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慌失措的顾客尖叫逃窜，从人类负面情绪中诞生的怪物现出身形。
只有空气中和血腥味夹杂在一起，还没完全散去的极淡咖啡香气，证明了这里五分钟前只是横滨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咖啡店。
——已经叛逃离开港口黑手党，目前正处于洗白期的太宰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注意到那个少年的。
有着一头柔软黑发的少年高挑又瘦削，圆框的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白皙好看的下巴。
他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份相当厚实的文件，以及三只已经喝完，款式各不同的咖啡杯，而本人正在往第四杯咖啡加第五勺糖。
以上种种，如果发生在某个正常的环境，只能说一句“古怪”，但放在现在这种遍地死亡，堪称人间地狱的场景里……
是和他一样的异常。
想到这一点的太宰心情还不错，却没什么上前搭话的想法，毕竟他今天来这家咖啡店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低垂着头的少年敏锐注意到了他隐晦的审视目光，抬眼露出镜片后一双清凌凌的蓝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太宰的位置。
“……”
四目相对，最先移开视线的是太宰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太宰的目光赌气般转移到咖啡店角落，如初生婴儿般谨慎观察周围的丑陋怪物身上，在心中小声抱怨。
虽然那双眼睛确实好看啦，但他看到第一眼时就非常确信，会露出这种正直而清澈眼神的人，绝对，绝对会是他最讨厌的类型，讨厌到完全不想对视太久。
“先生，下午好。”
可惜事与愿违，太宰还没数清楚那只怪物身上到底有几道红色花纹，身旁就响起了少年独有的清朗声线：“能询问一下，现在是几点吗？”
太宰一转头，刚在还在慢吞吞往咖啡里加糖的黑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边，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文件袋，目光平静到仿佛阳光照射下缓缓流淌的河水。
“下午五点五十分。”
太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脸上仍然保持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并没有因为内心暗藏的厌恶而有任何改变，单手撑着下巴道：“你出门等人都不带手机手表的吗？”
似乎是没想到太宰会多问这么一句，少年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眼里闪过柔和。
“我没有手机。”
黑发少年似乎是把太宰这句嘲讽成分多于关心的随心之语当作真情实感的问候，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漾起了淡淡的微笑。
“我是不久之前才从东京来横滨定居的，这两天刚刚找到工作，还处于试用期，所以现在没有钱买手机。”
像是忽然想起要打广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名片，递到太宰手里：“我目前工作的地方是一家侦探社，如果先生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委托。”
“虽然我还是个不成熟的试用社员，但侦探社里靠谱的前辈绝对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少年打广告的架势并不熟练，但说起侦探社的靠谱前辈时，眼睛都在亮着光。
太宰接过这张名片，上面有“武装侦探社”的地址和号码，以及一个手写的名字。
——鹤见川雾白。
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太宰随手把这张名片揣进口袋，语气敷衍：“嗯嗯，我知道了。”
好了，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叫做“雾白”的少年，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但是说起武装侦探社……
太宰的眼神沉了沉。
鹤见川雾白并没有察觉到这位素不相识的先生微笑假面下涌动的复杂情绪，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咒灵的方向。
咒灵所在方向的那面墙壁上原本挂着一只造型精巧的摆钟，但现在那只摆钟的表面已经被飞溅的鲜血浸透，完全看不出具体的时间。
五分钟前，宁静祥和的咖啡店一角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只样貌可怖的怪物，残忍地杀害了离它最近的一位年轻男士。
尖叫声四起，透明玻璃窗外的天空徒然变作暗红，咖啡店内部漂浮起一层朦胧的红色雾气，而刚刚诞生的怪物睁着复数的眼观察着周围，暂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
短短五分钟，这座不大的咖啡店里的人就逃空了。
正因为如此，雾白才会来询问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一个还留在咖啡店里，看起来可以正常交流的太宰治。
“先生，你也早点离开比较好。”
得到了确切的时间，雾白礼貌道谢之后出声提醒：“虽然那家伙暂时没有行动，但发起疯来第一个目标就是最近的你，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你呢？”
太宰并没有站起身离开的意思，只是竖起食指在空中搅了搅，周围诡异的红色雾气伴随着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的作用，消散又重新凝结。
“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取，所以暂时不打算走。但这种情况下，你要等的人也不可能再来，你又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赶紧逃跑？”
雾白扶了扶可以让没有多少咒力的自己也看见咒灵的特制眼镜，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转头看了看已经逐渐适应这副身体，正在缓缓活动手脚的咒灵，搬了张凳子在太宰的面前坐下。
——如果是这个位置，离咒灵最近，绝对会成为第一攻击目标的就会是他自己。
