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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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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道徐阶说的那人是谁?御史杨爵!

    杨爵是老弹劾人了,天不怕地不怕、以弹劾为己任的迂执文臣,他弹劾过严嵩,弹劾过翊国公郭勋,更数次上书指责嘉靖的不是。

    因为替另一个喜欢弹劾和劝谏嘉靖的太仆寺卿杨最说情,嘉靖火了,于是派人将才放出去牢房回到家没几天的杨爵又给捉了回来。倒霉的杨大人二进宫,这一关,时间挺长的,长到嘉靖都把他给忘了。

    陆炳却顾念着楚楚同他做了父女一场,虽然是假的,但是杨爵待楚楚可不薄。楚楚跟自己走的时候,杨爵送了楚楚老大一支金钗呢。所以,他一直惦记着要寻个机会将杨爵救出去。

    杨爵原本关在诏狱,但诏狱阴森恐怖,死活没个定数,全看皇上心情。陆炳便想将杨爵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于是等皇帝淡忘杨爵后他就先将杨爵弄去了刑部,就关在民监,生活环境好很多。

    刑部按律执法断案,也不会随意使用酷刑。

    不久前,陆炳又辗转找了关系将人彻底弄出去了。算算时间,的确是在杨继盛死后两天出的狱。

    “但杨大人并没有给我任何东西啊。”

    “真没有?”徐阶一脸失望,言辞间却明显不信,“往日陆老弟办事,可是从不会空手而归的呀。”

    陆炳是出了名的贪财,有人求他办事,必得给他好处才成。

    这么嚣张,肯定会被御史们追着弹劾。告他状的奏疏搁在嘉靖的案头,起码有两尺高了,积满了灰尘,皇帝是看都不看一眼,他更加有恃无恐了。

    都是明白人,便正是因此,徐阶有求于他,于是投其所好,这些日子刻意讨好,不但安排人手将陆炳和楚楚游览的路线上一路清场,好叫他俩好好享受清清静静的二人世界,又把两个人所有的花销都承担了,真是体贴又周到。等觉得已经把陆炳的女人哄好了,他这才露面。

    按照徐阶的想法,杨爵肯定是给了陆炳好处,陆炳才会救他出狱。

    但是,陆炳却说杨爵并没有给他任何东西,徐阶便想岔了,以为陆炳捏着这份血书,转头就想向自己索要巨额贿赂。

    陆炳说没有,只是伺机向自己开条件罢了。

    徐首辅忍不住眼底就浮出一抹愤怒和鄙夷之色。

    乘人之危,非君子!

    徐阶所思所想,陆炳观他神色,已然猜到了。

    他徐阶对弄死严嵩父子这么积极,自然是想保住他的首辅之位。别位置没坐热乎呢,就还给严家了。

    但自己可不一样。

    严嵩父子在与不在朝廷,他都是嘉靖最信任的那把刀。

    徐阶定是以为他并未真心同他结盟。

    陆炳对徐阶的质疑十分不满。

    也不看他,嘴角凝着抹阴幽的浅笑,冷冷道:“徐首辅这也有眼线,那也有眼线,我这个左都督弄个把人出牢房也在你的监控之下,那自也能查出来杨爵有没有给我点东西,亦或是我有没有收受他的贿赂啊,何必亲来问我呢?”

    听话辨味儿,陆炳发火了,徐阶有点不自在。

    佯装捋了把胡子,呐呐言:“陆老弟莫生气,你该知道我一向与姓严的不对付,刑部的大牢大多关的又是我的同窗好友。有一双眼睛盯着,至少,我也能为我的老朋友送送终不是?”

    说到最后,忍不住老泪纵横,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

    “……”陆炳扬眉。

    只听徐阶又叹了口气,自嘲道:“陆老弟啊,让你见笑了。”

    陆炳看他眼眶通红,是真的哭了,便就压下了心头怒火。

    “杨爵弹劾过严嵩,他痛恨严党乱政,肯定趁乱将杨继盛的血书藏了起来,一有机会便带出去了。”

    徐阶瞥见陆炳神色和缓,急忙岔开话题。

    “你我联手倒严,已与严世蕃父子俩面上交恶,势同水火。严嵩老态龙钟不足为惧,我只担心严世蕃。他比之他老子更有头脑,又凶残跋扈,睚眦必报。如果不除掉他,始终是隐患,犹如悬在你我头上的一把刀啊,晚上哪里睡得着?”

    “我知道厉害,徐阁老不必一再强调。”陆炳不耐烦,“杨爵真没有交给我任何东西。”

    徐阶近前一步,分析可能:“会否杨爵关在牢里时间长,他并不知道你已同严世蕃划清界限,所以才没敢将血书交给你?陆老弟,能否麻烦你亲跑一趟,去问问杨爵?”

    陆炳道:“我觉得没这可能,我更认为徐大人你猜错了。”

    “哦?”

