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使臣
城中的百姓踩着雪,熙熙攘攘的在青石板铺成的街上忙活着一天的生计。
而城门这边,在漫天飘落的大雪中,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前方的古道慢慢走近。
行至面前,走在队伍之首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使臣手中拿着号角,弯下腰来向着萧定深恭敬请安:“纳兰使臣呼尔策参见大燕尊贵的太子殿下。”
萧定深并不意外来人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也并不应话,只仍旧坐立于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毫无动静的华丽车辇。
似是知道他所想,半晌,坐辇内伸出一只手慢慢撩开厚重的帘幕,继而一个穿着白袍的少年从上面走了下来。
“太子殿下安康。”
这少年一头黑发缠绕着彩色的丝线编成小辫垂于脑后,露出一张精致苍白的脸,身上穿着一袭刺绣华美的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繁密的纹路,抬手请安时,宽大的袖袍滑落下来,苍劲的手腕上一只振翅翱翔的雄鹰展露出来,手纹苍鹰,正是纳兰国皇室的标志。
竟是个皇子。
萧定深和秦允眼底都不约而同的划过一抹异色。
萧定深眼眸一深,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少年的发顶,半晌只淡漠的应了一声,既未回礼也未答话,态度十分倨傲。
这轻描淡写甚至说的上轻蔑的态度立刻便让纳兰国那边的众位使臣面色难看起来。
倒是地上站着的少年脸上不见半分异色,仿若没有感受到这轻蔑的对待一般,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抬起头看着萧定深慢慢说道:“还允许臣下介绍一下自己,臣是纳兰国的大皇子纳兰双。”
萧定深垂眸对上那双翡翠色的异瞳,这下倒是在心里将人对上号了。
纳兰国的大皇子,年十三,纳兰王的原配夫人所生,一出生生母便被赐死了,而纳兰双也被封为皇太子。
萧定深面色松动,抬手回了个礼:“原来是纳兰殿下,孤乃燕太子萧定深。”说着又抬手朝秦允的方向示意:“这位是吏部尚书秦允秦大人。”
纳兰双点点头,从善如流的看向萧定深身后的秦允。
“秦大人。”
秦允坐在马上,手上抱着秦缨,虽顶着风雪却不失文人风范的回了个礼:“纳兰殿下。”
萧定深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秦允怀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的秦缨,又看了眼这不知何时已经大得遮眼的雪,转头看向纳兰双,道:“这雪渐渐大了,不如殿下先随孤进宫安置,其余事情容后再叙?”
纳兰双点点头,“便如太子殿下所说。”
随即转身慢慢登上了身后的车辇。
掉转马头,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宫里行去。
早已在宫门前等候多时的正德见到缓缓前来的车队人马只在心里松了口气,他赶紧小跑上前跪地向正坐在马上的萧定深行了个礼:“殿下,陛下让您带众位使臣和秦大人一同前往昭熹殿,陛下已经吩咐人在殿里设了晚宴接待纳兰国的诸位使臣。”
萧定深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表示应允。
他垂着眸子看着正德,长睫微垂落在眼睑,一双神似刘皇后的清冷凤眼衬着姣好的五官倒也减去几分冷意显出一抹文雅来。
“正德。”
“奴才在。”
“既然父皇已在昭熹殿备宴款待各位使者,你便先带各位使者前去东离府安置好物件,孤先回一趟朝曦殿,随后与尔等一同赴宴。”
“遵殿下令。”
萧定深说完,转头看向正掀开厚重的车帘看向这边的纳兰双,蓦地,薄薄的嘴唇上扯,一张向来冷淡的面孔上露出个笑来:“纳兰殿下,孤暂时还有点事,不能与你们一同过去了,不如我们,等会宴席上见?”
他眼角眉梢全是笑,那双如琉璃般通透的瞳仁中却是清冷一片,全无笑意。
纳兰双却好似对萧定深这个笑的真假毫不怀疑。
他只仍然保持着一开始那副和煦的模样,冲着萧定深浅浅的点点头:“便依殿下所言。”
萧定深点点头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秦允,突然道:“秦大人也一块儿去吧,阿缨就让我带回朝曦殿。”
秦允愣了一下,不舍的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小孩,依言将其递给了萧定深:“那便有劳殿下了。”
萧定深伸手抱过秦缨放到身前,单手环抱住小孩柔软的身子,另一手牵动缰绳,模样矫健的峻马便乖巧的抬蹄,踏着满地的白雪往昭曦宫的方向走去。
这边,目送萧定深拐过宫墙没了身影,秦允收回视线,冲着正德一抱手:“那便有劳正德公公带路了。”
正德甩了甩拂尘,俯了俯身子:“秦大人客气了。”
说完转身带路,一行人便又浩浩荡荡的朝东离府走去。
这边,萧定深打马走在宫中,秦缨乖乖的倚靠在他胸前看着这一路的雪景。
路过一个周边湖水如春波般荡漾,唯有湖心盛着皑皑积雪的弯月湖时,秦缨猛地坐直了身子。
“哥哥,这个湖好奇怪。”
萧定深也不惊讶他没有睡着,只手上紧了点力气控住激动的小孩,“这是春雪湖,因为其湖水在冬日周边的水如春水荡漾,湖中心却攒积皑皑白雪不化而得此名。”
秦缨看着眼前这恍若神迹一般的湖景喃喃道:“真好看。”
看了会,小孩觉得单调又靠回了萧定深的胸膛上。
知道他是看腻了,萧定深便又执起缰绳继续往前走。
走了会,两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净是呼啸的北风声。
“哥哥,我刚才没有睡着。”
秦缨稚嫩的声音夹杂在风中传来。
萧定深毫不意外,他每日跟他睡在一张床上,怎么会看不出他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
“我知道,阿缨刚刚没有吃手。”
秦缨脸一红。
自己睡觉会吃手这件事是他来宫里之前都不知道的,在家里奶娘不会跟他讲,爹爹也没说过,倒是萧定深第一次看见觉得颇为新奇便将他这副姿态给画了下来。
画下来便算了还把那画装裱一番挂在了书房里,而且时不时的还要提起来逗弄一下秦缨,弄得他十分害羞。
秦缨把头往后面的胸膛上撞了撞,以示警告萧定深不要再提。
萧定深看着小孩通红的耳根子眼底不自觉地染上笑意,感受着胸前微微的沉闷好笑的在心里感叹:胆子大了。
秦缨平静下来,又缓缓开口,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黏黏糊糊撒娇的小公子。
“哥哥,我是装睡的。”
“哦?阿缨为什么要装睡呢?”