做完这一切之后，雾白把厚重的文件袋放在一边，用手指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小桌。
“先生，那种怪物被称为‘咒灵’，是由人类负面情绪所诞生出的怪物。如果咒灵的实力强大到某一个层次，它就能开辟出自己的生得领域。”
这只咒灵应该是由特级咒物所催生的准特级，智商不太高，领域也并不完全，所以那些逃跑的人还能有一线生机。
“一旦被拉入领域，正常情况下不管逃到哪里，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逃跑是没用的，这是原因之一。”
逃不掉是一回事，雾白确信自己有能力解决掉这只咒灵也是一回事。
他瞥了一眼被血污所遮掩的摆钟，稍稍垂下眼。
……只是还没到时间。
太宰“唔”了一声，重新把玩着雾白刚刚塞给他的名片，从表情看不出来他是听还是没听。
“鹤见川这个姓氏还挺少见的。”
指尖在名片上手写的名字上划过，太宰忽然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记得横滨有条河就叫做鹤见川吧，难道是用那条河命名的吗？”
并不是很能跟上太宰跳跃性思维的雾白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后点点头：“似乎确实如此，但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是孤儿。”
他的语气坦然，眼神依然清澈明亮：“我后来遇到了很好的人，所以也不在乎那些事。”
他们说话的这几分钟里，周围的红色雾气肉眼可见的浓稠起来，咒灵逐渐暴躁不安，丑陋身躯上的好几只硕大眼睛齐刷刷地看准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那另外的原因呢？”
因为曾经在那条名为“鹤见川”的河里入过水，太宰对雾白有所改观，起了好奇心：“按照你刚刚所说，离得最近容易成为第一攻击目标，就算逃不掉也会想着苟延残喘吧？”
和时刻想着结束生命的自己不一样，鹤见川雾白的眼神里充斥着生者的亮光，对努力隐藏自身黑暗的太宰来说，耀眼却过于灼目。
“另外的原因就很简单可笑了。”
雾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露出羞涩表情的他和同年纪的普通学生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我和社长约定好，上班工作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今天和委托人约好见面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透明镜片后的蓝眼睛由浅蓝变作深蓝，有种无机质的通透美感。但雾白此时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太宰感到荒谬而可笑。
“约定必须得遵守。虽然委托人没有出现，但五点到六点是我的工作时间，在此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这家伙居然是认真的。
太宰仔细观察了一番雾白的表情，得出了这个令人诧异的结论。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天真到这种程度的笨蛋。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鹤见川君。”
太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发光的屏幕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九分，离六点整还有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虽然我个人是很愿意陪你度过这最后的工作一分钟，但那只咒灵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不远处的那只咒灵明显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的身体，把下一个狩猎目标定在了离它最近的鹤见川雾白身上。
周围的红色雾气伴随着咒灵的低吼逐渐聚集，凝结成血液般粘稠的红色液体，瞄准了雾白大脑和心脏的位置。
这只咒灵虽然刚刚诞生不久，却无师自通了虐杀人类的方法，并且乐在其中，并没有直接杀死选中的猎物，而是将液体幻化为暗红色的荆棘，紧紧缠绕住雾白的四肢。
毫无怜香惜玉的荆棘打落了雾白的眼镜，在他白皙的侧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经过特殊加工的眼镜伴随着从脸颊向下滑落的血珠，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畏惧死亡，甚至向往着死亡的太宰露出了看好戏的冷漠表情，坐在原地没说话。
如果不是能力者的话，一定会在这一分钟之内死去吧？
太宰有些失望地想到，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哪怕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完全可以帮助雾白逃脱此时的困境。
“咚——咚——咚——”
被鲜血完全遮掩，看不出时间的摆钟不紧不慢地敲响，昭示了时间已经到达六点整。
时间到了。
低垂着头的雾白轻笑一声，周身亮起了异能力使用时的独特光芒，纠缠住四肢的荆棘徒然爆裂，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红色散落。
他微微一偏头，身后凭空出现一个散发着淡蓝光芒的球状空间，如梦似幻，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看似美丽，但这球状空间的效果却异常恐怖。
被包裹在内的红色液体像是落入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的一滴水，死寂而美丽地凭空消失，只留下不成气候的少许红色雾气。
透过消除了内部物质的球状空间，能看见咒灵露出了疑惑而暴怒的表情。
“放心吧。”
雾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柔，此时的表情却是连咒灵都会被吓退的狠戾。
随手抹了把脸上的伤口，他摘下眼镜之后更显精致的五官，在鲜红血色的映衬下显出几分瑰丽。
“我是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死掉的。”
太宰在红色液体飞溅的华丽场景中微微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