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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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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从前是陈县的大户,一场大水过后,虽不如从前风光,但比之赵家要强上许多。

    沈林风家中排行第四,如今沈家靠他撑着,大江南北地跑,虽然辛苦些,但总算还保住些家业。

    他穿一件竹青缎氅衣,不像商人反倒像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年近三十又阅历丰富,非那等清秀文弱书生可比,一举一动间是俱是温和沉稳,仿佛万事都游刃有余。

    “见过伯娘,弟妹。”他拱手作揖。

    周芜也屈了下膝回礼。

    两人算不上熟悉,只是几年前在逃难的路上,她曾搭把手救了他的妹妹,他赠了一瓶药算作回报,此后再无交集。今年赵怀游去了他家的商队,倒是偶有提到过他。

    林氏请他进屋坐,“少东家下乡来收秋茶的?”

    “是,路上遇见阿游,听说你们想寻个夫子。我倒是知晓一些,顺道过来说说。”

    进了堂屋,昂贵的素缎氅衣就坐在老旧的长板凳上,他也不嫌弃乡下的井水,端起茶碗喝一口。道:“董先生是前朝进士,一身傲骨。家父曾重金请他入府授课,他都不曾折腰。”

    林氏听得认真,不时点点头。

    家里没瓜果点心待客,姚家那一篮子柿子倒是还成。周芜提了篮子去井边,赵怀游帮她打水,听她问:“张喜儿的事你可有同他讲?”

    “没有,他问我进县城做什么,我只说给安宝寻个好夫子。”

    周芜点了点头,柿子洗干净,找了个没缺口的盘子装上。

    屋里,沈林风说道:“年幼时我在董先生那读书,先生不曾因我出身低微而冷眼相待,待所有学子一视同仁。教出了十二个举人,三个进士,另有秀才二三十。”

    林氏听得咋舌,见周芜端了柿子来,告诉她,“这个先生厉害哩。”说着将盘子推到沈林风面前,“少东家,家里没啥好东西,莫嫌弃。”

    “伯娘说哪里话,柿子清热润肺、生津解毒,是好物。”说着,从盘子里拿一个。

    虽自知家中贫寒,但这话听得人舒坦。林氏觉得读了书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少东家你再说说那董先生。”

    “恩师在文人中颇有声望,便是县令到了咱们这儿也曾亲自登门请他出仕。不过先生志不在此,一心教书育人,传道解惑。”

    “县令请他还不去?”在林氏心中,县令已是非常了不得的人了,他竟然还敢拒绝县令,“县令不责怪他?”

    “不曾责怪,反倒赞先生高风亮节。”沈林风温润的目光望向林氏身旁的小妇人。她还是初见时那般淡定从容,说了这许多董先生的优势,她都不曾有一丝波澜。

    他没再继续讲,撕开柿子皮露出绵软的果肉。

    他吃相与乡下人不一样,斯文极了。

    林氏拿一个柿子给安宝,希望她家安宝将来也有出息。她问:“县里租个宅院几钱?”

    “这要看地段。”

    一个柿子吃完,沈林风既没弄脏衣裳也没弄到脸上,只手上沾了些汁水。正欲起身去洗,见小妇人拧了湿帕子来。他对她笑了一下,清风拂面一般。

    周芜怔了一下,他宽厚的手掌伸到眼前。她略想了一想,毕竟是客,又是赵怀游的少东家,帕子便给了他。转而对安宝招招手,带他去外面洗脸。

    小家伙吃的满脸都是。

    沈林风手上顿了一顿,原是他误会了,不由低头一笑。

    擦过指腹,帕子叠好放在桌角,他接着讲道:“恩师的私塾就在县里的长平巷,我恰有一铺面在那附近,因经营不善空置许久,你们若是带安宝去求学,我可租与你们。前面开门做买卖,后院可住人,亦可存货,两相便宜。”

    林氏听了心动,“那租金要不少吧?”

    “你们是阿游的亲属,又曾救我妹妹。”沈林风想说不收钱,但瞥见小妇人蹙了下眉,他立时改了口:“一年一两银。”

    一年才一两,林氏欣喜地对周芜使了个眼色。

    这价格别说林氏,周芜也很是心动。在县里,二两银顶多租个普通的一间门面,更何谈还带一个后院。只是凭他们与沈林风的那点交情,还不至于他贴心到了这个份上。

    周芜擦干手上的水,揽着安宝的肩,笑着道:“多谢少东家好意。近来要忙秋收,送安宝入学须得等到入冬,租房的事倒是不急。”

    沈林风有些意外,低头喝了一口水。

    林氏不解,这么好的事咋不应下呢?