    “严嵩父子已被皇上斥退,这么好的机会摁死那父子俩,但血书却未现世,只怕杨爵他根本就没有得到血书。”

    徐阶哑口无言。

    想了想,徐阶另问道:“那,当日你放杨爵出去,他是否有什么异样的行为或是说些奇怪的话?比如过些时候要来找你,又比如,嗯,让你带走其他什么人等等。”

    狡兔三窟,徐阶想的是为保险起见,杨爵将血书辗转存放他处了。

    朝中敢与严党正面冲突的数不出来几个,徐阶断定杨爵如果得到血书,定然会想法子交给有权有势的陆炳保管。

    杨爵已经没有官职,平民百姓一个,拿着血书也没用处。交给陆炳,正好可以助他辖制严嵩父子。

    陆炳闻言却是一哂,忍不住就想起了那回次去抓杨爵的情形。

    他的确是索贿了,但他可没勉强,玉英是自愿跟他走的。

    陆炳无声地往隔壁房间瞄了眼,眼里满满都是柔情蜜意,口中无意识地正经喃喃道:“杨爵是个清官,没有值钱的东西,唯一值钱的财产恐怕就是他有个好女儿吧。”

    徐阶愣了愣,脱口而出:“陆老弟受贿都已经受出了新高度啊!”

    饶是以往陆炳贪财好色习以为常,听到当朝内阁首辅当面如此说他,也禁不住脸色红了红。

    “咳……其实我也没把那名女子怎么着。我就是看她长得娇滴滴的,又年轻。杨爵数度入狱,生活无着,我不忍她跟着父亲受累,便将她送往玉门关外---其实我就是救人,能救则救,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话题诡异地、仿佛脱缰的野马般,往着岔道上一路奔跑。

    一个敢说,一个敢接。

    “送走了?”徐阶颇感意外。

    “是啊,她是罪臣之女,我带她回家落人话柄。她说关外有亲戚,我就送了她去。”

    徐阶不疑有他,目中精光微闪,问道:“那女子可有携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陆炳还真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下,说:“离开的时候,杨爵从屋中追出来,给了她一支凤凰奔月钗做嫁妆。”

    嫁妆?

    徐阶一听,喜色溢于言表,但却神色古怪地看了陆炳一眼。

    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后陆炳就有明显两大缺点,一贪财,二好色。

    倘若得了女子,不就是人财两得么……

    徐阶不再执着探寻陆炳是不是已经金屋藏娇了,直接问:“那钗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陆炳就又想了想。

    当时他为楚楚插在发上,曾摸过。

    “杨爵说那是他家的家传之宝——入手挺沉,黄灿灿的,是支纯金打造的金钗呢。杨爵为官二十载,仍旧家徒四壁。那支钗恐怕真是他家最值钱的宝物了。外形是一只很……”

    陆炳思索着该如何形容那只凤凰,可分明他该想凤凰钗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张丽人明媚而张扬的俏脸。

    唇角不自觉泛起笑意,“是一只很骄傲的凤凰。钗有些大,有些沉,用我的眼光看,色泽和样式实在庸俗了些,并不配她。唔,戴头上的话,可能比较容易招贼吧,所以并不见她常戴。”

    什么叫做“并不见她常戴”?听听这话,若非时常能见到人,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陆都督已将美人金屋藏娇罪证确凿了!

    徐阶再次面色古怪地看了陆炳他一眼,追问道:“那那支金钗现在何处?”

    “自是美人戴着啊。”陆炳理所当然道。

    徐阶一怔,扼腕长叹,“此去已有三月有余,玉门关外茫茫沙漠,又有白莲教妖人活动,番邦众多,烧杀掳掠……哎,一个孤身美丽的女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惜,可惜呀。”

    徐阶拱手告辞,“陆老弟,徐某就不打搅你度假了。朝廷之事瞬息万变,但愿你回来之时,还能称我一声徐首辅。”

    陆炳错愕地看着徐阶仿佛一时三刻间就老了十岁的样子,他起身,步履蹒跚地往门口走去。

    恍然才发现,他刚才都扯了些啥子淡啊??

    陆炳脸热,摸摸鼻子,慌忙叫住徐阶道:“行了行了,徐阁老,别跟招魂儿一样。我即刻亲走一趟渭南府,去问问杨爵有没有自杨继盛那里带走什么血书。”

    徐阶大喜过望。

    陆炳本不想结束假期,但是徐阶原先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严嵩父子不除,不定哪天皇上心思一起,叫那两人东山再起,卷土重来。陆炳答应走这一趟,倒不是要帮徐阶稳固他首辅的位置,也是认为尽管严嵩年事已高,但是严世蕃却正当壮年。他的聪明才智和文采都比严嵩高出许多,如果他得势,徐阶的首辅之位肯定不保,所以徐阶急。但陆炳这里看来,徐阶做不做首辅事小,大明朝如果一直被严党祸祸,庚戌之变会再来一次——这才真正的大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了吧,玉英。”到了镇子口,陆炳望望落坡的斜阳,尽管也是对楚楚依依不舍,但还是不得不说出这句话。

    楚楚把手里提着的包袱递给他。

    陆炳接过来斜挎在背上,向楚楚道:“一个多月后就是端午节了,你可慢慢前往洞庭湖。届时我们在那里汇合,一起看龙舟吃粽子怎么样?”

