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现实
金素广袖一挥，龟壳和铜钱尽数收入袖中，他的道袍无风自动，仙气凛凛。
司昶四人对面而坐，这里是个会客厅的样子，没有门做遮挡，司昶南无观并排而坐，他们看着对面的沈无浊和来福大眼瞪小眼。
金素迈步进来，站在四人中间，先是把目光看向了司昶，皱了皱眉，又看向南无观，紧接着便是来福和沈无浊。
他把每个人都看的仔细，通通是上下打量一番。
“堕神？闻所未闻。”
“神魔之气集于一身，短命之相。”
“男生女相，命格主阴。”
“阴体盛阳，幻人。”
金素把每个人都点评一遍，就差指着鼻子给他们解释。
四个人中除了沈无浊不懂其意，其他三人都被说中。
司昶站起来，身板挺正:“你就是金素？”
“是。在下却不知您的名号。”
“司昶。”
金素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司昶？你就是战神司昶？”
司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今不是了。”
“你为何会成为堕神？”
“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金素显得痛心疾首，左右围着司昶转了两圈，还是执拗问道:“堕神……堕神……不不不，你怎么能是堕神呢？”
司昶见拗他不过，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数百年前神魔大战，我站在了魔族一方。”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神不一定是对的。”
“是不是神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对神族稍有了解，那里规矩森严，稍有行差踏错就会受罚。”
“算是吧……他们对不起的，是我的爱人。”
“神侣？你有神侣？”
金素猛的看向南无观，有些嫌弃的看了看他:“你怎么会看上他？”
南无观嘴角抽了抽，斜斜瞥了他一眼:“老子怎么了？”
金素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同司昶掰扯起来:“他……他神魔之相尽有，有善亦有恶，他的躯体承受不了如此厚重的命运加成，所以才会形成短命之相，你跟着他……只会受牵连。”
想来也是，好像就是从遇到南无观开始，自己的命数像是被什么吸引一样跑出了正轨，他和南无观命运相交，又怎么能说是谁连累谁呢？
南无观抿着唇，额角冒出青筋，很难想象，他是凭借什么样的意志忍住怒火的。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同司昶滔滔不绝的金素，尽管他一直讲废话，但真的欠揍！
南无观看了看司昶，他生怕司昶因为金素的寥寥几句就与他心生嫌隙，于是硬生生睁着眼睛不眨眼，等着迎风泪快掉下来，这才一把拽住司昶的袖子，摇了摇。
“司君……他说的对，也许真的是我连累你了……我……我……我就不该存在的！”
“你胡说什么！”
司昶的语气愤怒，似乎是在生气南无观的自暴自弃。
南无观抖了抖，轻轻眨了眨眼睛，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司君……也许没有我，你会过得一帆风顺，你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
说完哭得更凶了。
金素看了看哭的梨花带雨的南无观，一时语塞，最后还是憋出来一句:“你说的对。”
司昶平时是个能够自持的人，他的脾气很好，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会轻易说出口，更何况是发火。
可他如今却看着金素，横眉冷对:“对什么对？你闭嘴！”
金素语塞，“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背过身去。
司昶伸着手把南无观的脸捧起来，把手指曲起，轻轻擦拭着那人脸上的泪痕，南无观整张脸都是泪，冰凉的体温，冰凉的泪水，委屈的神态，他每一次抽泣都牵动着司昶的心。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听听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嗯？”
司昶的声音变得温柔，每一句都软在心坎上。
“还说什么‘要是没有你’，要是没有你，要我怎么办？要是没有你，我肯定还会在天上浑浑噩噩，助纣为虐。”
南无观抽泣一声，这一声确是实实在在被司昶的话感动了。
司昶继续滔滔不绝:“所以莫要说什么不如不遇见，你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南无观点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下，他想止住的，可是怎么都止不住了。
他揽住司昶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深深吸了两口，真香！
等他慢慢平复，司昶才松开他，难过头才看见沈无浊睁大眼睛正看他们看的入神，来福也不甘落后，竟然笑的一脸甜蜜。
他“咳”了一声，瞪了一眼:“金素，刘连笙托我来找你的，他还在等你。”
金素一听到刘连笙的名字，身体微微一怔，他转过身来，坐在靠门口的一把椅子上，身体冲着众人，形态有些消瘦、颓废。