萧定深没把小孩的话放在心上,只看着前方的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秦缨皱着眉头想了会,慢慢的抬起手,张口咬住指尖,无意识的吮吸着。
这是他在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性的小动作。
萧定深看他这副严肃的样子,挑了挑眉,一边把小孩的手从嘴里拿出来一边想:居然有这么严肃的理由,连这每日只想着吃吃喝喝的脑子都破天荒的派上用场了。
秦缨也不反抗,乖乖地任由萧定深摆弄。
犹豫了半晌后,他转头仰头看着萧定深的脸:“哥哥,是因为爹爹。”
完全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饶是向来镇定的萧定深也愣了一下,他皱了皱眉,随即不动声色的问道:“因为秦侍郎?为什么呢?”
秦缨其实自己也觉得没来由,但他今天又着实从心里觉得违和。
他才五岁,显然话语表达能力还不过关,措了很久的辞,最终只犹豫的憋出几个字:“我感觉今天的爹爹好陌生,我都要不认识他了。”
萧定深听在耳朵里却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因为太久没见,小孩认生,所以才会有这么别扭的想法。
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秦缨的发顶,宽慰道:“阿缨只是太久没见到爹爹了,等开春阿缨跟哥哥一起去书房日日见到秦侍郎便不会觉得陌生了。”
是这样吗?
秦缨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勉强点点头应允下来。
两人之间便又沉默下来,秦缨靠着萧定深,看着越来越近,已经逐渐在纷飞的大雪中露出轮廓的朝曦殿,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直道:“哥哥,你等会是要去跟陛下一起吃饭吗?”
萧定深露出个笑,他抬手轻轻摸了摸秦缨绑着漂亮小辫的头发:“不是,哥哥是去赴宴。”
秦缨抬头,小半张脸埋进萧定深的手心里,瓮声瓮气道:“可是爹爹说晚宴就是吃饭啊,我还在家里的时候爹爹也经常去赴宴,爹爹说那就是吃饭。”
萧定深顺势捏了捏秦缨软乎乎的脸,“阿缨,你记住了,对于哥哥来说,只有跟你和母后在一起吃饭才叫吃饭,因为哥哥跟你们一起吃饭时是萧定深,去赴宴时哥哥是燕太子。”
这话中的深意秦缨显然还不能理解,所以他只眨着眼睛懵懂的看着萧定深。
萧定深也不做解释,话锋一转又开始叮嘱秦缨:“阿缨回去乖乖吃饭睡觉,哥哥今晚要很晚才会回来,所以阿缨不许出去乱跑。”
秦缨刚提起来一点的情绪瞬间又沉了下去,他撅了撅嘴,摆出个不乐意的样子,“哼,哥哥说好的今天带我玩也是骗我的,回家了还不让我出去玩。”
萧定深好笑的看着小孩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阿缨是不是忘了哥哥说的惩罚?”
岁旦前都不许出门,怎么可能忘记。
秦缨顿时泄了力气,沮丧的躺回萧定深怀里,他拿起萧定深垂落在侧的宽大的袖袍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冲着身后那个面冷心硬的人委委屈屈的撒娇:“哥哥,放阿缨出去玩吧,阿缨真的太——可怜了。”
他话到兴起还要拖出一个长调,将一副撒娇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饶是萧定深也不由得眼底染上笑意,他伸手敲了敲小孩的头,看着小孩捂着额头挤眉弄眼的鲜活姿态无奈道:“你乖,等过了岁旦,便带你出宫去看庙会。”
“真的吗?”小孩没想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顿时坐直了身子扭过头去看萧定深。
萧定深叹了口气,手上发力将小孩的身子扳正防止他摔下马。
“真的,你好好坐着。”
秦缨赶紧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顿时开心了,圆圆的脑袋开心的摇动着,带动着头上的辫子也一晃一晃的。
萧定深坐在身后听着他嘴里欢快的哼的不知道哪里学的小调,也缓缓露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