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趣
澜市,细岚区。
窗外有无数灰褐外皮的银杏树挺立,浅绿的鹅掌叶在短枝上勾勒出缺刻波纹。
经秋阳镀上一层暖色的光,婆娑起舞的叶掌映在地面上,使得安静的光斑也开始顽皮地躲藏起来。
平坦开阔的大道也抵不过萧瑟的秋风,勾下枯叶铺在地上,在碾压后被迫发出摩挲咔嚓的声响。
异能组的人到达邻市时才过两点,入秋后气温直线下降,街上人流也多的是裹上长衣长裤、行色匆匆的路人。
众人一合计,还是打算先去博物馆探一探路,再联系徐馆长。
关于这次目标的古画,资料上也有明确的标注:这一副《芙蓉雉鸡图》是由著名书画皇帝赵吉亲手所绘,赵吉虽为一个昏庸的皇帝,但是在艺术领域却极为多才多艺,包括诗词、书画、音乐、戏曲等,尤其是以书画闻名。
《芙蓉雉鸡图》是典型的工笔院体花鸟画,并且很好地运用了自然物来承载儒家的道德观念,是一副精品之作。
而且,作为这幅图的收藏者,徐长笺原定计划是打算要在一周后捐给国家博物馆收藏的。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交待。
于是托人递到异能处。他本人也是异能者,自然明白异能者的情况。而且,他的私人博物馆的安保向来严密,而这次竟然使“未来的自己”动用异能给自己警示,想来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任务最后竟然还夹带私货。
“这幅画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与历史研究价值,不少精于书画研究的老爷子们早就翘首以待的,千万千万不能有闪失!不然,大家就一起被口水淹死吧。”
当然,最后这一部分被霍灼直接无视了。
“故居”私人博物馆坐落在一条文化街上,占地面积只能称得上适中,但其装潢看上去很是典雅大气,古色古香。
进入博物馆后,各处小陈设也摆放得颇有韵味,仿若每个人在踏入馆内的那一刻,便穿梭在漫长历史之河中,一代一代接替绵延。
异能组众人分散在馆中观摩游荡,并迅速地执行其具体任务。
一队踩点博物馆中所有监控录像的位置。一队观察馆内的各条路径、包括紧急安全通道的情况。还有一支小队,关于馆内各种藏品的位置摆放,稍微地留心观察。
唯一一个没被安排的人在博物馆解说的带领下直接前往那副目标古画的展区位置。
她寻了一个正对古画的位子,应该是供游客在此歇息所留出的空间。
此画以花蝶与锦鸡构成主体画面,从左侧伸出一枝清丽芙蓉,锦鸡栖息在花枝上,昂首望向右上边一双追逐的蝴蝶。近处,一丛秋菊迎风而舞,秋色中盎然生机浮现,平和又愉快。
那副古画就在她正前方展开悬挂,乔龄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幅图,不知不觉地好似出了神。
她长得本就格外的招人,不少路过此画的人也都看了她一眼,见这姑娘全然不察,还以为是什么爱画如痴的专业人士。
故而,也最多看上几眼就移开了视线。
身边的人流换了一波又一波,可是她始终坐在那副画正前方,不知是真的对这一副画作欣赏到忘我之境,还是神思发散未返的单纯发呆。
“小姑娘,喜欢这幅画吗?”
耳边一声温厚的疑问,乔龄才勉强从神游之中回过神来。
她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看到一位文质彬彬的古稀绅士。
花白的头发理得很是精神,一件薄大衣披在这位绅士身上,脖子还搭了条格花纹的围巾。右眼架着单片眼镜,镜片下眼神慈祥和蔼,噙起平易近人的微笑,很容易让人心生愉悦。
她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那副画上。
“不知道。”她诚实地摇摇头。
“那为什么一直盯着这幅画?”老绅士也不因她模棱两可的答案而急躁,反而饶有兴味地再次询问道,“不是因为喜欢吗?”
