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一线
落葵醒来时，眼前是无止境的黑暗。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腐败霉味，冲得她鼻子一酸，立马打了个喷嚏。霎时感觉肩膀上传来一阵激烈的疼痛，她的脑子里渐渐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本与小九骑马行在城外小道上，正庆幸自己离开了那座阴郁小城，却不料遭贼人暗器所伤，跌下马昏了过去。落葵动了动身子，酸痛不止，尤其是肩膀上撕裂的伤口，痛得她冷汗直流。她虚弱地靠着墙，双手撑在地上，紧紧攥住铺着的枯草，冰凉的地面传来一阵彻骨的冷意，令她浑身一颤。忽然间，不知有什么东西从她手背上爬过，钻进草堆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啊——”
落葵恐惧至极，大叫一声。
听到落葵的尖叫，一旁的小九迷迷糊糊醒来，却因为眼前太黑，瞧不见她在何处，只能循着声音摸过去，慌慌张张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有有蟑螂！”
落葵平生最怕的就是蟑螂和蜘蛛。
小九于黑暗之中摸到落葵的手臂，接着凑过去搂住她柔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帮你弄死它。”
“小九，我们这是在哪儿啊？”落葵心中又害怕又委屈，说话时带着哭腔，让小九心疼不已。
“我我也不知道。你昏过去之后他们就把我打晕了，我醒来后就在这里了。”小九怅然道。
落葵一听，心头更加绝望，眼泪漱漱落下，“都怪我，不该多管闲事。”
小九一手搂紧她，一手抚着她的发顶，温软的声音从唇间飘出，“没事的没事的，小姐别担心。你看四年前你都在鬼门关走过一趟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我们肯定也会安然无恙的。”
落葵讷讷地点点头，止了眼泪，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肩膀疼。”
小九这才想起落葵受了伤，忙放开她，急道：“小姐你没事吧？没压到你伤口吧？”
“我没事。你抱着我，我害怕。”
“好好好，小姐不怕，小九在。”小九复又将落葵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落葵静静地躺在小九怀中，脑子里浮现出哥哥的面容，心中开始后悔。
四年前落葵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从此她将骨子里那份温顺谦恭抛到九霄云外，成日里只知斗鸡走狗、舞刀弄枪，全然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儿。他哥哥心疼她遭此一难，不再舍得拘着她，任由她去，却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能离开姑苏。因为幼年时替她算命的先生说，她若离开姑苏，必生祸端。
半个月前还在姑苏的时候，落葵贪玩儿，女扮男装带着小九去青楼喝花酒，没想到那日运气不顺，一进门就碰到自己的哥哥落千山出来。于是，落千山阴着一张脸将落葵拎小鸡似的从青楼拎回家，还罚她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半日。落葵因此不快，和落千山大吵一架之后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家出走。
虽然哥哥千叮万嘱不能离开姑苏，但她素来向往京城的繁华，这回离了家，定是要去瞧它一瞧。谁晓得这一去，便在路上生出这么些事端来，悔已晚矣。
正于懊恼之时，一道光线骤然侵入，刺得落葵双目一痛，长眉紧蹙。她眯着双眼，环顾四周，方知这儿是地牢，地上的枯草堆里还有几只老鼠在窜动，落葵的背后霎时肆虐过一阵寒流。
“醒了？”
落葵从小九怀中起来，慢慢抬眸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得那刺眼的白光中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却瞧不清楚他面上神色。
“你你是麒麟阁的杀手？！”只听那道凛冽的声音，落葵的心便已揪在一处。
