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六杯
趁着高考成绩还没出来, 许扶蓝和几个朋友合计了要去旅行。
十几岁的青少年在行动力方面总是出类拔萃的，他们在半天内就定完了路线, 但女孩子们还是仔细地在网上看了几天攻略，最后由旅行经验最丰富的林沐同志拿出了一份看起来并不很靠谱的方案。
“我说……这样行吗？”周放看了一遍就忍不住质疑，但立刻就被林沐瞪了一眼：“你行你上啊。”
男生立刻举双手投降。
许扶蓝倒没啥意见——旅行攻略这个东西有而聊胜于无，去了当地变数总不少，随机应变就好了，至于林沐爱做攻略就做嘛，反正她挺热衷于做这件事的。
因此几人立刻订好了酒店和车票，出发前一天，林沐和宿琬拉着许扶蓝一同上了趟超市, 买些零食和便携旅行装, 因为此时的火车班次早，便就在许扶蓝家住了下来。
赵女士很欢迎——她自从创业小有成就后后手头就很宽裕，虽然晚上有会要开, 但还是给女孩子叫了火锅的外卖, 然后叮嘱了她们早睡后才离开。
许嘉名小朋友也被一块儿捎带走了——给了她们很大的自觉空间。
因此换上睡衣后, 女孩子们又很是闹了一番。
幸好林沐自持本次旅行的大总管家，到了点儿就掐着表喊了暂停，生生压着许扶蓝和宿琬睡了。
“咱们快睡, 明儿先到火车站，好笑话他们男生懒虫！”
倒是没见她以前对什么事也有这样高的热情。
不过大家还是乖乖地拉灯盖被, 连女生们惯爱的睡前茶会都没开。
不过一会儿，房内便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
睡梦里，许扶蓝依稀间，似乎听见了汽车交错的汽笛声。
茫茫然地，她一边想爬起来去关窗户, 一边竟然觉得诡异德合理。
“组长？我方案传给你了，你看看吧。”
好像是她……曾经，组员的声音？
梳着丸子头的女生站在她座位旁边，许扶蓝揉揉眼睛，有点迟疑：“……啊？什么方案？”
那女生模糊的脸庞上似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半晌后却叹了口气。
“你又几天没回去了？卷也不是你这样卷的吧……蓝蓝姐，不然你还是先睡会儿？不管怎么说，身体都是革命的本钱啊。”
她仿佛猛然惊醒。
……是了。
江城最繁华的金融商业区，从不缺少眼泪和汗水。
你不卷而人自卷，能卷方为人上人。
许扶蓝从毕业参加工作至今，已经在cbd的小小电脑桌前扎根了五年，倘若老板年复一年念叨着“996”是福报时喷的口水也算灌溉，她这个职场小嫩苗不论到底情不情愿，也早该长成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十分不起眼的一株平庸的树了。
29岁的许扶蓝没有抱怨的意思，能成为建设社会主义工程中一颗螺丝钉是她的幸运，只是做扳手的老板偶尔、或许，要将她这颗螺丝钉使用过度了点。
合同上规定的五点半下班时间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内就没能实现几次，旁边的组员下楼吃饭了，许扶蓝掐了掐脸，一边忽略了心里怪异的空落，回绝了她们带饭的好意，趴在桌子上预备小憩一会儿。
“组长，李姐找你！”
“嗳，”许扶蓝一个条件反射从乱糟糟的资料和书籍中坐直身子，抹了吧脸，就往领导办公室走。
一进门，闻见其人先闻其声。
“你们组这个设计和客户给的概念不切合啊，要被打回来的，色彩上面再下下功夫吧。”
果不其然，没有意外。
虽然已经接近疲惫的饱和状态了，但许扶蓝还是勉强提起精神：“您上次说这个游戏对于设计性的要求不高，客户更倾向于直接的视觉效果……”
“但咱们这行做的就是设计，你现在这个方案倒是花团锦簇了，可它没有内涵啊！”
许扶蓝在一边在心里腹诽一次性割韭菜的子贡向要什么内涵一边脸上又挤出笑：“好，那我再回去跟他们说说，争取下周……”
“下周不行，最多就三天了，你下去尽力统筹一下吧。”
