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禽兽
落葵紧紧攥着药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听里边传来那玄袍男子枯涩的声音,“公子,你为何非要挨那一剑,明明可以”
“若非我拼了性命去护那东西,他们又岂会相信它是真的?”
“可这实在太过冒险,若被白公子知道了”
“放心,我没事。你不许告诉他,若被他知道又该念个没完没了。”
“是。”
随之而来的,是白衣公子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落葵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知道他们谈论的并不是银子和玉璧的事,一颗心便放了下来。正准备抬手敲门之际,又听玄袍男子说道:“公子,昨夜那两位姑娘看起来有些蹊跷,要不属下去处理掉以绝后患?”
处理?处理是什么意思?难道落葵的一颗心再一次紧张起来。
白衣男子喝了口水,声音因过度咳嗽而变得沙哑,言语间缥缈无力,“你瞧那位红衣姑娘的眼睛,像不像阿岱?”
红衣姑娘?落葵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好像说的就是她。可阿岱是谁?
玄袍男子略显犹豫,“那放过她们?”
白衣公子轻笑一声,温软的声音如春风徐徐掠过人的心底,“我看她们也没什么恶意,你不必去吓唬她们。”
“是。”
落葵松了口气,心中暗赞这位白衣公子是个好人,不枉自己救了他。
气儿还没松完,白衣公子又说了句话,霎时如电闪雷鸣般直劈落葵的天灵盖,吓得她在原地直发愣,“杀女人这种事,还是留给别人吧。”
“公子此言何意?”
“昨儿咱们刚甩了三哥的人,过不了多久大哥的人就会找到这儿。那几个麒麟阁的杀手若知道她们救了我,想来也是没命的,让她们拖延些时间也好。”
“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到。”
麒麟阁落葵是听说过的,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只要有钱就能进去买命。听说麒麟阁里“只有想不到的人,没有买不到的命”。原来这位白衣公子的命,早就被人买了!
想到此处,落葵一张小脸儿已然吓得铁青,她救了人家岂不是公然和麒麟阁作对?而且被她救的这人不仅不感激她还想把她当作黄泉路上的垫脚石?果然人不可貌相!她不禁在心中暗骂这白衣公子真是个衣冠禽兽!不就偷了他几十两银子吗?至于借刀杀人吗?
落葵缓了缓情绪,将药瓶拢于袖中,准备回去收拾收拾逃离此处。哪晓得刚迈出一步就听得里头一声喝:“什么人?!”
还好落葵机灵,懂得随机应变,立马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回道:“是我,我来给公子送药。”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玄袍男子冷峻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落葵笑笑,拿出袖中的药瓶给他看,“我瞧着那位公子伤重,怕药不够用,再给你们送一瓶过来。”
“姑娘进来吧。”里面的白衣公子说罢,玄袍男子便侧身让她进去。
落葵走到床畔,看见靠在床头的白衣公子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笑意,面色仍旧苍白。只那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倒教她瞧得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一样。
她将药瓶递给白衣公子,说道:“这药和昨儿那瓶是一样的,擦伤口用。”
“多谢。”白衣男子伸手接过药瓶,又捂着嘴巴不停咳嗽,瘦削的肩膀颤抖得厉害。若不是听到他刚才说的那些混账话,落葵真要心疼起他来。
“不用谢不用谢,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落葵欲转身离去,却被白衣公子唤住,“昨夜多谢姑娘相助,敢问姑娘芳名?”
她停住脚步,笑着望向白衣公子,心想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定不能在他们面前透露自己的真名。想到自己的丫鬟叫小九,便脱口而出道:“我叫小八。”又想到自己母亲姓王,于是飞速加了一句:“王小八。”
此话一出,落葵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白衣公子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神色间略显惊讶。不过幸好只一瞬他便敛去面上异样,随后不疾不徐地夸道:“好名字。”
讽刺。赤裸裸的讽刺。
落葵垂下头,双颊火辣辣地烫起来,咬着唇羞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公子好生休息吧。”
白衣公子瞥了玄袍男子一眼,说道:“送送王姑娘。”
玄袍男子走过来领着落葵出门,正当落葵跨过门槛,他又恭恭敬敬地说:“王小八姑娘,再见。”
落葵一听,心下一惊,脚下不慎,差点摔了一跤。
玄袍男子俯身扶住她,面不改色地问道:“王小八姑娘,你没事吧?”
