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杯
四十分钟一到,周放立刻尽职尽责地敲了敲她的桌子,眼神且严肃一丝不苟。
“这位同学,放下笔,不然做零分处理喽。”
许扶蓝还在磨蹭倒数第二道大题,心不甘情不愿地撇撇嘴,怀疑他就是蓄意报复。
另一边周放又开始摩拳擦掌起来:“要我来帮你改吗?”
“不必了。”
她拒绝地很干脆,把他探过来的脑袋推开,然后拿起红笔默默地对答案。
许扶蓝判的速度很快,最后的成绩与自己预想的结果也差不多,非常不尽人意。
许扶蓝粗略地算了一下成绩,150分的卷子她只拿了90分左右,就算去掉最后两道压轴大题,前半部分也扣掉了30分。
实中尖子生的文综理综成绩大多都在140分往上,她现在的分数则在整体中下档——也就是她上辈子中考前的水平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但许扶蓝还是看着卷面上大片的红叉陷入沉默。
毕竟是曾经学过的东西,而且自己也已经充满干劲地复习了两天。
身边的椅子微微一动,手臂立刻下意识地护住了卷面,她侧过头,却发现周放目不斜视地拿着书去书架处了,似乎对她的卷子没有任何兴趣。
许扶蓝不知为何竟然松了口气。
大概,在她的内心深处,面对默默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时,她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敏感、平庸、无趣的样子吧。
周放回来的时候换了一本美国推理小说,依旧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地坐下翻看,只偶尔响起翻过书页时的沙沙声。
许扶蓝看了他一眼,很快地调整了不太愉快的心情,重新专注起来。
在中考和高考之前,所有考试的意义都在于查漏补缺,然后总结经验,才能实现自我超越。可是学校、家长、朋友等等多方面的压力却迫使学生们扭曲了参加考试的目的,反而忽略了分数下更需要注意的问题。
所有考试都得当回事儿,却又不能太当回事。用各科老师、长辈、校领导反复念叨过很多年的话来说,就是“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能做到的学生却只有麟毛凤角。
比如说许扶蓝,她就不懂其中的道理,并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做着与之恰恰相反的事。
所以每到考试的时候她照样会紧张,照样会因为一次不理想的成绩失落很久很久。
直到后来,上了大学、走进社会,回头再看时,她才知道,中学阶段的一次小小的考试,在她人生中,也不过数万万件小事中最、最单纯的一件罢了。
更何况只是今天这一张小小的测试卷。
不过一想到上辈子那个鸡毛且小气的老板,手底下的卷子都显得眉清目秀了不少。
她先分析了一下整张卷子的丢分点。
抛开最后两道压轴大题,前面丢掉的30分里,有五道选择题,生物、化学填空题各一道,还有一道物理的实验题中的滑动变阻器问题。
实验题是简单的计算错误,可以暂放,而错的选择和填空都是因为基础知识记得不够牢固导致的。
她先把错题整理到错题本上,然后把相关知识点用红笔标注在旁边,搞清楚计算过程与解题原理之后,在教辅上找到对应的内容,然后挑出相似的题型补充在知识点下。
整理错题本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是完成之后,再看那张模拟试卷,她的脑子就要清醒很多了。
但是这还没完。
许扶蓝很清楚,她在做卷子的时候其实还有许多题目都是靠自己模棱两可的记忆半蒙半猜做出来的,而这类问题又恰恰就是很多学生会因为做对了而忽略掉的,所以会导致有些相似的题目这一次做对,但是下一次做错的情况发生。
但她做模拟卷却不是为了追求一个好看的分数,所以她把所有模棱两可的题目也立刻标注了出来,然后拿出刚刚的草稿纸找到推算过程,一步一步地检查,然后找到问题并且解决。
直到这些全部做完,许扶蓝才总算踏实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有那么一点强迫症的吧,从上辈子的学生时代开始,每次上考场之前,只要有一个知识点模棱两可,她都会觉得心虚而且紧张害怕。
只不过,倒也说不上是个坏习惯,起码因为这样,她在高中后两年的学习中才能卯足了劲儿,百倍地踏实,不至于忙碌一场,最后所有努力都落个空。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神情放松下来,周放把书倒扣在桌子上,递过来一张纸条。
‘写完了吗?有什么问题。’
‘啊,有两题不太清楚。’许扶蓝把卷子推过去,用笔尖点点最后两道压轴大题。
他点点头,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然后拿过卷子开始读题。
许扶蓝顺手递给他草稿纸和笔,然后单手托腮,看他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写上简略的公式和潦草的演算过程。
美少年就是美少年,就连思考时紧皱的眉头都格外漂亮清俊。
看着看着她的画瘾就上来了,忍不住在纸上草草地勾勒了一个侧脸轮廓,有他利落的下颔线与挺拔的鼻梁。
只是没过一会儿,周放就率先放下了笔。
‘解完了,能看懂吗?’
许扶蓝:
倒是忘了,学神的世界岂是她这等学渣能企及的。
她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写了两个大字:‘不能!’并在旁边画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推到他面前。
那少年却不知为何愣了愣。
然后轻轻翘起唇角。
‘哟,画的不错。’
许扶蓝眉头一皱,却发现他的笔尖点了点她的画上。
她不禁老脸一红,赶紧别开目光,在纸上写道:‘你讲不讲?’
他倒是没所谓地笑起来,随手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别急嘛,这就写。’
说完之后,便重新拿起笔。只不过这次却认认真真地一步步写下了解题过程,甚至还在自己觉得有难度步骤旁边写上了标注。
许扶蓝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周放帮她整理的那些笔记,也都条理清晰、字迹隽秀。只不过当时的自己叛逆得很,连听课写作业都是按着头架着刀才肯去,那些笔记中考之前,她根本都没有认真看过。
所以当时的周放,也是这样字斟句酌地坐在台灯下,一点一点地帮她整理好的吗?
新奇与感慨一并涌上心头,许扶蓝摁下心中的震动,默默低下头,竟然有些想象不出来他当时的心情。
等到周放全部写完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逐渐地暗了下去,火烧一般的云霞也被夜幕缓缓吞噬了热烈的色彩,许扶蓝看了一眼腕表——也快到了闭馆的时候了,便小声问:“回去吗?”
周放检查了一遍解题过程,确认无误之后才把草稿纸递给她,然后提着书包站起来。
“走吧。”
出了图书馆之后,周放先去推车,而许扶蓝站在马路旁慢慢地看他写的解题步骤。
“回家吃饭吗?”纸上投下一片阴影。
“哦,叔叔阿姨不是出差了吗?”她抬起头,朝周放笑笑,“都陪我两天了,请你吃顿饭吧。”
他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好啊,吃什么?”
她拿不了主意,刚问:“随你。”却一不留神便被人拎走了手里的书包。
“欸?怎么了?”
他从她的重难点里抽出一张演草纸,然后撕下其中的一小半,满意地对着落日看了许久后才叠起来塞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许扶蓝反应过来:“你要这个干嘛?”
他反问:“这画的不是我吗?”
她的脸颊热了热,眼神忍不住飘开:“倒也是。”
“那送我没毛病啊。”
他把她的背包挂到把手上,然后拍拍后座,咧着嘴笑起来。
“走吧,吃饭去。”
迎着落日,迎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