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晚饭在谢氏那儿吃的,谢氏近来心情不佳,失宠多年的周姨娘突然复宠,南安侯一连数天都宿在她那儿,谢氏难免有怨言,絮絮念着夫妻年少情深的那些时日。
惜玉听过后,建议道:“那娘您使些手段,把爹爹抢回来。”
谢氏摇摇头:“你爹在风月上素来糊涂,就喜欢周氏做那些个狐媚样子,受用的狠,我却是做不来的。”
惜玉想了想,又道:“那不如娘也学爹,养几个面首,叫爹吃一次亏,说不定他就知道珍惜您了。”
谢氏嗔道:“这孩子,说什么呢,竟开起为娘的玩笑来了。”
惜玉:……没开玩笑啊撸。
她算整明白了,谢氏纯粹是心里不平衡,想找人唠唠,并不指望真的解决问题。成吧!她索性上嘴,做个安安分分的倾听者,让她娘尽情发泄。
只是没想到,听着听着,居然忍不住睡着了!
最后还是谢氏把她喊醒,当娘的不免懊悔,原不该跟女儿说么多的,见天晚了,便让她早些回去歇着。
天色果然已暗,蕊珠提了纯白的六角竹骨灯笼,在前头引路,惜玉打了个哈欠,听蕊珠道:“县主,嬷嬷方才派人去过学社,说姑爷不在那儿,您看,是不是要……”
嗨呀,还有这事呢。
惜玉想了想:“不必了…随他吧。”万一真从青楼把人挖回来,那多尴尬。
蕊珠知她有些不痛快,便不再言语,从主院出来,路边有几株长势颇好的春桃,枝繁叶茂,灯笼照亮了白的芯子,粉的花瓣,像个娇俏的小姑娘一般。
蕊珠忍不住赞道:“真好看。”
惜玉却觉得,那一朵朵桃花仿佛在对她招手,让她回忆起某个电影中的场景,主妇面对出轨的丈夫,一边拔下花瓣,一边神经质地念叨:爱我,不爱我,爱我……
惜玉:“……”我特么在想什么,太可怕了。
她揉揉自己的脸,小强,你一定要清醒点!!
这时,远处突兀传来一阵吵嚷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原来是宋衡的院子。
里头灯火通明,正中间跪着个粉红的身躯,结了双鬟,像是阿壮。她的周围了一大群丫鬟婆子,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郑氏……居然也在?
连她都出山了,看来必定有事啊!
惜玉面无表情,朝贴身秘书蕊珠伸出手,蕊珠反应极快,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瓜子。
吃瓜,我们是专业的。
那边,郑氏试图把跪地的阿壮拉起来,阿壮这回没听她的,很固执地摇摇头。
郑氏瞪她:“倔什么。”
那群丫鬟婆子中有个为首的,生得膀大腰圆,鼻下一颗大痣,人唤翟嬷嬷,她是宋衡的乳母,娘家与谢氏也有些亲眷关系,宋衡一向尊敬她,郑氏又不管事,时间久了,她便跟这院里的半个大当家一样。
此刻这位大当家瞥了阿壮一眼道:“呸!还装呢!少夫人年轻不知事,难免心软,我老婆子一双眼睛还没瞎呢,可就专治你们这群皮子痒的!劝你学聪明些,快把东西交出来!看在夫人的面上,还能轻些发落!不然,今天必要揭了你的皮!”
这话既是对阿壮说的,也是在对郑氏说。
郑氏紧了紧外罩的藕荷色大氅,皱着眉道:“阿壮是伺候我的,嬷嬷逾矩了。”
翟嬷嬷闻言,冷笑一声,像是压根没把郑氏这位正室放在眼里:“今儿大家都在场,只求句公道话!阿壮这贱奴偷了东西,老婆子攒一辈子的棺材本,被她偷得一干二净!如今夫人还不许问一句?这是谁家立的规矩!老婆子定要个说法!”
郑氏尚未答话,阿壮突然言辞激动道:“不!我…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夫人,我…我没有的,我真的没有!”双手抓住郑氏的裙摆,好似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灯火微晃,照亮了她红肿的侧脸。
一个丫鬟道:“阿壮你这么爱吃,每天要使多少银钱在吃上,不是你偷的还会是谁!”
