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奇（十六）
听闻声响，老翁一双眼目黑沉沉地望了过来。
只是，他不曾去看那小姑娘，而是望着顾暄，顿了顿，言道：“顾暄公子？”他语气平淡无波道，“久仰大名了。”
他眼皮聋拉着，沙哑的声音亦是带着沉沉暮霭之气。仿若行将就木之人，叫人一眼望去，便无端心生寒意。
顾暄眉目疏淡地笑了笑，言道：“老人家过誉了，略有薄名罢了。”
他慢条斯理地轻拢着衣袖，眼睫垂下，姿态写意，仿若画中之人。
老翁脸皮颤动了一下。
他眼目沉凝地望着顾暄，不得不说，单以颜面而论，顾暄确实称得上冠绝江湖。但江湖之上，却并非是以脸面来论英雄。
想到此处，老翁嘴角一提。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叫他看去十足古怪。
而他张了张嘴，正待要说话，方才驿站中被困的那几个江湖人士却已是匆匆赶来。
他们打眼一望。
便就看见了众人之中的顾暄。
虽知晓几人立在那儿，应当是在言谈，但为首那人迟疑了片刻，还是拱手言道：“这位阁下……”
顾暄侧眸望去。
只见那人微低了头，语声沉稳有力道，“我等有事相询……”他稍顿了顿，微微抬眼，看了眼顾暄身旁之人，才接着问道，“不知可否借过一步？”
他言下之意明显，也通晓人情世故，便是对某人不喜，也不会就此表现出来，只是直接将其忽视。
但随他而来的另外几人，却是无有他这般的好脾性。
他们目光一瞥，落到了一旁的“小姑娘”身上，想到自己先时便是被其蒙蔽，不由心生恶感，口中更是直接怒斥道：“好个魔教妖人！”
他们本就生的凶恶，此时浓眉倒竖，看去更是可止小儿啼哭。
小姑娘自不是被吓大的。
她俏脸一沉。
在魔教覆灭的如今，似这等言语，已可算作是十分恶毒的骂人之言。
即便她确实出生魔教，也不喜被人如此说道。
她手下意识地便想抬起，教他们如何说话。
但沉重的分量却让她醒了神，想起自己已经“弃暗投明”，她嘴角一撇，轻蔑地斜睨着几人道：“噫！明明你们看着更像魔教中人！何况——”
她拖长了声调，明明是甜腻的嗓音，却又十足恶毒道：“你们也配？”
她此言仔细算来，倒也不算错。
毕竟江湖中实力为尊，且不说几人样貌，单以功行而言，小姑娘虽与他们在同一境界，但无论是内力修为还是所习练的功法，都较之对方要高出一筹，而这在江湖中，便代表了她比对方更有话语权。
对面几人立时涨红了脸，其中一人哼哧哼哧了半晌，最后还是气不过，咬牙喝道：“你便是功行高过我等又如何？还不过是一魔教妖人罢了！”
小姑娘嘴角一拉。
“噫——你们这话可真有意思~”
她下颚扬了扬，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来，“那便让你们看看……”她将手中二人随手抛到一边，十指微张，漆黑的尖长利甲便再次出现。
“功行高~便是可以为所欲为呀~”
话音未落，她人已是乍然消失在了原地。
“二弟、三弟！”
领头之人无可奈何地呼喝了一声，便即神情凝重地警惕着对方的攻击。
他不知顾暄驿站中所说的《寸生功》是怎样的功法，但观其非人般的样貌变化，便可知此功法显然十分诡异。而这等诡谲的功法，通常都出自魔教之中。
虽说如今的江湖中人对魔教皆是十分的唾弃。
但也不可否认，其强大直到如今依旧深入人心。
亦有许多人，对那诡谲莫测的功法心生垂涎，心向往之。
这领头之人虽不是这等人，但也知晓这等功法向来极为难缠且危险。不可等闲视之。
而与此同时，那老翁也是眼皮一掀。
他枯瘦的双臂抬起，又落下。
霎时，他坐下的条凳被他拍的往下一沉，而他自身，却靠着这反震之力猛地窜起，向着顾暄所在方位冲杀而去。
顾暄神色不动。
他眉目轻抬，清冷的面容在光照下仿若天神降世。
老翁嘴角一拉，于疾冲急停之间五指一张，便就要对着顾暄抓去。
十一眸光一凝。
他反手一抓，便将先时缴来的长刀抓拿到了掌中，同时脚下一错，瞬息之间便已是阻在了顾暄身前。
老翁见状，却是嗓音沙哑地道了声：“好！”
他黑沉的双目仿佛亮了一瞬，便又突兀熄灭。
他收回手，接着双臂前伸，往前一抓。
十一霎时便觉手中之刀一沉，眼看着长刀嗡颤，似要脱手而去，十一眉眼微沉，却是并未再将内力投去，以期能将之持拿住。
他斗战经验虽然算不得丰富，但也知晓，与对方进行内力比拼实为不智。
故而直接便是手掌一松。
那老翁稍稍愕然了一瞬，便见十一借着这力道将长刀换到了左手之中，并非直接将之舍弃。而他自身，则右手握拳，作势前冲。
那拳风凛冽而呼啸，可见其力道之足，若被其挨上，绝然讨不了好。
“呵！”
那老翁仿佛笑了一声。
他嗓音沙哑道：“来得好！”
他双臂收回，于半道中画了个圆。左掌再是往外一推，十一拳上的掌风便被其散了八分，而那剩下的两分已是不足为虑。
不过十一本也未想以此建功。
只见他长拳一松，手臂肌肉鼓胀，同时腰身一旋，便抓握到了左手的刀柄之上，眨眼间，便是一招叫人猝不及防的蛮横横劈。
这刀势不似拳风，凝而不散，绝不可能轻易化解。
而老翁显也知晓。
他也无意与其刀锋硬拼，
脚下一点，便瞬息往后退了数丈之远。
而十一自是不会让其轻易退去。他腿下发力，霎时，便如离弦之箭般追袭而去。
