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儿郎
他的目光死死的落在那支长箭上,从箭头看到箭尾,逡巡几遍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送给萧定深的那套长箭中的一支,可是他从未用此箭杀了虞楒文。
若是虞楒文不是他杀的,这支箭又是从哪里来的呢?箭上的血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手指在身侧紧紧捏住,秦缨不敢再细想。
他正沉默着,耳边却传来萧定宸细若蚊吟的声音:“这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你若是否认不应,我这证人口中亲眼目睹的罪魁祸首人选怕是就要换一换变成我那好兄长了。”
听着这明明白白威胁的话语,秦缨齿关紧咬,他这下是彻底明白了,根本不是凭着箭认错了人,今日这两人表面是来寻自己为虞楒文报仇,实际上分明就是冲着哥哥来的,只要他否认,萧定宸立马便会转换口风把萧定深供出来,射杀朝臣之后,秦缨即便是未入朝堂都知道这会对萧定深造成多大的损害。
届时太子残暴等流言肯定是必不可少的,甚至他曾在史书里读到过,以往历朝历代,此等事件中最严重的当属元安二十三年,当时的太子元赋生性残暴,喜虐杀宫人,这阴私事偶然泄露,被国子监的那群读书人知晓了后,众人在宣武门外跪了七日,硬生生的逼着当时的绥元帝废了太子,元赋自认天之骄子,难以承受此等打击,被废黜后便索性在东宫自刎了。
一想到萧定深,秦缨吞咽了两下干涩的嗓子,眼底闪过一抹坚定之色:流言飞语最是伤人,他不能会让萧定宸计谋得逞,让哥哥落得跟那元赋一般的境地,何况哥哥并不残暴。
想起那道长命锁,秦缨低着脑袋,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杀了虞楒文是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我知道。
于是他挺直身子跪起来,坦然的看着萧肆蕴:“回陛下,正是我做的,那日虞楒文当街强抢民女,被我阻拦后又掳走我,将我关在他的私牢用刑,不仅鞭打于我,还对我态度狎昵,多亏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否则我早已死在了虞楒文手下,此后我虽脱险,心中却仍旧怨恨于他,甚至觉得不公。”
他目光如炬,那双清翦的眸子一瞬不转的看着萧肆蕴,在偌大的北宸殿里,少年朗声道:“我朝分明律法森严,处罚公正,却因为他是重臣之后便姑息于他,并未让他得到该有的惩罚,我认为这不应该,所以我一箭射死了他。”
萧肆蕴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这副样子:“你是说你之所以要杀死他是因为觉得朕姑息了他,没有给他应有的处罚,所以你不满,这才亲手杀死了他?”
“正是如此。”他丝毫不惧的看着萧肆蕴,稚子如此狂言,一时间竟是惊得萧定宸和虞太保都失了言语。
“好大的胆子!”萧肆蕴猛然变脸,厉声喝道:“救你那日太子明明已行处罚,三十脊杖,五十长鞭,这几乎要了虞楒文大半条命,到你嘴里怎么又变成了未行处罚?朕看你分明是自私狭隘,怨恨未消。”
“敢问陛下这刑罚可是出自刑部之手?虞楒文私掳于我,而我又是太子伴读,这便是藐视储君之罪,更严重一点,甚至是藐视君威,既是储君行刑,如何又能算是律法惩处?既不是律法惩处,臣自然会心有异议,怨恨难消。”
少年面容俊美,明明五官都未成熟,隐隐还能看到未褪的稚气,眉眼中却满是敢于反驳君主的坚毅勇敢,可一张嘴却格外能说会道,他身上文人与武将的气质杂糅,惊艳到令人移不开眼睛。
萧肆蕴看着他,半晌后突然扬起嘴角笑了一声:“你倒是跟你那个八面玲珑的爹不太像。”
秦缨没说话,只恭敬的低下了脑袋。
萧肆蕴往后一靠,脊背落进垫了软垫的靠背,他漫不经心的道:“朕听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毕竟还是杀了人,眼下虞卿在此向朕要说法,好像朕不罚你也说不过去,不如还是杀了算了,你说呢?”
秦缨猛地抬起脑袋,看着萧肆蕴脸上的森冷笑意,他后背发凉,面上却再镇定不过:“臣自诩武艺还算高强,陛下今日杀我自然轻而易举,可北燕来日却要少了一名能为陛下北征西伐的武将,如此可不是亏大了,不如陛下今日留我一命,待我来日入军营为将,定誓死为陛下效忠。”
听着这话,虞太保心下顿觉不妙,可不等他开口,上头的君主却突然朗声大笑:“好一个轻狂儿郎,不卑不亢,遇事不惧,不愧是我北燕的儿郎,好,那朕今日便准了,明日刘煜回营,你便跟着他一块去吧。”
“陛下!”虞太保闻言猛然高呼,他脸上满是不敢置信,话语中的阻拦意味几乎要从中溢出来。
萧肆蕴居高临下的看他一眼,眼神中轻飘飘的满是警告,这让虞太保立马便噤了声,不敢再多言,只能又恼又恨的撇开了头,一旁的萧定宸也面色难看。
“不过朕虽可以饶你一命,却也要罚你,既是心有怨恨,那便磨一磨你的性子,朕就罚你往后五年直至及冠都不得踏入燕都一步。”
明明是天大的恩赐,秦缨却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