“嗯。”她眼睫扑闪,眸中神采笼上一层薄雾,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念道:
“在三年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高级文物一样,生活在恒温恒湿、不见光也不出汗的绝佳环境之中。”
这个答案怎么想都很没出息。
那位老年绅士也怔住,也没料到会从这么一个小姑娘口中听到如此奇怪,但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趣答案。
毕竟,年轻人怕冷畏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这个比喻实在有趣。
他一点也不恼怒,反倒是没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小姑娘,你可真有趣。”
那人就在她旁边坐下,“小姑娘,可知道画中的鸡作何解?”
乔龄近乎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大抵又是为宣扬教化或者德行之类的吧。”
这一句倒让老者感到欣喜异常,“小姑娘对古代文化有所了解?”
乔龄再次摇摇头,“并未。”
“鸡在传统文化中是为德禽,此图借鸡的五种自然天性,用以宣扬有文化、英武、勇猛、仁慈、守信五种道德品性。”
“虽然你只框了个大概,但本质没有错。”老者不解道。
她歪头思忖了一下,直白地解释,“我只是听人说此画乃是一位皇帝所绘,帝王家最喜三不五时以各事各物引典喻理,传扬教化德行。”
“所以您问我之时,我就随便一猜而已。”
也就是说,我真的随便一说,什么都没想。
一老一少坐在那副画前,构成一幅有趣的画面。
一个小时后,霍灼带着组员来接她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而且细看之下,便发现那位白发绅士居然就是他们此行的委托人,“故居”私人博物馆的馆长——徐长笺。
坐在他旁边眸中迷雾渐深的少女正是他们过来要找的人,根据霍灼的“绝密”文章中的记录,这个状态应该是发困的预兆。
他领着组员向那边走去,并示意平思瑶上前去扶住即将入睡的乔龄。
在平思瑶扶住她的双臂之时,乔龄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直直地倒在她的身上,垂下的眼睫彻底合上,呼吸轻微,安静地像是断了气一样。
霍灼走到老年绅士之前,“徐馆长您好,我们是安全局特殊支处。”
“来帮您处理一些问题的。”
因为在公共场所,所以霍灼并没有完全点明,而是以一种比较委婉迂回的方式表明身份,他相信对方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
徐长笺掸了掸长裤上不存在的灰尘,点头致意后,从座位上优雅起身,含笑道:
“你好,霍组长。我已经收到上头的联络,非常感谢你们专程来这一趟,具体的情况可以到我办公室详谈,如何?”
霍灼点头称好,转头看向乔龄那张已经熟睡的脸,有点迟疑。
徐长笺善解人意地补充,“这位小姑娘在这里睡着可是会着凉的,你们带她一起来我办公室吧。”
幸好乔龄人瘦骨架轻,在坚冰中的三年里也没有长高半分,相比之下较常人还要清减不少。
所以,一个体态匀称,正常发育到十七岁的平思瑶才能勉强地让她靠着自己拖着走。
当然,不放心的郁子源也在一边支起她半边身子。
馆长办公室。
室内浅蓝布帘以麦穗状细绳挂起,洁白刺绣的内帘平坦地垂下。暖光透过轻薄纱帘,晕出帘上精致的图案轮廓,反而更添一份细致与温柔。
霍灼暂时作为组长坐在徐长笺正对面一把座椅上,剩下的众人分坐在两张布艺沙发上。
徐孟等人收起平日不正经的样子,各人都正襟危坐地准备聆听。
另一边,平思瑶为了让乔龄睡得舒服,还拿了个靠枕垫在她的头与自己大腿之间。
徐长笺看向着一个个朝气勃勃的年轻人,也颇有一种岁月如梭、年轻一代更替的感概。
“这次的委托是我找了人特意递到你们部门的。恰好小吴也认为这个委托很适合你们第一次利用异能进行行动。”
众人内心:老吴,以无价之宝为注的练手任务,不愧是你!
