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慕襄如梦初醒,连忙爬了起来,问暗中的一见:“你有把握跟着她不被发现吗?”
“回……”一见本想说回陛下,可这里还有旁人,只好又略了称谓,“她并不善武。”
慕襄:“你跟上她,看看她后续想做什么。”
一见还记得国师是前太子派系的人呢,便有些犹豫:“可您……”
“不妨事。”慕襄看了眼身边的师禾,顿了顿,“我们可以防身。”
“属下领命。”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怜栀坐在桌前数钱,师禾站在窗侧,慕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的坐在塌边,时不时看一眼师禾。
师禾道:“明日最好见见陈刻。”
慕襄懂他的意思,不知道这异域女子到底想做什么,自然要弄清楚为好。
他蹙着眉问:“会不会是下蛊了?”
“有可……”
师禾话还没说完,就见怜栀朝他们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两位公子大恩,奴家感激不尽!”
“……”慕襄愣了一下,“什么?”
怜栀依旧跪着,只是头已经抬了起来:“奴家虽不知道两位恩客身份,但却被两位恩客救于水火之中。”
随着他娓娓道来,总算明了事情经过,一年前,姑娘家里两个老人全部病倒,还有一个妹妹尚需养活,于是便前来京城求一门生路,苦活累活都可以做,却不想被熟人骗了,来到这烟花柳巷之地签了卖身契……
她无力赎身,可家里还需大把银子,这门行当虽不风光,但银子到手确实快,便忍耐下来。
可银子哪是那么好赚的,遇到好相与的恩客还好,一旦遇到有些变态嗜好的人,不在床上躺个两三日都下不来。
而赚来的银子每月都给家里送去了,根本存不起赎身的天价数额。
“既然可以赎身了,那就快走吧,回去找个好人家,余生也可安稳。”
怜栀摇摇头:“奴家身子脏了,也不想要找夫家,免得落人口舌,只盼着妹妹能顺利出嫁,自己过个安生日子……”
倒是个可怜人。
慕襄朝她微微颔首,便率先离开,师禾紧随其后。
房里的怜栀潸然落泪,这一年所受的委屈总算是到头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放声痛哭,就见刚刚两位恩客返了回来,不知道对方是后悔给了这么多银票,还是觉得什么都没做太亏了想来一次再走……
她有些惴惴不安,却不想那两位公子径直略过她,拿起桌边的花灯。
其中黑衣男子皱眉看着已经和桌子黏在一起的糖画,试图将其拿起。
白衣公子道:“不能吃了,等会再买一个。”
黑衣公子只好跟着离开,走到门口还回了头,颇有点念念不舍的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黑衣公子是留念她怜栀呢。
老鸨走了进来,边走边回头望:“这两位公子看着器宇轩昂,但这也太短了,这才半炷香的时间……”
“……”怜栀垂了眸,忍着泪意道,“裳妈,我可以赎身了。”
—
既然又一见去跟着了,慕襄和师禾便重新回到河岸边,此刻夜色渐深,街道上往来的男男女女少了很多,多数已经回了家。
部分小摊已经开始收摊了,只有客栈和烟花柳巷之地依旧热闹非凡。
不过正好,河边不再拥挤,两人拿着花灯准备点燃放入水中。
“花灯里有字条,殿下可写心愿。”
慕襄一怔,拿出花灯往外倒了倒,确实有一张字条。
“我们没笔。”
“殿下稍等。”
师禾走到一个还未收摊的摊子旁,说了几句什么,等回来时手上就拿着一盒墨汁,并随手捡起一个细枝,在纸条上写了四个字。
随后他递给慕襄:“殿下将就些。”
慕襄沉默半晌,没有接。
“算了,孤没什么心愿。”他弯下腰,闭了闭眼睛后,直接将花灯放入两人水中。
两盏花灯荡在京河里,越漂越远,他们并肩站在杨柳下,微风徐徐,拂起他们几缕青丝。
“国师写的什么?”
“国泰民安。”
师禾的答案在慕襄的意料之内,他有些茫然地想,自己当真没有什么心愿吗?
他确信,是有的。
可心里那道迷茫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不知该准确地用言语表达,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其书写下来,只能无措地看着师禾说他没什么心愿。
——
两人回到了客栈,金辰兔依旧趴在笼子里,眼睛很亮,看见他们顿时竖起了耳朵,看上去很高兴。
慕襄拿起两片菜叶放到笼子里,金辰兔立刻抱起来快速啃着。
慕襄蹲下身道:“你真能吃。”
像是听懂了一般,金辰兔身体一僵,瞄了一眼慕襄。
慕襄拍拍手起身:“既然是国师的兔子,国师不如为它取个名字?”
师禾:“殿下取罢。”
慕襄眯了眯眼,“那就叫禾禾如何?”