“对!”其他人纷纷应和道:“不是你还有谁!”
“就是你偷的吧!”
“阿玉都看到你在嬷嬷寝房前鬼鬼祟祟的,你还不认!”
那叫阿玉的出来道:“对,咱们这院子平日有护卫守着,外头人轻易进不来,必然是内贼了,阿壮你还是认了吧。”
“不……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偷东西!”粗眉倒撇,憨脸上的神色分外焦急:“夫人,您…您相信我,我没有做过的。”
“贱蹄子!还敢叫夫人!”翟嬷嬷怒极,上去便是一巴掌:“姐儿们,给我狠狠打这蹄子,直到她把那钱吐出来为止!!”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只有几个向着郑氏的仆婢尚在犹豫,阿壮被她们团团围住,身上脸上脖子上瞬间多了数道伤口,衣兜里掉出一整包黄纸封的糕饼,也被碾得粉碎,她双手抱头:“别……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你们做什么!都住手!”郑氏急欲阻止,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神情,奈何灵魂虽康健,架不住个破落身躯,不过喊一句,便剧烈咳嗽不止。
翟嬷嬷全不理会,一味喊道:“打!给我照死了打!!”
沸反盈天,喊打喊骂,闹作一团。
突然间,一群护卫跑了进来,短靴气势汹汹地踏过地面,他们猛得拔刀,尖利的银光晃得所有人眼前一哆嗦,纷纷住了手。
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了。
惜玉:所以说,喊啥呀,喊啥能有刀好使。
她扔掉瓜子,示意蕊珠把郑氏扶到刚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翟嬷嬷一转头,看到了她,老目陡然瞪大:“县…县主!”
那些仆婢慌忙跪地:“见过县主。”
惜玉松松筋骨:“哎呀,此处好生热闹,不知父亲母亲若知道,会不会奖赏诸位一番?”
“……”
她走到倒地的阿壮身边,查看了下她的伤口,将人扶起。
翟嬷嬷眉头挑高,知道来了位不好惹的主,遂道:“县主您是不知道……”
惜玉:“我知道啊。”
“……”
被她一噎,翟嬷嬷索性豁出去了:“这婢女手脚不干净,偷了老婆子的棺材本,讲句冒犯的话,今日莫说郡主,便是那龙椅上的皇帝来了,老婆子那也是占着理的!”
这话倒没错,毕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棺材本来陷害别人,只能说明钱确实被偷了,但不一定是阿壮偷的。
惜玉正在想招,该如何给阿壮洗白。郑氏坐在椅上,缓了一缓道:“我……咳咳,我有一计,能找到真正的贼。”
话音刚落,翟嬷嬷语中带讽:“夫人既然有办法,为什么刚才不说,偏等大家闹将开来才说!”
她的话极不客气,在场一时都有些无语,惜玉心道,你给人说话的机会了吗?上来劈头盖脸就要火拼!
郑氏没跟她计较:“不必耍嘴皮,真相大白就好。”
惜玉道:“正是。”
郑氏的目光扫过众人:“我那法子倒也简单,这世间有一面不同寻常的铜镜,曾由高人做法开光,得名归真镜,只要是偷过东西心有暗鬼的,只要触摸此镜的背面,就无所遁形。”
她一本正经,众人听得半信半疑,难道真有这种镜子?可郑氏又不像会信口开河的人,由不得他们不信。
翟嬷嬷冷哼一声:“夫人有这样一面镜子,老婆子在这里恁多年了,为什么半点不知?”