“看来你了解得很清楚。”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绑我们？”
“听说你昨日救了一个人——”
话未说完，落葵便道：“我不认识他。”
“你既知我是麒麟阁的杀手，便已料到我会来找你们，如今你又说不认识他，岂不矛盾？”
“你！”落葵气急，“我不过看他伤重救了他，难道我救人也有错？”
“救人自然没有错，不过——”那人顿了顿，“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救人。”
“我我”落葵想着自己也不是无缘无故救他，只是那理由实在难以启齿。
“怎么？编不下去了？那就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不然可别怪我的刀子不长眼。”
那人缓缓走过来，手中持一把朴素的黑鞘匕首，高大的身躯盖住灼亮的白芒。他清俊冷冽的面容渐渐在落葵眼前清晰，落葵刹那间瞠目大惊，一时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一旁的小九才颤声说道：“少少爷？”
眼前男子的那张脸，竟和落千山一模一样！只是落千山素来温和儒雅，而眼前这人的面容却像刀锋一般浸满寒意，令人无端生畏。
“你你是哥哥？”落葵不敢置信地问道。
那人长眉一蹙，眼中闪过一抹轻佻之意，“小姑娘既这么怕死，不如就将他的行踪说出来，何必违了心意来认我作兄长？不过就算你认我作兄长，我也不会徇私的。”
落葵瘪瘪嘴，一双桃花眼里泪光盈动，一张俏丽的面容楚楚可怜。瞧着男子周身冷若冰霜的气质，心想这绝不可能是她哥哥。于是说道：“是我认错了，你那么凶，怎么会是我哥哥呢。”
“可这也太像了吧？”小九在一侧喃喃道。
落葵拽了拽她的衣角，她即刻住了嘴。
“若你们不愿说，我便送你们上路了。”男子从黑色的刀鞘中拔出匕首，一道寒光掠过落葵的瞳仁，却在即将刺入她胸口之际突然停下。
此刻，落葵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双肩不住地颤抖，一张小脸蛋沾满污渍与泪痕，愈发可怜起来。
一瞧见落葵脸上的泪水，男子便似慌了神似的，手中匕首恍当落地，慌忙喝道：“你哭什么？！”
“你都要杀我了还不许我哭吗？！”落葵泣道，“我又不是故意救他的，我只是想偷他的银子而已！”
男子愣在原地，双手僵于身侧，慌乱地抿了抿薄唇，说道：“你要再哭我就让别人来动手，他们的手段可比我残忍一百倍！”
落葵立马收起眼泪，抬眸望向男子，可怜兮兮地乞求道：“我们真的不认识那位公子，你就放过我们吧。”
男子面上又恢复平静无波，“既然不说，那我这就去找别人来收拾你们。”
见他转身欲走，落葵立马起身喊道：“等等！我记得他好像说要去之前的某个地方找东西。”
“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落葵无辜地摇摇头。
男子冷哼一声，提步而去。
落葵心中焦急，于绝境处灵光一闪，突生一计，说道：“我有一个办法能把他引到这儿来！”
男子顿住脚步，侧身冷冷瞧着落葵，“什么办法？”
“你放话出去，就说我在你手里，且我身上有他想要的蒲纹玉璧，他一定会来的。”
“不过一块玉璧，真能将他招来？”
“自然。这玉璧是他夫人送他的，他宝贝得很。”
“夫人？”男子神色一滞，狐疑道，“他有夫人？这不可能……”
落葵见他犹豫，耐心劝道：“他看上去虽然病弱些，却也是个风流公子，有夫人有什么奇怪的？况且我命都在你手里，定不会骗你。你就把话放出去试一试，若他不来，你再杀我便是！”
男子瞧她说得在理，便应了下来：“也罢，就再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后他仍不来，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落葵坚定道：“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那好，你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落葵眸色一变，面上漾起一片尴尬之色。心中想着自己没告诉那二人真名，此番亦不能告诉眼前人真名，只艰涩开口说道：“王小八。”
男子听罢，嘴角勾起一抹饶有意味的笑意，“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话毕，男子俯身拾起地上锋利的匕首，将其收入刀鞘，转身离去。
那道白亮的光线最终被茫茫黑暗吞没。
落葵松了口气，卸下肩膀，无力地坐回铺满枯草的地面，神色恹恹。