许扶蓝：“但是咱们约好交初稿的时间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
领导眉头一皱：“审稿、交流意见、打回修改，这些要留的时间你不考虑？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组考虑，现在早加班，省的到了死线又昏天黑地，不好吗？”
她又腹诽：早做出来早挑刺，哪有在死线前就能吃饱的甲方。
但她还是很智慧地囫囵：“好，我会督促他们赶紧更改方向的。”
一个合格的社会人，从不主动给自己的上司找不痛快。
上司痛快了，给你批假、报销、升职的时候也会更痛快，许扶蓝自诩是老社会人了，因此也从不间接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领导这才满意地点头，接着客气地关怀她两句，正要放她离开时，却很画蛇添足地补了句。
“小许啊，你这头发几时没洗了？等这个case做完给你批天假吧，也好跟男朋友约个会。”
说完又一个停顿，半晌后疑惑地追问：“哦，你是不是……分手来着？”
许扶蓝：您认为实现了这种不可思议劳动生产率的我等配拥有恋爱这种奢侈品吗？
但她笑着回答：“没呢，您记错了，是小刘。”
然后立刻退出办公室：“那我就去看看方案了，待会儿好找他们开个会。”
并不给上了年纪的领导继续家常的机会，立刻就好心地帮忙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公司在写字楼的十七层，门廊外又一面大大的落地窗。
此时夜幕垂下，她转过身，猝不及防见着玻璃窗上映出的一张憔悴疲惫的人脸。
距离隔得远，倒看不清糟糕的皮肤状态与那对夸张的黑眼圈，但还是让许扶蓝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顿时八分睡意去了五分。
她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丸子头，沉默地到卫生间重新扎了头发。
到休息间泡咖啡的时候撞见隔壁组给大厂做cg同事，见他把自己摊在沙发上，一脸被社会掏空的晚娘脸，忍不住很有同理心地叹了口气——叹他，更叹这操蛋的生活。
男同事用他肾虚的眼神瞅了眼许扶蓝，复而很机械地嘬了口速溶咖啡。
“也挨训了啊。”
许扶蓝到他对面的沙发上用同样的姿势摊开：“同喜，待会儿准备去迫害最底层小年轻，你呢。”
男同事长叹一声：“谁不是这样呢。”
两人又同时沉默下来。
许扶蓝原本就困，正迷迷瞪瞪地要睡过去，一时间脑袋昏沉，竟隐约有了时空倒转的错觉，而男同事的脸也模糊不清起来，费力地回忆一遭，竟发现自己窝在公司三四天没洗头，却没闻见一点异味？
好怪！
耳边能听见男同事操着遗憾的口吻问：“你说咱们是不是想不开？学啥不好学设计，要是能回到十年前，我一定发奋苦读，绝不给资本家们剥削我的机会……”
回到十年前……许扶蓝又一个震悚——这是什么奇怪又熟悉的假设？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将她摇晃起来，许扶蓝脑袋眩晕，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漂亮的脸蛋儿时还没能回过神——梦境与现实的真实感竟然能不相上下，而她仿佛半个身子仍困在梦境里，因此看向林沐的双眼饱含困惑。
“蓝蓝？许扶蓝！你闹钟都响半天了，还没醒吗！”
眼前的女生嬉皮笑脸地揪她的脸：“你快看看几点了，咱们五点半的火车诶，说好八点睡三点起，我和宿琬可都起床了哦。”
而外头传来妈妈带着笑的声音：“蓝蓝，怎么偏偏今天赖床啊。小琬她俩都起了好一会儿，你快点儿洗漱，再睡就要耽误了。”
看向手机——2013715。
许扶蓝微怔。
哦，她真的回到了十几年前。
避免了叛逆的青春期，和父母一直和睦融洽，有了好多新朋友，就读了上辈子错过的重点高中，还有了个胖墩墩、会抱着她亲一脸口水的小老弟许嘉名。
