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吵架
清晨，岳老夫人刚刚醒过来，床边站着的人的并不是侍女，而是岳安婉。
“婉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岳老夫人有些诧异。
岳安婉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娘，我来侍奉您。”
“星儿呢？”
“我和他，不轻不重，吵了两句嘴。”
岳老夫人笑了笑，心说果然如此。
岳安婉搀着她起来，为她穿好衣服。侍女已经打好了洗漱的水，洗漱过后，早饭也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小狐狸早就被人惊醒，从床边跑到人脚下窜来窜去，又在桌边等饭吃。侍女抱起小狐狸到旁边去，给它喂饭。岳安婉笑着看向它：“这小东西，整天的吃吃喝喝，没有烦恼。”
岳老夫人也笑着看向地上的狐狸：“这话不假。都说做人好，我看，倒不如做一条小狐狸。整天的无忧无虑，有人疼爱。”
“正是。”岳安婉叹了口气。
岳老夫人招呼她坐下：“来也来了，留在我这里吃早饭。”
“正有此意。”岳安婉说着，给岳老夫人盛粥，仍是看着地上的狐狸，“看见这小家伙，总想起公爹来。”
“是。”岳老夫人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粥碗，“说起来他，倒也挺气人的。我早就说过我怕这些毛茸茸的活物。他不听，非要养一只狐狸在身边，气得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可是，他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嗜好。从前，我也不是完美无缺，他也要百般容忍我。这样一想，一只小狐狸而已，养了也就养了。”岳老夫人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想来，夫妻之间也不过如此。总要互相容忍迁就。”
岳安婉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娘。你说，假如夫妻两个，相互欺骗。”
“无论如何，欺骗总是不对的。可是，如果是为了对方好，骗一骗也不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岳安婉默默无言，拿过一只空碗，又盛了一碗粥，用勺子舀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似乎没胃口的样子。岳老夫人看出她脸色很差，眼圈发青，大概是一夜未眠。她舀起粥又尝了一口，说道：“要不然，把星儿也叫来吧，今早这三鲜豆腐粥不错。”
“不要。”
岳老夫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娘，世人常说，兰因絮果。开头美好尚且如此，那如果，开头已经是错的，岂不是缘木求鱼。”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个吵法？说出这样的话来。”岳老夫人把勺子放进碗里，“当年，如果他真对你无情，何必费尽心思娶你回来。难道只是可怜你么？他会有这么好心？”
“当时，或许他出于一时的喜欢。天长日久，吵吵闹闹，消磨耐心。慢慢也就厌倦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二十几年的相处，都可以抛去不顾么。星儿到底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看他一口一个婉儿，哪里像是厌倦的样子。”
岳安婉终于忍不住眼眶一红：“原来，男人，可以这样骗人吗。明明没有半分深情，却装得温柔服帖，实则心里时时刻刻想的是另一个人。”
“你说他心里有别人？可是……”
“倒也并不是这样说，只是。”岳安婉的勺子木然在粥里搅来搅去，粥里又是青菜火腿，又是豆腐笋丁，黄色红色绿色乱糟糟黏糊糊地掺在一起，让她止不住地觉得恶心，便将勺子向碗里一撇，“娘。我只是突然想到。当年，我不守规矩，和人私奔，污了娘家的名声。本该被打死，是岳二爷垂怜，救我一条贱命，娶我回来，叫我娘家不至于太难看。可是，那时候，他也是年轻气盛，而且生了重病，可能不久于人世。他想的只是救我一命，并非长相厮守。我们两个，却这样将错就错地到现在。其实，以他的身份，得一个端庄清白的女子做正妻，又有何难。”
“话不是这样说。”岳老夫人反驳她，“当年，我和你公爹都不同意娶你进门，那时候就警告他，娶妻回来，是要长相厮守。倘若只是一时冲动，便耽误你们两个。是他亲口说喜欢你，你公爹才想了办法在宗族里斡旋，救你出来。即便不提这些。多年相伴，他就算是，不能专情，也绝不能说无情吧。”
岳安婉听她口口声声向着岳宁星，心里更泛起一阵悲意，再也吃不下面前的粥，起身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去。她穿行在后花园里，无心观景，只快步走着。她一夜未眠，又没吃东西，此时觉得没来由的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身边突然递过来一盏茶，岳安婉一抬头，正是朱樱。
“多谢。”她接过她手中的茶，漱了漱口。
“婶婶脸色这么差，身体不适吗。”朱樱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该叫大夫来看看。”
“不必麻烦。”岳安婉摇了摇头，这才看见自己就在羽竹轩附近。这里院门大开，几个小厮搬了几棵低低矮矮的小树进院子里。这些小树绿莹莹的，挂着将熟未熟的白色小果子，倒也喜人。
“这是？”岳安婉好奇地问她。
朱樱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垂下头：“野樱桃树。松雪他觉得这树开花漂亮，想在院子里种几棵。”
“竟不知是为了樱花漂亮，还是为了人漂亮呢。”岳安婉笑着掐了掐她的脸。
朱樱被说得脸红：“婶婶怎么取笑人。”