    楚楚一撇嘴,“端午节你肯定不得放假的。”

    重大节假日,皇帝不是要表现亲民,就是要表现亲臣,各种祭祀、宴会、典礼……休假?那几日,锦衣卫只怕阖眼休息一下的机会都难得。

    陆炳一呆,随即想到的确如此,悻悻傻笑。

    楚楚暗暗叹气。

    看他翻身上马即将远行,还是忍不住哀怨,仰头望着他道:“徐阶也来支使你了,难道你要同从前严嵩在时那般,对每一任内阁首辅都趋炎附势么?”

    陆炳不想她参与朝廷里的事情,并未告知她详情,故此楚楚只知道徐阶要陆炳去找杨爵,不过保证了不是去抓人,只是让他去问杨爵一件事情。

    “自然不是。玉英,我只听命于皇上。”陆炳挽缰夹腿,打马要走。

    楚楚拉住缰绳,“可非得你去吗?”

    “嗯,杨大人只同我亲近。我要问的那件事情,他只可能会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女婿啊。”

    “……你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

    楚楚羞得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扬蹄,就此绝尘而去,风里传来陆炳得意飞扬的大笑。

    陆炳的离开,楚楚怅然若失,躺在床上许久也难以入眠。

    往回她想知道历史,张口就问阿梁,可阿梁似乎已经彻底从她的脑子里消失了,所以她对陆炳一生的经历并不十分清楚,只记得他最大的劲敌就是严嵩父子,除此外,倒也平安顺遂。

    现如今严嵩告老还乡,严世蕃流放雷州岛,对陆炳已构不成威胁。

    然后,能对他生命造成威胁的便是工作了。

    不过,离着他满四十岁还有十来年,她还有的是时间改变他对嘉靖愚忠卖命的观念,别给早早过劳死了。

    想起徐阶千里迢迢来找陆炳,为的让他去杨爵家一趟,楚楚便又想起了自己那支凤凰奔月钗的由来。

    本来是要陆炳此去顺带就将凤钗还给杨爵的,可他不愿意,“杨爵说了这是给你的嫁妆,你安心收好吧。”

    “人家是给女儿的嫁妆,我又不是他的女儿。我当时只是怕引起你的怀疑,这才收了。但咱不能厚脸皮故意当真了,有机会就该还给人家。”

    “那不行,你不是也得是。你要不是杨爵的女儿了,那我当初牵走的未婚妻不也没了么?”

    楚楚被陆炳一番狡辩搞得张口结舌,只好将凤钗收好,心想着有机会自己去还给杨爵算了,懒得跟他扯淡。

    此时想起来,楚楚起身点亮油灯,又拿出那只金钗在灯下端详。

    黄金打造的凤钗,入手沉甸甸的。

    不止沉,钗还大。

    全身是一只拖着一大把漂亮尾羽振翅而飞的凤凰造型。

    正看反看,都是一只完整的凤凰。

    凤凰不是镂空的,身上被羽毛覆盖,实打实一片金羽连着一片金羽,严丝合缝,细节雕刻得很精致。

    楚楚捏着凤钗把玩儿,暗想这么大一只金钗,戴也不好戴,太容易招贼惦记了,压箱底吧,时间长了还容易忘记,不如换成银票方便实在……忽听见“哒”的一声清脆的响,她手里的凤钗忽然破成了两半。

    楚楚愕然低头看向掌心。

    一个有些发黑的布卷自破开的金钗里面徐徐舒展开来。

    与此同时,她脑子里漫天广播大响——

    “系统提示!系统提示!”

    “得到《告岳武穆疏》的玩家,只要毁掉它,即可立即退出游戏!”

    楚楚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想哭又想笑。

    抖着手抽出那个布卷。

    触手感觉布卷料子很像是亵衣常用的衣料,暗想定然是谁匆匆从内衣上撕下来的,没得选择。

    想是布卷发黑的缘故,又或者是这布卷藏在钗中日久,楚楚隐隐闻到一股似腥味儿又似霉味儿的难言的味道。

    果然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朝代的东西么?都陈腐发臭了。

    深吸口气,先将灯芯挑了挑,火光大亮,楚楚凑过去,在灯下缓缓打开布卷——“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杨大哥写的?!”

    楚楚呆滞片刻,随即一目十行看下去。

    “枉死刑部大牢杨继盛绝笔书于监神之前。继盛以痴心报主,不惜身家,久托七尺于不问矣……今继盛已死矣,只存此一段议论,洒向青天白日,为幽明核实者考质。……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

    系统响了,所以,杨大哥留下的血书还真是她寻寻又觅觅的《告岳武穆疏》??

    楚楚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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