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从没想到，睁开眼，会看到这样的情形。
大概每个女孩的心中，都有一个脚踩七彩祥云救自己的大英雄。
惜玉心中却没有，她在无数个世界里当着炮灰女配，遇到事了，从不会有人来救。
嘴上喊着“救命”，期盼，只是正常人遇险时都会有的反应，心里其实一片荒芜。
她知道只能自救。
……直到一滴血落在脸上。
惜玉回过神，眼见泛白的指骨紧紧攥住她的腕，目光往上，他的手臂深深烙进凸起的岩壁里，用力之狠，将皮肉磨出一片血色。
还被划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血，顺着那口子流到交握的她手上。
清隽的脸庞，熟悉的眉目，漆黑的双瞳却是失焦的。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惜玉瞪大了眼，不觉动了动。
“你敢放手？！”
她愣住了，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
钟衍整个人仿佛孩子一样伏在半山腰上，鬓发微乱，眼尾漾起一片猩红。
他不是早上出门办事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惜玉抬起眼，纤睫下水泽闪烁：“你、你的手……”
“不要……不要放！别放手！”
青年的眸子蒙上一层幽微的雾，底下封尘着从未诉诸于人的痛色。
多年前，相似的山崖上，何其相似的一幕。
“娘，阿娘！！”小少年大声哭喊。
女子亦垂泪：“阿衍，把娘放开吧。”
“不…不要！我、我拉阿娘上来！”
小小身子用尽全力，一张小脸憋的发白，可女子却一动不动。
“阿衍，你乖，听娘的，放手吧！娘活不了啦！”
“不……不！娘！你别放手！别丢下我！”
稚嫩声嗓号啕大哭回响在山崖边，惊起飞鸟纷纷振翅。
女子闭上眼：“阿衍你听娘说，娘生下你是坏了规矩，那些人不会放过娘的，只要娘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你带着弟弟，好好活着！”
“不，娘！娘——！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娘！”他哭喊着，从崖上探出了半个小身子，不远处路过几个人，狐疑地看了这边几眼，并没有人过来。
“算了，算了吧，阿衍。”
女子一狠心，拔下头上的木簪，猛地扎进孩子手臂：“你要听话！”
“娘…娘啊——！！”
纤弱的身影极速从崖边下坠，几乎顷刻间，只剩松风漫漫。
“不要放手，求求你！”当初的孩子，今朝的青年。
为什么他想紧紧抓住的，总是离他而去。
为什么？
“求求你……”
双目灼热，仿佛下一刻就要坠下泪。
惜玉凝眸，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
“嗯，我不会的！”
看着那尚在流血的手臂，她坚定地说道。
他的双眸因为这句话微微一亮。
这时已脱险的蕊珠和府里的护卫都赶了过来：“县主！姑爷！”
众人合力，把惜玉拉了上来。
两个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哪怕鲜血淋漓。
同样的错，他绝不再犯第二次。
那赶车的宋义赶来了新的马车，原来他不是逃跑，而是搬救兵去了，此刻跪在地上磕头祈求原谅。
自然是原谅他了。
新的马车缓缓驶动。
钟衍的手擦掉血之后，用布简单包扎好了，所幸伤口不深，只因他一直用力，才血流不止，惜玉也就放心了。
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还要再快一点，慢了我怕来不及，到时候赶不上就……哦！”
一方帕子按在她细嫩的脖子上，方才摔下去时不知被什么划伤了，不过不严重。钟衍眸色沉沉，受伤的手垂在一边，另一只手按在她脖子上。
惜玉：“……”
“我、我自己来吧。”
不是说劫后余生两个人都会相拥而泣嘛，为什么他们两个是这样？刚才在山崖上要死要活的，这会气氛居然这么尴尬？！
难道这就是没谈过恋爱的沙雕的命运吗？可恶啊！
惜玉抿起嘴，“瞪”了他一眼。
钟衍这会看起来倒正常，见她自己捂着伤口也不阻拦，转而拿起马车上放在一边的大袖衫，递了过去。
惜玉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不能穿的大袖，伸手去接他手里的。
衣服纹丝不动。
他没松手。
这哥搞什么呀？！
一股难言的滋味忽然涌上心头，惜玉抿起唇：“你不想给吗？”
钟衍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深得仿佛逢魔时的黄昏。
……原来，没有跌落山崖，更没有尸骨无存。
可惜玉并未察觉，只觉得他态度好奇怪，微微垂下颈道：“有话，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呢，猜来猜去也很累的，知道不？何况…何况我刚刚才……”
断在这儿，因为他突然紧紧拥住了她！
受伤的与未受伤的手轻缓又沉重地落在她的肩背上。
额头抵住胸口，两个人契合得刚刚好，兰草与皂角的清香盈满整个鼻端。
“没事了。”他终于开口，嗓音微微暗哑。
“……嗯。”
“……你来救我啦。”
她道，声音截然不同，软得像枝上的柳絮。
其实真正想讲的，只有这一句啊。
钟衍垂睫。