宿琬见她还慢吞吞地，直接把人拽起来往卫生间送，等她一出来，林沐又直接把包子塞到她嘴里。
“行了，拿着吃吧，你们快下楼，我昨天预先帮你们叫了出租，司机在楼下了，”妈妈一边张罗，一边帮女孩子们最后清点，“洗漱用品，身份证、火车票，还有雨伞和保鲜袋，都拿好了吗？”
“阿姨，我们都点好了。”
“成，许扶蓝，你把票和身份证拿出来和手机一起挂在脖子上，免得等会儿检票找不到，”妈妈将她们送到门口，还是有些不放心，皱褶眉头想，“还有什么漏的……？”
但这会儿女孩子们已经拽着行李箱钻进了电梯里头。
“阿姨，我们走了！还早呢，您现在回去再睡会儿吧。”
她只好三步两步跟到电梯前头：“注意安全啊，我先不睡，上火车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嘞！”
等到了火车站，天已经蒙蒙亮。
许扶蓝被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湿润夏风一吹，才终于完全从颠倒的梦境里头回转到现实里来。
远远的，几个瘦高的身影正拽着行李箱朝她们奔来。
秦鸣大声抱怨蒋笙作风鸡毛，旁边的舒冰也跟着帮腔。
蒋笙并不甘心被他们两人白唠叨，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损人不利己的精神反唇相讥，只是一直忽略了舒冰，把秦鸣损得脸红脖子粗，等到了面前都恨不得把这厮锤打几拳。
最后被周放义正严辞地制止。
“你俩幼不幼稚？”
舒冰误伤友军：“考奥赛前因为溜出基地吃火锅吃出肠胃炎的没有资格说我们幼稚。”
周放：“……”
他咳了一声，装作没听到：“行了，进站吧。”
不过白皙的脸侧还是隐约地红了红。
许扶蓝被他拉住手腕，只恍惚地看着他的后脑——是乌黑的发茬子和修长的脖颈。
好一会儿，他才似乎发觉了她的异常，撇了几个只顾玩笑的伙伴一眼，才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关切。
“没睡好？要不待会儿上车靠着我再睡会儿？”
像击穿了时空似的。
许扶蓝蓦然就弯了眼睛。
“没有，我清醒着呢。”
她反手握住他——是的，这才是真实。
因为这一次，她奔向的是理想。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其实还有很多可以写的，比如许扶蓝的大学生活，许扶蓝的创业/就业，许扶蓝的家庭，甚至他们以后恋爱、婚姻、家庭。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正文断在这里，因为写薄荷的初衷就是想写【少女时代的故事】，写学生时代的故事，一个完全属于中国学生的特别但是又普通青春，所以在高考结束之后，发生的其他故事，其实都和身为高中生的许扶蓝无关了。
许扶蓝对于我来说，她像是完全实现了所有的遗憾，但是我的手离开键盘后又常常不禁地想：她重来一次就又是完全完美的吗？
她曾经在青春里的所有缺憾似乎都有所弥补，但是她会失去的又是正文里永远不会提到的。
比如说，曾经的道路里她遇见的朋友，经历的故事，和朋友们一同创造的回忆，都被她这次的选择覆盖了。
很难判断她会不会后悔——就譬如已经和她成为陌路的曾经的高中班长。
但薄荷从立意来讲并没有这么高深，我的初衷也只是想讲青春，所以以上议题再也不谈。
总而言之，蓝蓝的选择也一定当下的她做的最好的选择，她也许会为曾经的错误而后悔，但接下来的路却依旧要全力以赴地继续。
所以大家一起珍惜当下吧！
我始终相信没有“晚了”时间，理想也一定在未来。
各位学习人、打工人、创业人，加油！
（最后给一直等我等了我好久的宝贝们道个歉，呜呜，鸽子在这里自炖谢罪）
她们后面的故事还会写，不过都准备当单独的小故事当番外，放在专栏里还没动笔，大家以后要是还记得就看看，不记得就算了，我随便写写，大家也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