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那就逃吧
江沅本来喋喋不休的嘴巴便消了声，勉强伪装的笑容也落了下去。
窗扇涌进来的阳光照在案几上，洒落在竖立的书桌格子中。
唯独他们单膝跪在满地碎落的残渣前时，身形却见不到光，被大片的阴影藏匿其中。
江沅盯着自己即将探到利器的指尖，半晌，问道：“院外的那棵杏树开的正好，哥哥为什么，要砍了呢？”
江隐迢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分明是很不知所谓的问话，他却顿了顿，沉缓的回答。
“它开得是很好，只是长错了地方，生错了时机。我原本栽种它只是无心之举，但是它却长得太快太深，远远超出了掌控。有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便应该及时砍掉。”
江沅转头，眼圈已然微红，她看着江隐迢英隽深刻又无甚表情的脸。
“人也是吗？”
江隐迢眉头皱的更紧了，但是黑眸中的怒气却倏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隐晦更为挣扎的情感。
他抿了抿唇，冷淡的嗓音似无奈似叹息，缓缓道：“阿沅”
江沅来之前便是打定主意追根究底的，此时勇气似乎又重新回到身体上来了。
她直视着江隐迢，直接明了的问道：“阿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这些天，我翻来覆去的想，可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究竟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让兄长如此摒弃疏远。兄长，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好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江隐迢便垂下眸，站起身，试图将她拉起来，“你一点错都没有，错在我。父亲之前警告的对，兄妹之间的关系可以亲近，但是绝不可以亲密，是我愚钝，勘不破其中深意，以至于”
说到这里，他忽然噤声，片刻才继续道：“我向父亲发过誓，要保你平安喜乐，一生无恙。阿沅，为兄失职失责，必须要弥补过失，我并非想要疏远你，只不过，有些错误必须要纠正，否则待到回首时，一切都将积重难返。”
他说着，宽大的手掌用了些力，江沅却摇摇头。
她猛地抽出手来，指尖从他的禁锢中逃脱时，依着惯性，在锋利的瓷片上长长划过。
粉嫩的肌肤几乎瞬间便渗出血来，连着神经钝钝的疼。
江隐迢神情一变，顾不得先前才说过话，便去牵过她的手来瞧，却被江沅闪身躲开。
她从袖中抽出一只帕子掐住指尖，鲜血从那帕子洇湿出来，脸色因为疼痛白了几分，她的声音却显得倔强无比。
“兄长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在乎你，所以忍不住想对你好，而兄长对我分明也是如此。关心爱护一个人是控制不住的，是人之常情，更遑论我们还是兄妹，同气连枝，为什么也要保持一个不冷不淡的距离？”
她说着说着，这些天不为人知的委屈，便又重新涌上了心头，眼眶中不禁滚上泪珠。
“兄长说要保我平安喜乐，一世无虞，可对我来说，我的喜怒哀乐都与你息息相关。这一世相求的，也不过是能与家人毫无芥蒂，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她自己给自己止血，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的滴落，偏她还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
于是只瞧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眼睑下的锦帕一角却慢慢的湿了，反而更加惹人怜惜。
江隐迢伫立不动，他的手掌竖在身侧，指节都发了白，努力的克制冲动，心中一遍遍，不断的警告着自己要克制冷静。
不知过了半刻，还是一炷香的时间。
书房内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随即低眸垂泣的江沅，被一股力拥入怀里。
江隐迢很高，搂着江沅时，几乎像是将她整个都揉进了身体里。
江沅撰紧他的衣襟，整个脑袋几乎都埋了进去，他的胸膛很快传来一片温热。
江沅闷闷道：“哥哥，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重生回来后，便经历九死一生。
她心惶惶然，对于前世今生，不是没有恐惧的。
但是江隐迢却在她重新扣响江家大门的时候，将晕倒的她护在了怀里。
到了如今，江沅说不清自己对他是愧疚更多，还是依赖更多。
但是就如她方才所言，她的喜怒哀乐，都已与他紧紧关联起来。
江隐迢看着缩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天生清冷的声线，压抑着深深的情绪：“我知道。”
江沅便趁机提要求：“哥哥说的，要保护我一生，如果再疏远我，便算是食言了。”
江隐迢却没有立即应答，“倘若我的接近，最终会伤害你呢？”
这话说的奇怪。
江沅蛄蛹着，露出脑袋，她的睫毛尚且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打湿，逃在他怀里避难的小动物。
“哥哥不会的。”她十分笃定，“哥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克己坚韧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我的。”
“我不是圣人。”江隐迢的笑容隐隐带着苦涩，他幽深的黑眸很认真的注视她，“我也只是一个有劣根性的凡人，阿沅，不要太信任我。”
他将江沅包裹着手指的帕子拿开，便看到她那依旧还在渗血的指尖。
盈盈的血珠衬在晶莹的皮肤，显得触目惊心。
他道：“我会尽量克制我自己，可是若日后，我还是伤害到了你的话，那便逃吧。”
他其实很贪婪，只不过从未展露，遇到江沅后，想要的便越来越多。
他想要闻到栀子花香的味道，想要吃到新奇美味的糕点，想要在受伤时有人小心吹气为他涂药，想要一大早就能听到那声明媚欢快的呼唤。
他其实最想要的，是时时刻刻，都能够见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这份感情过于陌生，江隐迢从未体验过，更无法归类为寻常的亲情。
所以他在认知到这份汹汹生长的欲望后，第一次，感到了胆怯。
他怕接触的越深，他贪恋的便会更多。
而这份贪恋，最终会在某一天，伤害到江沅。
于是他叮嘱江沅，逃吧，逃到他无法再伤害到她的地方。
放他一个人在这明知不可为的地域里反复煎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