各种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头，半路碰上宋义，他着急，愤怒；救她的时候，他害怕、无措；现在抱着她，所有的愤怒、张惶、无措、害怕突然齐齐涌上，明明只是一个姑娘，只是如此脆弱不堪的生命。
竟然牵动他至此。
就像过去自以为是利用她，欺骗她，每次又总是心软，看着她的笑脸，那些肮脏的东西，就一点都使不出来了。
如同此刻，他想听她脆生生的声音，喜欢她小心翼翼地拥着他。
他想跟她在一起，想永远做她的夫君。
“惜惜。”
惜玉小脑袋点一点：“到！”
要死了，点名后遗症。
“不……在的。”
很多时候她都看不太懂他，她知道他的过去，也知道他的将来，却不知道她和他的将来。
可是……
一个危难时不顾一切救她的人，一个在劫后紧紧拥抱她的人。
他不愿意教她那些旁门左道，也不愿意剥夺她的快乐。
他希望她永远像现在这样。
车厢里寂静了良久。
终于惜玉开口了，吸吸鼻子：“之前你故意骗我那些事，还有掐我脖子…想杀我的事，我很生气，虽然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但我还是很生气。”
他的身体微微僵硬。
“不过……现在我好像不气了。”
话音刚落，感觉他抱得她更紧，双手甚至有些难以察觉地轻颤：“……真的？”
竟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
惜玉在他襟口的衣料上蹭过两圈，狠狠地道：“对不起，不会说呀。”
“……”
“对不起。”他闭上眼。
“嗯……”
“以后不可以再……”
他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片刻后，又落在她的唇上，惜玉红着脸，微微张开了嘴，兰草的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
手指蜷紧在他胸口，她不知道动了感情线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系统抽风，剧情偏离，一切就像被命运推着往不可知的方向行进。
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愿多想。
担心还没发生过的事，白白浪费时间，那是蠢人才会做的。
“今日比试，是什么题目？”
“啊，还是不说了吧。”
惜玉眨眨眼，尚窝在他怀里，手指卷着他襟口的盘扣玩：“总之，我准备好了。”
“嗯。”钟衍微微侧过头，下颚贴在她的额头：“先送你回去。”
“那…那你呢？”
他摸摸她的脸：“等结束了，我来接你。”
“嗯。”小脑袋乖乖点了点。
“县主，到了。”蕊珠在外面提醒了一句。
“嗷。”她正要下车，袖子突然被拉住，回过头，芙蓉若靥微微一怔，对上他的眉眼，惜玉想了想道：“那…你自己小心。”
真不好意思喂！
他失笑，眸中流光溢彩，忍不住在她眉心亲了亲：“去吧。”
“嗯，我去啦！”她笑着跳下车。
青年目送她离开，墨眸里漾着细碎若星光般的温柔。
最后一截香灰终于燃尽折断了。
秋子衿满意地放下笔，周围的切切察察早已停止，有些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轻鄙，有些人面露失望，还有些人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那大丫环刚预备开口，却见秋子衿朝她摇了摇手。
宣宁县主，莫非你当真临阵脱逃了？
“呀，香都燃尽了，人还没回来，胜负已分了吧。”
“是啊，原来某些人……”
“且慢！”
话未尽，园子入口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嗓。
那位众人猜测临阵脱逃的女子此时方才行来。
众人却并不买账：“香都燃尽了才来，分明已经输了。”
“是啊，就算到了又如何。”
“莫非是故意挑此时回来？好叫自己不至于输的太难看？”有人用最大恶意揣测。
一直没说话的秋子衿此时忽而一笑：“今日吹东风，香难免燃得快了些，再说路途往返，尚不能算在时辰内。”
“……”众人不解，这…这第一贵女是什么意思？
她在…帮她的对手说话？
惜玉对着她微微一笑：“多谢秋小姐体谅，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请先。”
“好。”
秋子衿双眸微亮，回到自己的画案前，早有人举起案上颀长的画卷，上头画了无数的海棠玉梨，簇拥着正中间牡丹花的苞儿。
可是，那些苞儿并无颜色，更未盛放，虽提上了国色芳华四字，却有些名不副实。
“这……”
秋子衿在一众人等摸不着头脑的目光中，红唇微露笑意，极快地看了一眼前方高楼上，拿起案上早已调好的颜料，另一手用画笔沾了颜料，精准地往画卷上洒去。
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原本的花苞儿渐渐开放，并随之晕染上颜色，红粉魏紫姚黄，一时牡丹盛放，鲜妍无比，甚至引来真正的蝴蝶停驻于其上，足见画工逼真，巧夺天工。
在场众人全都看呆了去。
秋子衿显然极满意自己这幅得意之作，转过身看向惜玉，眸间除了以往的优雅外，还带了微微的挑衅。
宣宁县主，你该如何应对一个根本赢不过的对手呢？
“……”
盯着她的画，惜玉暂时没想那么多，眸间满满的惊艳之色，哇！活捉一只大触！
惜玉：甚至想立刻拜师学艺。
秋子衿：“……”
她微微颔首：“宣宁县主，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