“哪里取笑人。你们，伉俪情深，让人羡慕。”
“二叔和婶婶也是如此，何必羡慕别人呢。”
岳安婉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快步离去。朱樱看出她心情低落，想了想，还是紧走两步要追。却听后面传来脚步声，岳宁星走过来，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了。朱樱大概猜出来是他们吵架了，便回羽竹轩门口，远远地看热闹。
“空穴来风的一个吵架，要人尽皆知么？”岳宁星追上她，语气不善，问道。
“岳二爷做得出来，还怕人说么？”岳安婉冷笑，“我又怎么敢闹得人尽皆知。”
“你认定是我所为了？”
“那你倒是证明给我看不是你所为啊!你几句辩解，和那封信比，你告诉我，我该相信谁？”
“那你也告诉我。和你在一起二十几年的枕边人，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该相信谁？”
“哼，枕边人。”岳安婉痛苦地笑了，“我便是太蠢，信了你的鬼话。这些年，算了。”
“好。”岳宁星也是气得连连点头，反而笑起来，“好。你是认定了，我对不起你了。”
“我哪里敢听你说对不起。反正我也是身份低贱，人老珠黄，悍妒无知。配不上你。”
岳宁星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如果你这样说，我也没别的办法。你总是这样，只知道发脾气，只知道阴阳怪气地刻薄人，从来不动脑子好好想一想。”
“果然，你就是这样厌倦我。岳二爷。”
“好，好。”
岳安婉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难过，怒气怨气直冲头顶，身形一晃差点晕过去。岳宁星忙搀住她，语气缓和了些：“即便是气我，又何必折磨自己。怎么样？难受吗？”
她甩开他的手：“不劳你费心。”他仍是搀着她，看见她眼中噙着的泪，不由得心软了。她这样的生气失望，也是因为太在意我啊。正要说些软话来哄，她却连连摇头，一把推开他：“不要，不要碰我……我真觉得恶心。当年，我没有求你当我是妻子。是你，骗我……原来……既然不喜欢，早早打发我走就是了。如今你叫我怎么办？我也有一个孩子啊。”
他被她那句“恶心”刺痛了，劝和的话本来已经到了嘴边，此时被生生噎回来。他放开她，后退几步，最后看了她一眼，气得转身离去。二十几年，相依相伴，他当然知道她脾气古怪，喜欢刻薄人，因此百般容忍劝和。他记得，好像每次吵架，都是他道歉，他服输。他总以为，自己能看到她冷硬外表下那颗火热的心，只要他确信她还爱着他。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绝情的话，她可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原来，捕风捉影的一封信，就能轻而易举地瓦解她对他脆弱不堪的信任和爱意。原来也不过如此。
随便吧，随便吧。
朱樱在远处看了半天，她耳力很好，此时也不知该追着谁去问问。正在发呆，却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膀，一把揽在怀里：“看什么呢？”
“叔叔婶婶好像在吵架。”朱樱说着，揪住岳松雪的衣领，示意他低头。他低下头来，她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好像是，婶婶怀疑二叔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生了很大的气，吵得好凶。”
“二叔不像是外面会养着别的女人。人家夫妻两个的闲事，我们不要管。床头吵架床尾和罢了。”
她被他逗笑了：“也不是没道理。”
他也笑着抱起她：“就像我们一样。”
她轻轻捶了他一下：“瞎说，咱们两个这也叫吵架么。还没说几句，你就开始哭。劝你都要累死我了，哪有力气吵。”
“不许你取笑我，哪次不是你惹我的。你说话那么伤人，刀子一样利。”他撇撇嘴，“你怎么总是说我不长情，说我会不喜欢你。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就是想看我不高兴。现在想想，还是难过。”
“是啊，我那样不咸不淡说你两句，你就这样。”她怜爱地掐了掐他的脸，凑近了低声说道，“刚刚，婶婶说，后悔和叔叔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了孩子。”
“啊？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有些惊讶，“只怕二叔要气死。”
“所以。”
“还是去劝劝吧。”
“我去追婶婶。”
“可是，怎么劝？”
“呃，随便，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不至于拆散人家两个。”
“哦。”岳松雪仓促应了一声，跑过去追岳宁星。岳宁星扭头看他：“干什么？”
“呃……”岳松雪有些紧张，磕磕绊绊地说道，“刚刚看你，好像和婶婶吵架。”
“没什么。”
“好像，她们女人家，总是要疑心丈夫的忠诚的。毕竟，她们是要靠着丈夫生活，所以，没有了忠诚，心里就不踏实。呃……我想……”
岳宁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耳力不错。不过，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知错了。不过，我也不是君子。”
“我又何尝不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来，情有可原。只是，只是她也太。”岳宁星痛苦地摇摇头，“她太不相信我，我真是百口莫辩。你和你家掌柜吵架，她也是这样油盐不进么。”
“那倒也……”
“行了，小孩掺和什么。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哪有两口子不吵架的。你回去吧。过一会，先生要来教你们念书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