不过两息，二人一追一退，便已是越过了数十丈的距离。
最后，到底老翁技高一筹，他仗着先发之势，脚下一停，五指屈张，反手隔空一抓。五道凌厉的爪风顿时以迅雷之势向十一袭去。
十一一刀将其攻击劈散，却也让对方避开其刀锋的同时闪过了那锋利的刀芒。即便如此，十一也不气馁，他手腕一抖，便又是一道霸道至极的直劈。
便是隔着些许距离，老翁也能感觉到自己面颊隐隐作痛，显然，其气势已是打了出来，接下来，若不阻其声势，只会让其越打越是凶猛。这便是大开大合刀法的难缠之处，需在一开始便将其压制，否则，便会渐渐沉入对方的节奏。
只是他到底年长，若是硬拼，显然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实非明智。
故而只以轻功做回避。
便是再猛烈的刀法，若是伤不到敌又有何用？
十一自是看出了对方的想法，而这显然也是最简单，也有效的应对之法。
毕竟他身法虽是不弱，轻功在年轻一辈中也算的上出彩，然而到底功行与□□湖差了些许，故而一步落后，便很难再追赶上。而对方显然很是明白这一点，故而除了时不时的袭扰他，并不与他花费力气。
显然，若想要击败对方，必然要耍些手段才行。
而另一边，小姑娘也是与几人斗在了一起，只是与十一那方的激烈不同，他们这边看去要“温和”许多。
毕竟那几个江湖中人虽说能为不够，但他们足够谨慎，也足够默契。
多少猜出小姑娘的攻击要近身才能发挥效用后，便一直与其保持着距离。
而顾暄在一旁看着，也是发现，这几人进退之间极有章法，显然并非寻常的江湖人士。毕竟以他之见闻，除了少数大门派有所需求，绝大多数的江湖人士皆是无有配合一说。
他眸光微动。
而十一那处，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是又交手了十多回。
而这一次，许是消耗过甚，十一挥刀的动作已是几不可查地慢了半分。
这半分在常人看来无关紧要，然而高手过招，这半分已是足够要命。
只见老翁眼皮一掀，根本不来虚的，直接便五指成爪，朝着那露出的半分空隙抓来。
十一眸光微闪，眼看刀势便要被破开。却是神色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来。
老翁心觉不对。
却见十一身形微微前压，骤然间，刀锋便由慢半分变成了快一分！
“呵！”
老翁嘴角一提。
黑沉的眼目中难得闪过了一丝欣赏之意。
而这一次，他也不再与十一耍玩。
只见他五指收回，手腕半旋了一圈，便即向前一推。
霎时，十一身形一顿。
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退去，直到十来步之后方是停下。
而这时，那老翁已是从容不迫地回了茶铺之中，他寻了个位置坐下，微驼的脊背挺直。
“不愧是顾暄公子，便是门下之人也十分了得。真是年少有为。”
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目望着顾暄，沙哑的声音中虽有欣赏之意，却又不甚分明。
而他这一语道出，却是叫另一边尚在“斗战”中的几个江湖人士心中一惊。
“顾暄公子……”
其中一人眸光震惊道：“莫非是当年的那位……暄公子？”
提起顾暄之名，他们脑中便只有这么一个概念。
他们一时身形顿住，目光虚虚地望向顾暄，犹自带着些恍惚和恍然。
那小姑娘见他们如此失态，嘴角撇了撇，也未趁人之危。事实上，这一战打得她极为抑郁，此时回到茶铺中坐下，方才舒了口气。随即，她又是看向了老翁，她可是知道对方与十一打了场，不由道：“爷爷~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和人动手？也不怕折了一身老骨头。”
她语调嬉笑，显然一点儿也不担心。
老翁自是晓得她的性子，故而他眼皮也未抬，根本不去理会她。
而此时，其中一人对顾暄拱了拱手，迟疑了一番，问道：“暄公子如今……是要重出江湖？”
顾暄唇角微扬笑了笑，没有否认自身的身份，却是道：“并非如此。”
他眸光清湛，带着温和之意，却也并未多做解释。
闻言，几个江湖人士互看了一眼。
他们神色看去比方才更是迟疑了许多，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道。
毕竟，当年顾暄之名望在他们一辈人中着实惊人，便是这十多年来，从未再出现，亦是有不少人依旧追逐着他的事迹，崇拜而仰慕。
顾暄见状，心念一转，却是温声道：“几位有事不妨直言。”
领头那人本是犹豫，但见顾暄说起，自也不敢隐瞒，便道：“公子不知……”他吞吞吐吐道，“其实江湖上多年前便有传言，只是如今，不知缘何越传越盛……据言……您您当年……”
他话语有些混乱，虽是不曾道出，但顾暄思绪一转，便已是猜出了大概。
只见他低着头，难以启齿，便是额上汗水都要滴落下来，直到好半晌后，他才牙一咬，心一横，道：“据说您当年与谢大侠身死一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