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娘娘
收到回信已有两天,大概那两人已经玩疯了吧。
凌城不再是血肉模糊的模样,除了膝盖手肘处还有些破皮外,其他地方全都愈合,就连皮肤也细腻不少。
逢寄时不时偷瞄凌城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人又变好看了许多。
“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逢寄猛的低下头,脸颊有些红。
凌城笑着看了他几眼,把刚刚收到的来信拆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古州的过往。
南无观这个人才不会顾及什么他人感受呢!只要司君没有意见,谁还能管得了他?
当然,司昶也不知道他就这么把人家的私事透露出去了。
逢寄看凌城皱起眉头,以为信中内容定不是好消息,所以轻声道:“如果王有什么难处,就告诉属下,情欲劫属下应是能帮上忙的。”
都答应成亲了,再过分的事他都可以帮忙的。
凌城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因为就这封信中所讲,情欲劫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情欲劫是为了让准神断情绝爱的劫数,对你对我都不好,所以……我要好好想想办法。”
凌城语气严肃冷静,可是心里早就顾虑无数,他怎么可能让逢寄为他涉险呢?
“劫数的事可能人为?”
“……”
“我们都干涉不了上天的决定。”
凌城摩挲着逢寄的肩背,安抚他:“以妖身成神本就是有违天道,如今再多做些叛逆之事也是小巫见大巫。”
“王……”
逢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王是在保护他呢?
可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妖王而存在的呀!怎么能让王反过来保护他呢?
凌城的渡劫计划暂且搁置,南无观这边却又出现了麻烦。
原本平静的渝澜之行并不在计划中,几人也只是延水路一路前行,没多久便从狭窄的官道漂到了广阔的江海中。
他们并没有觉得不妥,本来这江上就有来来往往的货船,他们也想着不打紧,且让这船漂荡着,几人都是修为高深的魔尊神君,出现什么意外也奈何不了他们。
可不经意的是,这来来往往的货船竟然越来越稀少,平时热热闹闹江面再无往日繁华。
“阿观,觉不觉得外面冷寂了许多?”
南无观还贴在司昶身上不肯下来,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冷寂些好,省的打扰我和司君的好事。”
说着往司昶颈间又嗅又亲,话都已经说的含糊不清。
司昶推了推他,满脸无奈,这几天这孩子就像挂在他身上一样,怎么都不肯分开,明显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我说的是真的,起来去看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南无观“啵”的一声亲了一口,这才不情不愿的挪动身体站起来,刚走到门口便发觉不对,他听见身后司昶走过来的声音安心许多。
“江面无端起风,有古怪。”
说时迟那时快,怪风裹挟着尘土与血雾笼罩了整个江面。
若说刚刚两人还没把这怪事放在眼里,此时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事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绕是神君魔尊也愣在当场。
“快关门闭窗!”
一声刚喊完,“咚”的一声,两人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去,是古州崇霜二人。
古州走到他们面前:“我们的船沉了。”
“可清楚是什么东西?”
古州思索片刻:“看着像是魅,可又不是,比精怪高级,又抵不上妖神。”
不是精怪不是妖神,难道是魔?
南无观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纯正的魔只有他一个,其他称自己为魔族的都是被他收入麾下的异类。
他很清楚,这个东西不是魔。
“我感觉有些熟悉。”
南无观的心里淌过一丝异样,可这种熟悉感他又捉摸不透。
船体渐渐停滞下来,分毫感受不到水波的推力,好像连人带船已经进入了一片死域。
几人侧耳听着船外的动静,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孩子……孩子……”
女人的啜泣声在船舱里回荡。
“孩子……”
女人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边寻找自己的孩子一边忍不住哭泣。
司昶不知为何听了十分伤感,施法设了结界,把整个船舱围的死死的。
船舱里的木板洇湿了大片,好像是船底破了,水正往上侵没着,洇湿的地方越来越大,渐渐涌出了一个泉眼似的水眼。
木板没有破裂,却莫名其妙的涌起了水。
古州一把拉住崇霜,往自己身后带去,他站在最前面轻轻用手指一点,水柱竟然停止了涌起的动作。
他想施法将水柱逼退,可那些水只是微微停顿,又开始翻涌起来。
司昶抓着古州的胳膊,让他停下动作,却被南无观瞪了一眼,悻悻地放下了手。
水柱大概涨到了一人高,一个丰腴的身躯显现出来。
这明显是个女人,只是全身都被绿毛覆盖,司昶猜测应该是水草。
女人的腿自膝盖处断开,凭借着水柱的浮力直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柱渐渐浑浊不堪,黄黄绿绿的液体从女人的身上冲刷下来,不一会儿又渗进地板里。
崇霜捂着鼻子,低声问道:“这味道怎么这么怪,又香又臭的?”