落葵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没事。”
落葵急匆匆回到房间,想让小九收拾收拾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却发现小九不在房里。她只好自己吭哧吭哧把二人的东西整理出来,忙到一半,只听得一阵敲门声,以为小九回来了,前去开门,却没想到是两个不速之客。
“王姑娘,你昨夜帮我上药的时候可在我身上见到一块玉璧?”那裹着厚厚狐裘的白衣公子站在她门前,身后立着手握长剑的玄袍男子。
落葵心下一颤,不慌不忙地说道:“没有。”
“公子,你荷包里的几十两银子也不见了。”玄袍男子盯着落葵,目露疑色。
落葵一见他那眼神,气便不打一处来,骂道:“怎么?你还怀疑我不成?算我昨天瞎了眼,白救了你们!”
白衣公子捂着嘴轻咳几声,侧眸去指责玄袍男子,“我说了定是落在昨儿那地方了,哪里有贼放着我身上几千两银票不偷,偏偷那几十两和一块不值钱的玉璧?”接着又转回身同落葵道歉,“冒犯了。”
几……几千两?她错过了什么?落葵怔在原地,想着昨夜扶他上楼时觉得他腰间的荷包和玉璧看起来怪漂亮的,便下了手,谁晓得他身上还有那么多钱?!
“没……没事。”落葵回过神来,尴尬地摆摆手。
“给王姑娘道歉。”白衣公子瞥了眼玄袍男子。
“王小八姑娘,对不起。”玄袍男子的语气平淡无波。
落葵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却仍是要保持微笑。
“算了算了。不过公子寻的那东西既不值钱,又寻它做什么?”
“实不相瞒,那是我夫人赠与我的。”
“那让她再送你一块不就好了?”
白衣公子神色一滞,眉目间哀伤隐现,说道:“我们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
落葵瞧他那落寞神情,像是被棒打鸳鸯了似的。她最见不得男人伤感,便不欲多问,只想赶紧结束话题,“既是如此,那公子赶紧去寻吧,免得被别人捡了去。”
白衣公子听罢,从怀中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落葵,温吞说道:“多谢王姑娘昨夜的救命之恩,一点薄礼,还请收下。”
落葵见了银票,一双桃花眼似要冒出火星来,但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不能太失仪,像没见过钱似的,于是礼貌地推拒了一下,讪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白衣公子将银票塞进她的手中,冰冷瓷白的指尖擦过她温暖的手掌,落葵浑身一颤,心头涌起一阵感伤来,不知何故。
“收下吧。”他勾唇浅笑,眼底生光。
“谢过公子。”
“就此别过。”
白衣公子行过一揖,随后和玄袍男子转身而去。瞧着他那萧瑟的背影,落葵心底泛起一阵酸涩,但一想到他要借别人之手杀了自己,这抹酸涩立刻被恨意淹没。
落葵关上门,继续收拾行李。过了小半个时辰,小九才回来。只见她怀里揣满了蜜饯、酥饼、无花果干、桂花糕等各种小吃,嘴里还不停嚼着香甜的冰糖葫芦。
原来是买吃的去了。
落葵瞪大眼睛瞧着她,问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小姐!咱们好久都没吃饱肚子了,如今有了钱,不该先大吃一顿吗?!”
吃,就知道吃,大难临头了还吃!
落葵将刚才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小九。小九吓得魂儿都没了,直愣愣地盯着落葵,嘴里的冰糖葫芦突然不香了,手头一抖,一串透红得似玻璃珠一般的糖葫芦轰然落下了地。
“别发呆了,快收拾吧!”落葵催促道。
小九回过神来,忙将吃的装进包袱,再将杂七杂八的东西整理一番,就随落葵去楼下结账。二人来到柜台前,见掌柜的不在,唯有小二在一旁迎客,便将小二唤过来。小二收下银子,笑呵呵地冲她们道了声“慢走”。
落葵收好碎银,顺道向小二打探道:“昨夜住我房间那两位公子可离开了?”
小二作逢迎状,“离开了,刚走不久。”
“他们往哪儿走了?”
“往东面走了。”
“好,多谢。”
说罢,落葵去马棚里将两匹马牵出来,带着小九一路向西而去。自己不和他同路,总能躲过一劫吧?
二人出了城,悠哉悠哉行在一条荒凉小径上,两边是黄土垒起的山坡,天边是合了又散散了又合的流云。四下无声,只有马蹄声“哒哒哒”响个不停。落葵仰面闭目,大展双臂,享受着清风拂面的快感,将心底的恐惧与慌张一冲而散。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伏在四周的危机。
骤然间,耳后袭来一道利器破空之声,那力道像是挟了山雨欲来之势,意欲摧人于无形之中。落葵耳朵一动,心头一紧,正想回头瞧个究竟,却听闻一旁的小九大喊一声:“小姐小心!”
但终究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