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许愿

    天上乌云密布，太阳溜进丛云中，今天的江南阴沉暗淡，是风雨欲来的模样。

    秦缨立在桥边，拂开杨柳，斗笠上的面纱被风吹得荡起来，轻飘飘的打个转又落下来，显出他的面颊。

    他表情阴沉的看着已经被人包围起来了的别院和大街上到处拿着告示在到处寻人的士兵，片刻后伸手将斗笠按下，阴影落下遮住大半的面容，他转身穿过人群往来时的路走去。

    沿着山路爬了上去，山上的寺庙仍旧冷冷清清，秦缨在门口站定，有规矩的扣响门扉，等悟清给他开了门后这才走进去。

    “悟清师父，我爹爹呢？”秦缨转头看向悟清。

    悟清抬手指向后院，道：“秦施主在那处。”

    他告了声谢，而后便独自前往后院，悟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后手上转动佛珠，嘴里轻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秦缨到了后院，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院中的秦骊：“爹爹。”他喊了一声。

    秦骊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睛后先是一顿，继而道：“出去看过了？”

    秦缨点点头，而后坐到他对面：“看过了，院子被人围了起来，街上还有拿着我们通缉令的将士们在四处搜查。”

    秦骊点点头：“你还是要回燕都？”

    这是自秦缨知道了萧定深他们目前的状况后他第六遍问他这个问题，他问了六次，内壁都是在分析完利弊后问的，语气用词无一有变，而秦缨给他的回答也无一有变。

    “要回。”他看着秦骊，目光坚定到不能再坚定。

    秦骊正要说话，秦缨却再次先开了口：“爹爹，燕都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便是被萧偃铭的人发现死在路上我也要回去，哪怕只有一口气我都要爬回燕都。”

    秦骊闻言脸色立马便变了，他腾的一下站起来，瞪着秦缨：“你好大的决心！如今燕都防守森严，你如何进得去？再说了，你就算是能进去又如何？萧定深被废了，你爹爹也被软禁着，整个朝中无一人可以帮衬你，你现在这么急着回去有什么用！你能让他们脱困吗？”

    秦缨伤口还没有大好，情绪激动不得，所以即便是面对秦骊的如此质问，他也只是轻轻抬头：“我能。”

    “你能？”秦骊被他气得恨不得打他两下，可是手伸出去了，看着他苍白的面孔却又不忍心，只得狠狠地收回来：“好，那你告诉我你如何能！怎样能！”

    秦缨却又沉默了，他摇了摇脑袋，避开了萧定深的目光：“不能告诉爹爹，我自有办法。”

    秦骊彻底语噎，他看着秦缨脸上那与萧定深如出一辙的冷淡表情，生平第一次后悔当年借着秦允的手将秦缨送进了宫。

    “你想都不要想，我连这间寺庙都不会让你踏出去半步。”秦骊便也冷下表情，随后他趁秦缨没有反应过来，俯身将秦缨一把抱起，大步走向大和宝殿。

    秦缨在离地面还有些距离的时候被他一下扔到蒲团上，伤口崩裂的痛让他疼得闷哼一声，立即软了力气趴倒在蒲团上，秦骊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心下虽然也不忍，可却还是没有心软。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你好好在此处待着，等过几日风头过去了我再带你出去便阖上了殿门。

    寺庙沉重的殿门在秦缨面前被阖上，然后日光被彻底阻绝，屋子里立着硕大的佛像，佛像前的香案上点了无数的香烛，烛火通明，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线香燃烧生出的袅袅白烟在他鼻尖弥漫着，仿佛间竟让他的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知道秦骊是铁了心不会让他出去了，秦缨便也不再挣扎，只颓然的坐在原地，许久后他抬头看着佛像慈悲的面容，心里突然便生出异样情绪，在无人内室汹涌而至的难过掺杂着身体上的伤，疼得他落下泪来。

    “哥哥。”他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合起了手掌，他满脸泪痕，声音里含着令人听了都要心碎的难过：“我如今是真没办法了，也不知道这菩萨能不能让人如愿，若是能的话，我定要向他许愿。”

    他话音刚落，耳边突然有动静传来，秦缨睁开眼睛，看见自佛像后绕出来一个人，穿着袈裟，慈眉善目，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正是刚才来给他开了门的悟清。

    秦缨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和尚手持佛珠立于殿上，低头垂目唱了个诺，问道：“施主，你有何愿？”

    佛像前跪着的人并未答话。

    他因为生病只穿了一袭素衣，发髻高高束起，斜插着一支白玉雕成的簪子，那是他及冠之时萧定深亲手给他戴上的。

    秦缨人跪的直直的，平视而望，一双澄澈的眸子映着大和宝殿里庄严的佛像。

    半晌他慢慢俯身，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一句话仿佛被嚼碎了千百遍一般从他嘴里吐出来。嘶哑而又悲竭。

    “我愿萧定深一切平安。”

    老和尚闭着眼睛，闻言并不答话，只转动自己手里的佛珠。

    地上跪着的人也不发一言。

    两人各自沉默着，一时间只能听见寺庙里悠长的钟声。

    不知跪了许久，只听见一声轻叹从头顶传来。

    “痴儿。”

    秦缨额头抵着大和宝殿里冰冷的地面，闭紧双眼，流出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