“……其实它有名字。”师禾坐在桌旁抿了口茶,“殿下且看背面。”
慕襄狐疑地把兔笼子调转了方向,看在上面贴着一张纸,写着两个字——香香。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慕襄竟然点头同意了:“那便用这个名字。”
师禾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夜色:“殿下洗漱完便歇息罢。”
——
这里虽是上房,却只有一张塌,慕襄见师禾一副没有打算入睡的样子,犹豫半晌朝里侧让了让:“国师可上榻。”
师禾“不必”两字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了慕襄不悦地扭过头去:“有两床被褥。”
师禾微微一顿,最后还是如了慕襄的愿,解了外衫上了榻,就躺在慕襄身侧。
床榻不算小,本身容纳两个男人多少有些困难,奈何慕襄身形较为单薄,自身也在尽力地朝里缩,便让床榻外边宽敞了不少。
不过真的完全平躺下来,慕襄还能隔着被子碰到师禾的胳膊,但却感受不到其温度。
可对方沉稳的吐息就在耳侧,他下意识放轻呼吸,跟随着对方的节奏。
师禾道:“殿下,睡罢。”
慕襄:“……嗯。”
他本以为这会是个难眠之夜,却不曾想入睡非常之快,或许是因为玉佩戴在身上的缘由。
意识迷糊间,慕襄感觉到额头覆盖了一片温热,他想睁开眼,却浑身无力地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之中。
一道道质问在他梦里响起——
“你简直是在胡闹!你是在置他于不义之地!”
“本尊想得到的人与物,谁都别想阻拦!”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他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怎么能对他抱有这种心思!”
“你疯了……”
“他没有心,你得不到的……”
声音慢慢变小,周身都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慕襄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书房,手上拿着一支笔,书案上的宣纸写着十个大字:“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
最后那个老像是见了水一样,有些晕开了,看不清楚。
他口中不自觉地呢喃着:“是我毁你道缘,若是厌我弃我,我也认了……”
“我就是要看看,究竟要重来多少次,你才能……”
画面一转,他瞧见了一名异域女子,拿着一个装有黑色花纹的盒子:“想要他吗?想救他吗?那就把它带回你们大襄,他就是你的了。”
女子突然消失在眼前,一具具腐尸朝着走来,每走一步身上都会掉下腐烂的肉片,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在了原地,看着一具具腐尸靠近着自己,生食着他身上的肉。
可是好奇怪,他竟不觉得痛。
他一点一点地沦陷在腐尸群中,挣扎不能,也不愿挣扎,直到最后一刻,他望着天空口中喃喃:“我不后悔。”
……
慕襄猛得惊醒,他抬手一抹,满额湿漉的汗液。
身侧的师禾本还闭着眼,因他坐起身的动作而醒来:“殿下做噩梦了?”
“……嗯。”
“梦见了什么?”师禾下榻为慕襄倒了杯茶水。
“不记得。”慕襄试图回想,可越是回响越是头痛欲裂,接过师禾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才好了些许。
“殿下又发热了。”师禾看了眼天色,此刻宫门应是开了,“回宫罢。”
“不。”慕襄突然想起了梦中的画面一角,那个黑色花纹的盒子,和昨夜遇见的那名异域女子拿着的一模一样。
“先去陈府。”
师禾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不太赞同。不过他也没回绝,而是先去楼下后厨找人熬了一碗药膳端上来。
慕襄一心想着陈刻,直接将药膳一饮而尽,苦得嗓子发涩,但却脸蜜饯都没来得及吃起身就走了。
师禾拎着香香跟在其后,慕襄叫了个车夫直奔陈府。
虽然黎明之际,但陈府的门已然打开,今日有早朝,他们这会儿差不多该出发了。
管家不知他们的身份,但却很有眼力见,知道是大人物,连忙将他们请入前厅:“小人这就去请示老爷。”
那边尚在和爱妻温存的陈络听闻是一黑一白穿着的两人便连忙起身,虽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就是宫里那二位呢……他可担待不起。
于是半炷香时间都不到,陈络便来到了前厅,见到慕襄和师禾连忙行一大礼:“见过陛下,见过国师大人!”
师禾微微颔首,慕襄道:“起来罢。”
陈络这才起身,整了整衣冠道:“陛下光临臣府实属荣幸,只是不知是为何事?”
“令弟昨夜可回家了?”
“回了。”陈络表情有些古怪,“他要是没回,温大人恐怕已经把陈府给拆了。”
开玩笑,昨夜陈刻带着温英软出去玩他是知道的,这要是没回家,带着温英软在外过夜,温英卓怕不是得拿刀砍了他们兄弟俩?
“……何时回的?”慕襄继续问。
陈络老实回答,比慕襄他们昨夜见到陈刻的时间略晚一些。
陈络有些忐忑:“可是小弟在外惹了什么是非?”
