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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念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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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戈旗满头虚汗,他完全迷糊了,不知道到底是该放还是不该放。

    他两眼疑惑地盯着张先生,盯着盯着,似乎又忽然间会了意。

    这句话,表面看上去是在刁难他,实则却给了他一个向下的台阶。张先生已故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他该做的,就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走。

    他回过头看了看陆鸿华,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愁苦样来,接着对张先生说:

    “张先生的话定是不会错……”

    周围人面面相觑,却大气儿不敢出一声,他们都知道,连张先生都亲自来做了证人,这陆庆归是不放也得放了。

    张傅初笑了笑:

    “既然没错,就快放人吧,陆老爷等了这么久,也算是等到真相大白。老陆啊,这事全然就是一场误会,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只要庆归人没事就好。杨处长放心,若你们上头有人问起来,我再亲自去解释一趟。”

    杨戈旗连忙摇头,僵笑着躬身说:“噢不不不,不用不用,既有张先生作证,定是没有问题的!”说完他转而长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吗!还不快去把陆少爷请出来!”

    “噢!是!”几个小卒吓得一激灵,你推我赶地冲地牢里跑去。

    事已至此,宋枯荣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她侧头瞥了一眼张傅初,二人四目相对,似有深意在其中。陆鸿华走过去,站到他们身前,俯下腰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拱手道:

    “多谢…多谢张先生、张太太,鸿华感激涕零……”

    张傅初站在那,冷着眼,不应声,脸上已完全没了方才的好颜色。

    他不合时宜的沉默,使此时的气氛又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张太太察觉后赶忙缓和道:

    “噢…陆老爷不必客气,一场误会罢了,若不解开,我们心里也堵得很,是不是?傅初。”她边说边朝张傅初走近,伸手揽起他的胳膊,十分亲昵的样子。

    他微微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

    突然间,一个小卒从地牢内慌慌张张跑出来,看样子是受了什么惊吓,他跪在杨戈旗的脚下,声音颤颤巍巍:“杨处长!陆陆…陆…陆少爷他……”

    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戈旗也跟着吓出不少冷汗,他气得一脚将那小卒踢倒在地:

    “他妈的!说话说清楚!陆少爷怎么了!?”

    “陆陆陆…少爷……”

    显然这小子不是故意不把话讲完,而是已经怕的说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陆鸿华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恍惚地望着前头,不知道在望什么,短短几分钟内,他从大悲到大喜,都只像是做梦,眼下或许真正到了梦醒的时候。

    下一秒,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远远地映入他们的视线里。

    他从地下阶梯内一步步慢慢走上来,左右两只手臂被人绕在脖子上,准确来讲,他是被人艰难地抬上来的。

    一身血迹斑斑的宽大白布衣,整个人单薄的像一条纸张,在风中飘零,摇摇晃晃,几乎没了人形。临走到跟前,他才微微抬起头,那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破烂残缺,满处疤痕,只剩一双眼睛在虚弱的睁着。

    他在昏迷中被人叫醒,他知道是有人来救他了,他又活了下来。

    他看着大院里站着好些人,有杨戈旗,有陆鸿华,有张先生,还有和张先生手挽着手的宋枯荣。

    枯荣……是她救得他么?

    不……是她的丈夫救得他。

    他被人扶到陆鸿华身边,又换成了陆家的下人扶着,他的听觉好像是退化了,耳朵边嗡嗡的,像蚊子叫,却完全听不清。

    “这是怎么回事!?杨戈旗!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有用刑吗!他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啊?!”

    陆鸿华拽住杨戈旗的衣裳,拼了命地捶打。

    杨戈旗也慌了神,他急着撇清责任:“这…这这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来人!”他揪出一个小卒,小声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交代了你们,不要用刑么!”

    小卒吓得两腿打折,扑通跪在地下,边磕头,边大喊道:“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

    “混账东西!”杨戈旗一脚把他踢开,走过去掏出枪指着他脑门怒声斥骂,口沫四溅:

    “夜里不是叫你看着么!?你再说一句你不知道!嗯?!”

    他边说边拉动套筒。

    那小卒吓得口舌不清:“处处…处长饶命!我说!我说!是…是潘头儿,是潘头儿干的,小的也拦不住啊!处长饶命!”

    “潘达!找死!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都给老子去死!”

    杨戈旗气得发抖,说完便扣下扳机,一枪击毙了他。松子营死个手下,像死个蚂蚁一样不足为奇,那小卒的尸体躺在那,没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宋枯荣被吓得后背冒汗,两手紧紧抓住张傅初的衣袖。张傅初拍拍她的手,对着一众人说:

    “好了。你们松子营内部的事,内部解决吧,这又是伤又是亡的,我看得得,我家太太可看不得。鸿华,庆归伤得如此之重,还不快将他带回去好好疗养。”

    好好的儿子被打成这副样子,陆鸿华怎能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他总不能像杨戈旗那样掏出枪来一枪打死那个叫潘达的畜牲。张傅初肯屈尊来这不干净的地方为他儿子正名,他已然无以为报,又怎敢再奢求别的。

    他忍着泪,憋着气,咬牙往外走,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背驼的厉害,从后看,神似一头驮着无形重物的老牛。

    除了那一声枪响,陆庆归根本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他望着陆鸿华的背影,好像迷迷糊糊明白了一些。

    下人们抬着他跟上去,他斜过眼盯向站在一旁的张氏夫妇。他的救命恩人。

    此刻他觉得自己满身污秽,就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怕沾脏了他们。昨日赴死之夜,他自渡冥想,那个他死去后会唯一牵挂的女人,如今正和她的丈夫挽手并立,鲜衣怒马,一对璧人。

    在经过他们二人身侧时,他有想停下,可实在没有力气,他的双脚几乎是浮在半空中。他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其实那一时刻里,他跟死人没有什么分别,唯一的分别就是他还能看得见。他微微歪着头,仅仅瞥见了一眼。

    那一眼里,宋枯荣的手有了往回缩的趋势,而张先生又紧紧握住了它。

    回到家之后,陆庆归便开始昏迷不醒。起初他双耳听不见声音,后来渐渐地能听清了一些,他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做噩梦。一幕幕,都是那夜在狱中受刑的场景,当一件件刑具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当无数种不同的疼痛在折磨着他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只有那个女人的样子。他是靠着对她的回忆活下来的。

    在他昏迷的那几天里,陆鸿华四处求医,整日忙得天昏地暗,即使腿骨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他却从不皱眉,神色间也出奇的镇静。下人们都十分不解,心想老爷从前身子骨就不太健硕,如今受了这样大的惊吓,非但没病倒,反而变得硬朗起来。

    这段时间,陆家上上下下都手忙脚乱,陆庆归的伤治起来麻烦,中药西药并用,家里整日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膏药味儿。好在那松子营里的一夜毒刑,受得大多都只是皮外伤,疼痛之至,却不会殃及性命。

    百禾守在床边好几日,一直悉心照顾。这一天早上,陆庆归终于醒了,百禾欣喜若狂,边跑下楼边大喊:“少爷醒了!少爷醒了!老爷!少爷醒了!”

    陆庆归虽是醒了,却仍疼得不能动弹,他笔直躺在床上,仰着头发呆。这一次他跟死亡只差一步之遥,然而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到具体的哪个人,到底是谁那么恨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又一次回忆起那天从牢中走出来时,在松子营大院里见到那夫妇二人的情景。

    从那一刻开始,他觉得自己卑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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