    周芜拍拍林氏的手背,示意她不急。

    她的手刚浸过井水,凉凉的,叫她这一拍,林氏心中那股热劲儿冷下来。也是,便宜没好货,好不好得去瞧了才知晓。房子没见着,先生也没见着,不能全听他一张嘴。

    那张东财之前在村里的名声不也挺好,谁想到他内里是个黑心肝呢。

    沈林风看在眼里,放下茶碗,笑了一笑:“无妨,等秋收完,随时都可。”

    为缓尴尬,林氏推了推盘子,“来来,少东家再吃个柿子。”

    “不了,留给安宝吃。”沈林风起身,“伯娘,天色不早,我还有几户茶农那儿要去一趟,便不多叨扰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伯娘家,吃过饭再走。”

    “不了,伯娘。”沈林风走到廊下,想起来什么,停下来说:“差点忘了。昨日县令请了城中几个商户吃酒,说要办个针黹大赛,凡是参赛便有赏银一两,若是取得头名赏银二十两。”

    “二十两!”林氏惊呼,她没听错?二十两够他们一家一年的嚼用了,且还有的盈余哩。

    “是,头名二十两,第二名十五两,第三名十两。伯娘绣的香囊我见过,拔得头筹不是问题。”

    “不敢不敢,我一个乡野村妇,也就会两下子。”林氏笑着摆手,满脑子都是“二十两”。

    “伯娘谦虚了,我也算有些见识,还不曾见过比伯娘绣技更好的,伯娘要是有意,我替你报上名。”

    饶是林氏平时爱自夸,也被他一番恭维说得不好意思了。

    周芜却是疑惑,“眼下正值秋收,县令为何在此时办赛?”

    “这我便不知晓了,不过,是个好事。即便不冲着名次去,只要参赛便有一两赏银,何乐而不为呢。”

    可不是,一两银抵的上她们做百十个香囊了,林氏道:“那就麻烦少东家替我报个名。”

    “不麻烦,比赛定在七日后,到时我来接伯娘。”

    七日后,家里的地差不多收完了,林氏爽利道:“不麻烦少东家,到时叫我家阿游送就成。”

    沈林风想一想:“也好,到了县里若有事,报我名讳便可。”

    他弯腰告辞,扶着随从的手臂上了马车。车帘放下,他温润的眼眸变得深邃。

    随从问:“公子,咱们是直接回城?”

    “不,去收茶。”

    随从迟疑了一下,道:“公子,咱们收的茶已远远超出茶引的量了。”没有足够的茶引,收再多的茶也卖不出去,若私下贩卖,那是犯法的。

    沈林风靠在车避上,车窗外掠过乡野秋色,沉甸甸的稻穗像金子般在风中摇曳。

    他沉默了半晌,“茶引会有的。”

    目送马车消失在乡野小道上,几人也回了院子。

    林氏一门心思是针黹比赛,嘟囔着要拿头名,已无心思过问张喜儿。

    赵怀游叹口气,告诉周芜,县令府的下人嘴严,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只听说前几天有人瞧见县令府的马车,接了张婆子和张东财去县令府。

    他说:“我回来时绕张家门前瞧了,门上挂了锁。”

    周芜:“一直没回来?”

    赵怀游摇头,“明天我再打听打听去。”

    周芜拧眉想了会儿:“算了,家里的稻子该收了,过了这阵子再说。”说到收稻子,“你到时去仙桥村请了你舅舅和表哥来帮忙,你舅母若是有微词,使些钱也成。”

    若不然靠他们几个,收完稻子得累死。

    赵怀游笑道:“不必使钱,舅舅疼我,我去请,他必会过来。”

    他笑眼弯弯,周芜也不禁弯起嘴角。

    转眼就到收稻子这日。天未亮,就起了。

    林氏煎了几锅饼,韭菜混着鸡蛋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院子。不一会儿,姚家父子俩就到了。吃过早饭,分好工。周芜和安宝负责捆稻秆,姚立本负责用板车拉回来,其他人负责割。

    稻田离家有点远,他们到地里时,天边一缕熹微,叶子上挂着露水。镰刀挥过,沉甸甸的稻穗便应声倒下,到处是清淡的稻香。

    两家六亩的稻子起早贪黑割了两天半,被风刮倒的那一大片尤其不好割。

    收割完的稻子还得脱粒,这是个苦力活,大石头铺在稻簟上,稻捆在石头上反复摔打,直至稻粒从秆子上掉落。脱下的稻粒再铺在太阳下晒干,最后倒进石臼里捣成一粒粒晶莹的米粒才算完。

    累死累活三亩地收了不到六石的稻子,林氏直念叨,定要去县里参加针黹比赛,拿个头名回来。

    “二十两银子抵咱种个三五年的稻子哩。”这收完稻子,她快直不起腰来了。

    “成,娘在家好生歇歇,回头大显身手。”周芜取了布袋子,去田里捡稻粒。

    “娘,我也去。”安宝跟上去。

    稻田离家远,赵怀游不放心他们娘儿俩,也跟着一道去。他推了木板车,娘儿俩就坐在车上。

    稻粒散落在地里毫不起眼,却也捡了一布袋子,周芜估摸着能吃个把月哩。她笑着揉了揉腰,安宝和赵怀游也跟着她笑。

    空旷的田野里,清脆的笑声传去很远。

    赵怀游带安宝抓了一只蛐蛐,用几根狗尾巴草编了个一丁点大的笼子。

    安宝举着笼子凑到周芜耳边,“娘,你听,唧唧吱~唧唧吱~”

    小孩眼睛里亮晶晶,追野兔子,摘野花野果子,他玩得开心,周芜便也开心,眸光里盛满了温柔。

    待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赵怀游推起板车,载着娘俩慢悠悠回家去。

    这漫长的一路,伴着小孩欢快的笑声,秋日的乡野好似也不那么寂寥了,连路边枯黄的叶子都分外绚丽。

    到家时,远远见几匹马拴在门口,比赵怀游的那匹还要高还要壮。一声嘶鸣,从院子里走出几个人。

    听见久违的官话,周芜的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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