惜玉笑道:“你自然不知,因为那镜子不是哥哥嫂子的,而是本县主的。”
“方才嫂子所说之法,本县主也知道,诸位不必怀疑,只取镜子一验,便知真假。”
连她都这么说,翟嬷嬷只能闭上嘴。倒是郑氏,讶然看了惜玉一眼。
惜玉笑眯眯:咱只是配合一下,炫技还得靠大佬。
郑氏便吩咐了蕊珠几句,不多时,一面梳妆用的女式铜镜被摆在庭院里。
蕊珠道:“所有人排好队,闭上眼睛,过来摸。”
众人便按她说的,一个个排队过来摸了摸那铜镜。
开始的时候,惜玉还在想,这设定跟那照妖镜还挺像的,要是真照出个妖怪来就好玩了。
结果大家都摸过一轮,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惜玉:“……呃。”妹子你靠谱么。
郑氏泛红的脸上浮现微微的笑意:“你们睁开眼睛,把两手翻过来。”
众人照做,只见翻过来的手掌上,或多或少都沾着红色的粉末。
惜玉:“嗯?”
翟嬷嬷瞪着眼:“这,这是什么?”
郑氏继续道:“其中必有一人,双手雪白,不染尘埃。”
听她这么说,四周围连忙查看,果然有个人,两只手掌都很干净,一点红色都没有。
护卫把那人抓出来,原是这院子里日常莳花的小厮,毫不起眼的一个人。
那人挣扎道:“为什么抓我啊?”
郑氏道:“因为你——就是那个贼!”
“……啊?!”
蕊珠道:“方才少夫人让奴婢进去,故意把一整盒胭脂抹在铜镜后头,所以手上沾了红粉的必定摸过镜子,没沾红粉的,必定没摸过。”
郑氏道:“正是,所谓铜镜辩贼,不过是我与…宣宁县主做得一个套。”她看了惜玉一眼。
惜玉这时候已经有点明白过来。
翟嬷嬷仿佛失了智:“夫人所说到底什么意思?是他偷的么?!”
那人道:“不…不是小人,小人冤枉啊!”
人群中的阿玉跟着嚷道:“明明是阿壮偷的!为什么少夫人却要抓柳三!”
可惜这次没人理她了。
惜玉摸着下巴道:“因为贼就在这群人里,所以才让他们去摸这面据说摸了能见贼的铜镜,要是心里没鬼,自然摸过,手上就沾了胭脂。而那手上没沾胭脂的,自然没摸过,换句话说,就是那做贼心虚的!就是你!”
郑氏略点点头:“你还不认?”
甭管他认不认,反正大家都听明白了。翟嬷嬷“啊”的一声冲上前,直接甩了柳三两个大耳刮子:“王八羔子!老婆子平日待你不薄啊,甚至还认你做干儿子!你与阿香那小蹄子不干不净,也是我替你们遮掩的!没想到你…你竟连老婆子的棺材本都偷!我!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惜玉:哦豁,没想到还有狗男女系列。
那阿香被大家投来的目光臊得脸通红,突然啊啊啊地嚎叫着往外飞跑。
“把人绑回来,别让她出事。”惜玉对着那些护卫吩咐道,立刻有人领命追去了。
那柳三还被翟嬷嬷攥在手里爆锤,鼻血鼻涕流了满脸,口齿不清地求饶:“干娘,干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干娘!”
这场面真像一幅滑稽的沙雕漫画。
郑氏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眼身边,一米八的阿壮此刻却哭上了,方才挨打她没有哭,现在那些眼泪却大滴大滴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郑氏道:“都好了,还哭什么?”
阿壮搓搓眼睛:“”夫人,夫人呜我……我对不起你,我,我以为你不相信我了,我没偷,我不偷人东西的,可他们都不相信。”
唉。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郑氏拍拍她的手:“先去把伤口包扎了。”
惜玉看了她们主仆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心道看来这善后的工作得自己做了,造谣零成本,看这一个个乐得跟过年似的,她清了清喉咙,道:“蕊珠,去把管事的叫来,看在府中生事造谣,该领什么罚?”
