发,逐渐漫及全身。
和他对视的苏云槐后觉不好意思起来,突然的灯光让她下意识眯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有些痒。
就在她抬手想把泪珠擦去时,一直看着她的人先伸出了手。
眼皮覆上了温热,她不敢动。
“傻不傻?”裴润禾的指腹从眼睛上略过,嘴里轻念叨着这句。
苏云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才不傻。”她弱弱地反驳一句。
她的笑容娇憨带着纯真,纯真甚至有点孩子气。
裴润禾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
他轻咳一声,曲起手指在额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下次像这种情况一定要和我说。”
苏云槐捂住额头,“真的都可以说吗?”她不确定地问。
裴润禾把人从暗里拉了出来,“嗯,都可以,不要憋在心里。”
“好。”苏云槐和他一起上了车。
回浮山公馆的路上,苏云槐又想起徐喃,再想到裴裕。
她转过头,“裴润禾,裴裕和徐喃看起来不像有感情的样子,他们谈过恋爱吗?”
虽然苏云槐也没谈过,但她也知道谈过恋爱的人不会像裴裕和徐喃那种吧?
丝毫没有交流,好像两个陌生人。
裴润禾看了她一眼,“没有,是联姻。”
联姻啊,那他们就很正常了。
不过,她和裴润禾也是联姻来着。苏云槐又侧头看了一眼,不对,她不是徐喃,裴润禾也不是裴裕。
他们不一样。
苏云槐又默默把头转了回来,所以,她和裴润禾现在算什么?
不知道。
她晃了晃腿。
裴润禾不知道她心里想了这么多,他思忖几秒,觉得还是要说,“我和家里的关系,就是你今晚看见的样子。”
疏离不亲近,除了姓氏,其余大概没有关系。
苏云槐歪着头,“我知道,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没关系。”
她眉头微皱,“我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好,我妈妈,你那天晚上看见过。我们是不是也挺…挺不像一家人的。”
说完,苏云槐笑了一下,“好像有点奇怪。”
明明是自己亲生父母,却从小到大没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爱着的。
因为觉得自己是多余,是累赘,于是所有的事情都依靠自己。
等到知道亲人是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时候,自己早已麻木了,亲近也装不出来。
不是失落也不是失望,就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有人作靠山固然是幸福的,但没有也没关系,一个人也可以。
只是过程会难熬点。
“不会。”裴润禾回答她。
——“好像有点奇怪。”
——“不会。”
苏云槐的笑意写在脸上,眼睛弯成月牙状,“好,我相信你。”
车子驶入南许主车道里,车流缓而稳地往前进。
暖气上升,连带着车外的秋风都温柔起来。
总要向前走的,过程的好坏不重要,尽头是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前是一个人走,以后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