“小姐，你怎么改名叫王小八了呀？”身侧的小九疑惑道。
“随便取的，对这些人总不能道出真名，万一给哥哥惹上麻烦怎么办？”落葵屈起膝盖，抱膝而坐。
小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在黑暗中眨巴，“小姐，你说那衣冠禽兽他真的会来吗？”
“我也不知道，暂且试一试吧。若他不来，咱们再想办法。”落葵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长叹一口气，落寞地说道，“小九，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听哥哥的话好好待在姑苏。”
“小姐，事已至此，你就别多想了。”
二人不知在黑暗中度过了多少时日，只知每隔一段时间外面就会有人送饭进来。
这一日，落葵靠在小九肩头浅睡之时，地牢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送饭人，而是四位身着白裳的妙龄少女，秀丽的面容上平静无波，几双眼睛都如大海一般深沉。
待人走近，落葵才听到动静，睁开漂亮的桃花眼，瞧着面前的四个少女，问道：“何事？”
其中一位说道：“三日之期已到，我们公子请姑娘过去。”
“你们公子？”落葵略一沉思，定是之前来此的男子，于是凑到小九耳侧低声说道，“之前他们公子好像挺怕女人哭的，待会儿他若要杀我们，咱们就用力哭给他看。”
小九听了，重重点头。
四位少女来到落葵与小九身侧，俯身扶起她们，将她们的双手绑在背后，再把她们的眼睛用黑布条蒙上。这三日来，落葵的伤口未经处理，此时扭动胳膊，更是“噌噌噌”地疼起来，不由发出一声“嘶——”的痛呼。
“你们轻点儿！我们小姐受着伤呢！”小九听了，急忙说道。
另一位少女听了，冷笑一声，“那请王小姐暂时忍忍吧，待会儿就不会痛了。”
落葵一听，面色煞白，心头发紧，“你什么意思？”
“能救你们的人至今都没有来，公子只能亲自送你们一程了。”
“你你别胡说！”落葵反抗道。
那人并不理她，只随众人押着落葵和小九离开此处。
或许是因为被困太久，一出地牢，落葵瞬间感觉神清气爽，闻着空气都好像是香甜的，被阳光沐浴着的感觉煞是美好，虚飘飘的身子立刻有力起来。
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落葵被带到一座小院里，少女们为她二人除去布条，随后退到一侧待命。落葵睁开眼睛，瞧见那位和哥哥长得十分相似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坐在前面的石凳上，面上仿佛覆了一层霜雪。
“你浪费了我三天时间。”男子起身，负手踱至落葵身侧，目光锋利如剑，似要顷刻将她刺穿。
“你再等等，他一定会来的！”落葵急道，眸中泪水盈动。
“哼。”男子勾唇冷笑，“不必了，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他抽出腰间匕首，修长的手指抚上冰冷尖锐的刀锋，清眸中结满寒冰，“好好上路吧。”
“呜呜呜——”
他正要出手之际，落葵突然大哭起来，于是一旁的小九也跟着她哭。男子神色一变，举起匕首对着二人喝道：“你们哭什么？！”
“公子，求求你，别杀我们，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九哭道。
男子看着哭成泪人儿的两个女子，眉心拧成一团，转身将匕首扔给四位少女中的其中一位，说道：“阿欢，你来！”
少女接住匕首，微一欠身，走到落葵身侧，冷冷地打量她。
落葵见少女清丽的面上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意，一颗心紧张得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颤抖着摇头，“不不要”
小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少女死命磕头，嘴中说道：“求求你，不要杀我家小姐。求求你”
少女恍若未闻，抬手便将匕首刺入落葵的心脏。
忽地，一把长剑急速而来，如闪电飞光般将匕首砍成两段。与之同时袭来的，还有一道熟悉而又温润的男声。
“住手。”
落葵吓得愣在原地直冒冷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惊魂未定，只听得接下来黑衣男子淡淡说了一句：“睿王殿下来得还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