活像腐烂了的水果味道。
“孩子……”
随着女人的啜泣,水柱翻涌的越发激烈,悠悠荡荡的声音像是幽灵。
南无观发问:“你是谁?”
“孩子……孩子……”
“你在找孩子吗?”
女人似乎只会说两个字——孩子。
她一点一点缓慢朝众人靠近,配合着她的速度,众人也纷纷散开,想要弄清楚她的目标到底是谁。
女人的目标很清楚,她追随着南无观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地上留下蜗牛一般的行动轨迹。
“孩子。”
“我不是你的孩子。”
司昶想要过去把南无观拉到自己身边,却被古州拦住。
古州皱了皱眉:“她的原身是植物,我感觉的出来。”
“她还能操控大江之水,必定不是凡物。”
女人已经靠的南无观极近,她从长长的绿毛中伸出一只手,哭着要抚上他的脸颊。
南无观没有躲,他只是冷淡的问着:“你到底是谁?”
女人愣了愣,哭的更加凄惨。
古州道:“不是水草,是苔藓。我似乎知道她是谁了。”
司昶愣了愣,只看着古州走到那女人旁边单膝跪下:“小神古州,拜见菩提娘娘。”
崇霜惊道:“娘娘?”
这是何种称谓,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司昶也惊呼一声:“菩提娘娘?她是菩提娘娘?”
见古州确信无疑,连忙过去跪倒在地。
菩提娘娘先是顿了顿,复又哭的更加委屈难受,听得当场众人也难以自持。
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让这个比上古旧神还要古老的神哭成这样?
南无观想到,他似乎就是生于菩提树上,一神一魔两相生长,他就是被菩提树孕育而生。
“你在叫我吗?”
南无观问着菩提,此时菩提娘娘可还有半分人样?
菩提娘娘又把手慢慢伸向南无观,一声声呼唤着:“孩子。”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孩子……孩子……”
司昶兀自站起身,严肃问道:“是无量吗?当今神尊?”
不等菩提回答,崇霜生气的质问道:“司君!我父神为了神界兢兢业业,你为何出比狂言?”
南无观怒吼:“谁准你这么对他说话?”
古州却维护道:“他并不知情。”
“现在也该让他知道了!”
崇霜根本不明白,这件事关他父神什么事,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泼了父神一身脏水?
古州站起身,搂过崇霜的肩膀,安抚道:“不要看了,这件事与你无关,我带你回去。”
“去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知道!父神那么好,怎么可能做错事?”
南无观冷声说道:“古州,他早晚要知道,你瞒得了他一时瞒得了他一世吗?错了就是错了,就得认!”
“你不许把账算在他头上。”
“我要是想让他父债子偿,还用得着留他到现在?”
古州没有看南无观,只是摸了摸崇霜的头,安抚的动作却让崇霜更加不安,他咽了口唾沫,轻轻问道:“到底……什么事?”
“答应我,知道真相后不要冲动。”
崇霜难得乖巧的点头,他太想知道在场的人都隐瞒了他什么。
菩提转过身,向古州靠近,那样子好像在说“好久不见”,如果忽略她的哭泣声的话。
古州擅长幻术,也能通过人的记忆场景再现,这是他特有的术法,只不过很少会用到。
手指轻轻捏起一根长长的苔藓,将其浮在空中,下一瞬,众人便进入了一个上古世界。
沧海桑田的变迁,云卷云舒的逝去,像是提醒着众人,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能摸得着看得见,这里的空气灵力充沛,这里的陆地上人烟稀少。
在文明的初始,在世界的开头,这里就像是一页宣纸,等待着人们去书写。
远远的,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上,一棵菩提树被云彩轻抚,随风舞动,载着两颗果实,兀自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