“他还记得我。”
司昶也坐下，同他说:“我们刚见到他时，他的状态很差，我可以说他活的像一个疯子。”
金素抬起眼，焦急地问:“那他现在怎么样？”
“他很好，我把他安排在一家客栈里，那里很安全。”
金素点点头，他又垂下眼:“多谢，你能将他安排好，我很感激你。”
司昶没有接他的话，等着他继续说。
“我实在太着急了，我被关在双尘镜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办法出去，可是一直徒劳无功。”
“你出不去吗？”
金素摇摇头:“我当初追着屠了刘府满门的妖物一路打斗，想要把他引到我的书阁处，我时常在书阁里备着阵法和道符，所以知道把他引到这来，我就有把握收服他。”
“可是，他刚刚接触到外界符文，悬在高处的八卦镜竟然发出来了光来，那光照在他身上，一下子就把他吸了进去，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抓他，以为这又是他耍的鬼把戏，没想到连同我也被吸了进来。”
“当我再睁开眼睛时，我的眼前又是百花城中的场景，除了刘府众人所有人都在，他们同我打招呼，而我却不认识他们。”
“那个妖物隐去踪迹，至今下落不明，而我想要出去却怎么也出不去。所以，你们也看到了，我一直在卜卦，每一次都是少阳，我看不透这里，这里太古怪了。”
沈无浊摇了摇头，激动地问道:“从刚才开始，你们说的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神魔，什么屠杀，什么妖物？我……你们在说什么？”
金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司昶，问道:“他还不知道？”
“我们并没告诉他，况且这里的情况，我们也没弄清楚。”
金素点点头:“这是镜中世界，这里比外面繁华有生气。”
司昶点点头，南无观撇了撇嘴角:这还用你说？
“这里面的所有人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了，在这里化为人的不过都是他们自己的一缕冤魂罢了，他们现实中枉死，冤魂汇聚在镜子中形成了一个小宇宙，这里脱离天道，没有人会被命运影响。”
司昶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这个世界里没有刘府，没有和百花蜜相关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世界是由死去的冤魂们创建的，他们抛却了最可悲的部分，留下了他们向往和美好的部分。”
“正是如此。”
沈无浊辩解道:“什么死了活了的？你们在说什么？”
金素对他说:“你已经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你胡说！我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
“你会流血吗？”
“我……”
在沈无浊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自己流血的回忆，难道是因为自己从来没受过伤？
金素扔给他一个带着刀鞘的袖珍匕首:“在你的手指上轻轻划一下，你看看会不会流血？”
沈无浊接住那柄闪闪发光的匕首，轻轻把刀拔了出来，他顾虑着疼痛，可只有让自己流出鲜血才能打破这个假道士的谎言。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刀尖上，随后往下一按，刀尖穿破皮肉停留在了那里。
沈无浊等待着鲜血顺着刀流下，可是等了半天都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金素问他:“疼吗？”
疼吗？
当然……不疼，什么感觉都没有，刀尖还在手指里停留着，可是怎么会没有一点感觉？
“怎么会这样？”
沈无浊不可置信，他又把手指往下按，自虐般的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怎么会不疼！”
来福站起来，把沈无浊手上的刀拔下来扔到地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唤回了沈无浊的神智，那双眼睛有些怔愣，难以置信，好像要流出泪来。
一个人怎么会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明明上一刻还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并不应该存在的亡魂？
“来福……我是不是死了？”
沈无浊声音有些颤抖。
来福轻轻抱住他的头，他想安慰这个不知所措的人，沈无浊无助的反应让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自己刚刚变成水鬼，好像也哭闹过一阵，怎么也不肯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
可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来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陪着。
等着那个人自己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