徐长笺从右边抽屉里取出一个素雅的信封,移动到正坐他对面的霍灼面前,任他拆看。
“这就是那一封信。”
“如你们所知,我的异能名称叫作五天后来信,也就是学术界提到的伪预言类异能。”
“这种异能的限制比一般异能要严苛得多,不仅是透露出的信息极其少,而且时间效力很短,时间的确定性很低。”
“我也是昨天上午才收到来信的。”
“上面写的是从今天到五天后之间,会有人来盗那一幅的芙蓉雉鸡图。信息只有这么一点,可我一个月后还打算捐给国家博物馆,万一真出了这样的事,那我这可真是不好交待。”
他像是他们的长者一般,温和慈祥,毫无半分长者与学者的架子与拘谨,反而举止言谈都让人在秋季也能感受到的如沐春风的关怀。
霍灼也拆开信件,信封一面写的“寄给过去的徐长笺”,里面只有一张边角隐隐泛黄的明信片,潇洒大气地写有:明天开始五天内,有人盗走芙蓉雉鸡图。
——真是如讲解一般的简洁明了,毫不谦虚。
“接下去的安保还有监控,你们都可以全权接手,我会让他们把各方面的事情都交由你们安排。”
“你们可以放心施为。”
他和蔼可亲地并且安心地交付了诚信。
霍灼见众人都没有意见,也冲徐长笺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安排下去,如果馆长有什么补充可以随时补充。我们毕竟是第一次以这个队伍来进行任务活动,并且这里地理环境一定是您更为了解。”他说得有进有退,很有礼貌。
徐馆长托了一下镜框,表示赞同。
“小郁。”他首先开始点名。
“到!”本来低头专注的郁子源小朋友闻声猛然抬头应声。
霍灼凉凉瞥了他一眼,郁子源小朋友被吓得缩了缩脖颈儿,转而弱弱地抬了抬手。
“老大,我错了,我在。”
霍灼继续安排,“小郁负责去监控室完善一下监控系统,之后,监控室就是你的地盘了。”
郁子源正下端正态度,正色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折澄跟老孟,负责乔装成安保人员,通向该画的几条道路巡视检查。”
宋折澄、徐孟表示没问题,“不过到时候,得向徐馆长各借一套安保服。”
徐长笺含笑颔首。
“然后,小路先去馆外探路,运用你的异能,很快能把附近的路段都摸清楚,再画份简图出来。”
路尧风跃跃欲试地表示,“老大,保证完成任务,用我的异能这些分分钟。”
“之后,还要我控制附近的鸟做外部监控吗?”
霍灼思考片刻,“应该需要。”
“虽然小郁也可以控制外部监控,但毕竟是公共监控,许可报告提交上去获得批复还得需要一点时间。”
“小平就留下来负责乔龄吧,就在那副画前盯梢,不管对方有什么安排,最后一定是要到画之前的。”
平思瑶一手扶着乔龄,另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另外还有就是”,霍灼转身,“这五天能否以内部休整为由开始控制入馆人数,抑或是让进入的人分流到其他展馆?”
徐长笺道,“这样做的确更加保险,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我也会安排下去。”
“哈——”一声慵懒的哈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平思瑶的腿上。
头发略显凌乱,终于苏醒的“睡美人”睁开双眸。
半是混沌半是清醒地补了一句,“小郁,你留一个设备顺便查一下,最近有没有相关的委托任务或买卖操作。”
“没问题,乔乔姐。”小郁眨了眨眼,“小事情!”
平思瑶替她捋了一捋散乱的发丝,笑着打趣道:
“乔乔姐,早上好呀!”
乔龄也很有自觉,只是不觉得尴尬,反而一本正经地纠正,“现在的时间严格算来,应该是午觉后吧。”
她咬了咬下嘴唇,犹豫了一下。
“所以,应该是下午好吧。”
徐长笺看着这孩子一本正经说“下午好”的模样,没忍住开怀大笑。
这孩子看着冷冷淡淡的,一张口怎么总有种钝钝的感觉。
用他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应该是叫“天然”吧。
其余人只敢在心里偷偷笑,唯有霍灼以组长的身份敢于当面勾起嘴角,并且饶有兴趣地开她玩笑:
“乔姐,睡饱了,可以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