慕襄悠悠道:“确实惹了是非。”
陈络吓了一跳,再次跪下:“小弟平日行事还算规矩,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师禾:“可能让本座见见令弟?”
陈络连忙点头,叫来下人:“去把三爷叫起来,让他赶紧来前厅!”
不过等待中,陈络倒是松了些气,陈刻应当没犯什么大事,否则慕襄和师禾不会是这种姿态。
可等了一炷香时间,陈刻依旧未来,倒是下人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下:“三爷,三爷他没气了!”
师禾和慕襄不约而同地蹙了眉头:“带路,我们去看看。”
陈络也蒙了,他一边走一边问下人:“怎么回事?什么叫没气了?”
“奴才探了鼻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个小厮眼神惊惧,“胸口也无起伏……”
“快去叫医师!” 陈络跟弟弟感情不错,闻言慌得不行,脚步也加快了很多。
到了卧房他连忙扑到陈刻身上,一探鼻息果真没气了。
“陛下!”陈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国师大人,求您救救臣弟……”
“求他有什么用?”慕襄皱眉,不喜陈络抓着师禾衣角的行为,“他是国师,不是神仙,没法起死回生。”
主要是因为昨晚经历,对陈刻印象实在不好。
师禾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陈络试图抱大腿的行径,转而走到塌前,探了探陈刻的鼻息,确实毫无动静。
可那名南域女子前来京城,总不会就为了杀害一名朝臣家属吧?这对她有何利益?
师禾还没抬手,就被慕襄拦住:“你别碰他。”
“……”师禾疑问地看向慕襄。
“我来。”慕襄避开他的视线,总不好说他是见不得师禾跟死人接触吧?
他掀开了陈络的眼皮,师禾站在他身侧仔细观察着,因着发热头晕,慕襄险些没站稳,被身旁的师禾揽了下腰:“殿下当心。”
慕襄心绪竟有些恍惚,两人之间距离近得可闻到对方的吐息,昨夜探查在柳楼窗外探查异域女子动静被发现后,师禾比此时更亲密地搂住了他的腰,说了声“殿下冒犯了”,直接带着他离开窗户那处。
“起来罢。”师禾带着慕襄的腰转身,下了塌前的台阶才松开,“令弟还活着。”
陈络大喜:“国师大人此言当真?”
慕襄虽不知道师禾从哪里看出陈刻还活着的,但听到陈络的质疑还是不悦:“难道国师大人还会骗你?”
“是臣僭越了!”陈络跪伏在地,行一大礼。
“无妨。”
师禾让一旁同样跪着瑟瑟发抖的小厮拿来笔和宣纸:“本座写一方子,你去按方子抓药。”
“喏。”
宣纸来后,慕襄主动研墨,抢去了小厮的职责,以方便师禾书写。
直到写完最后一味药草,师禾道:“快去快回。”
“喏!”
知道弟弟性命无忧后,陈络完全地松了气,再见着陛下和国师大人这般相处模式,总觉得异常古怪。
他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传闻,国师大人自新帝登基以来,就一直住在未央宫,那可是历代皇后的居所……
陈络又想起了祖上传下来的关于雅帝的秘闻,面色不由越来越古怪……
“陈卿?”
陈络猛得一惊:“陛下有何吩咐?”
“……”慕襄已经叫了第三声了,“昨夜令弟回来时可有异样?”
“没什么异样,只是喝醉了……”陈络回忆着,突然也有些疑惑,“不瞒陛下说,家弟行事还算规矩,虽言语轻浮了些,但不曾做些败坏门风之事。”
就陈络所说,陈刻每月都会去烟花柳巷之地,也是因为同情那里一位姑娘的遭遇,便去小酌一杯,听听琴声,为对方添置些银子,送些胭脂。
这点倒是和昨夜怜栀所说对上了数。
“可家弟从未喝得那么烂醉如泥过……”
慕襄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陈络:“你自己去闻闻,有酒味吗?”
陈络一怔,他起身走近床边,确实一点酒味都没有。
昨夜陈刻归来后,没有洗漱倒床就睡,还被他骂了一顿,但到底是心疼弟弟,最终也没把他弄起来。
陈络有些迟疑:“不是喝醉那是……”
师禾突然道:“去把前厅的兔子带来。”
“好好。”陈络立刻走出卧房,徒留师禾和慕襄两人在原地。
慕襄还想去看看陈刻身体有什么异样,却被师禾拉住了:“别靠近。”
慕襄不明缘由:“怎么?”
“他身上有蛊。”师禾眼里闪过一丝凝重,“金辰兔克蛊,若是能直接逼出来最好不过。”
“什么蛊?”
师禾道:“暂不确定,本座需要回一趟国师府。”
慕襄立刻道:“孤陪你一起。”
而榻上的陈刻依旧躺着,像是具悄无声息的死尸,但是面色却越发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