此话一出,过年立刻变成奔丧了。
惜玉:这效果很是满意。
她继续道:“还有,对于阿壮,你们这群人是不是也得给个说法啊。”
仿佛她提起,她们才想了起来,那些仆妇丫鬟都是惯会看眼色的,立刻又围住了阿壮,拉着她的手,一边说着对不住,一边殷勤地要给她包扎伤口。
阿壮又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着走了。
于是郑氏的目光,就落到了惜玉身上,那双有些沉郁,难起波澜的眼眸中浮现一点微微的光亮,她抿了抿唇,片刻,又轻轻启唇:“三扣。”
惜玉:“哈哈哈哈不用。”
其实那翟嬷嬷也该好好修理一顿,不分主仆,倚老卖老,背地里也不知有没有干过什么阴司勾当,但郑氏似乎不想与她计较,不知道是不是顾忌着宋衡。
不过呢,惜玉已经派人通知了她大哥,把各中利害说清楚了,大哥那么爱妻,翟嬷嬷么,自然要留给他亲自处置。
院子里人慢慢散去,郑氏也预备起身回屋,惜玉突然想到一事,连忙拦住她:“妹子等等,我有个问题要问。”
郑氏:“……我累了。”
“……”
惜玉:???你刚刚还跟我说三扣,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呢,摔!
“下次吧。”郑氏摆摆手,靠在一个小丫鬟身上,像是怕她没听清楚,又郑重地重复一遍:“我确实累了,下次…一定。”
看着她的背影,惜玉突然觉得,她似乎比之前自己看到的要瘦多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可也许……
她究竟的了什么病?
解决了这场突然的闹剧,回到自己院子,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余嬷嬷好不容易哄着要找哥哥的钟念睡着,此刻就等在门口,见惜玉和蕊珠回来,忙迎上来道:“县主陪夫人用膳,怎么去了恁久?”
惜玉揉揉额头:“嗯,嬷嬷我累了,让蕊珠跟您说吧。”
余嬷嬷看了眼蕊珠,后者朝她笑了笑。
惜玉进了屋,看到小不点趴在软塌上睡得正香,身上盖了条薄毯:“他还没回来?”她问。
“是啊,”余嬷嬷跟着进来:“这姑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晚还不回,念哥儿刚才一直哭,才让老奴哄睡了,也不知道……唉!”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蕊珠犹豫道:“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女…女儿楼找找?”
“啐,作死呢,提这做什么!”余嬷嬷板起脸,示意蕊珠下去。
惜玉静静地站了会儿,手支着额头:“嬷嬷你先下去吧,他要不回,阿念就睡我这儿。”
余嬷嬷一时也不知怎么劝慰,这主子们的事,又是小夫妻,她一个守寡的老娘们确实也不知该怎么说,心里只盼着姑爷早点回来,跟县主把一切开解了才好。
“念哥儿还是让老奴带去睡吧,恐怕扰了县主。”
“不必了,”惜玉笑了笑:“让他陪陪我吧。”
早春夜间,总是多雨,往往白日晴明,晚上便细雨绵绵,润物无声,泥土清新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飘进屋子里。
惜玉的房里还亮着灯,钟念中途醒了一次,似是做了噩梦,眼角挂着泪,一会喊娘,一会又喊哥哥,惜玉没办法,只好给他当了回便宜娘。
小孩渐渐又睡熟了。
惜玉趴靠在窗边,头枕在一只手上,另一只伸出去,如丝细雨打在皓腕上,微微沁凉。
姓钟那位哥,这弟弟也不要了,大下雨天的,还在外头乱逛。
惜玉:“……”妈的我为什么还不睡啊?!
她起身,准备把窗关了。
这一刻之前,惜玉觉得那种所谓的“交汇的节点”是不存在的,不过是电视剧拍出来骗人的。
关窗的手陡然顿住。
熟悉的白袍出现在院子里,成为漆黑世界中唯一的亮色,提着灯笼的手骨节微微泛白,烛火摇曳,油纸伞下,露出清隽的眉眼。
隔着细密的雨幕,与她,四目相对。
她突然瞪大了眼。
他的身上并不干净,袖口和腰带上沾着点点猩红,破坏了无暇的白。
这是……血?
惜玉:“……”我什么都没看到。
雨幕中,那扇窗子啪得一下关上了。
钟衍:“……”
原本紧阖的雕花木门小心翼翼地开了,惜玉从里头钻出来,身上只着了单薄的中衣。
“喂!”她双手做成个喇叭状,隔着雨喊:“你站在那儿是要干啥?赶紧进来啊!”
从上次他自残就该发现了,这哥的内心……绝壁是个抖m外加中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