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巧
有些事情,犹豫就是最清楚的答案
董芳秋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冰冷的双目也逐渐变得血红,半掉不掉的头重新长好了,白森森的手上缠满了黑发。
她双手猛地一握拳,林九言面色一凛,吐出一堆白灰,白灰又凝聚成人形,正是林月梅生前的模样。
林九言整个人都虚脱地瘫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打干呕。他面色惨白,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下一刻,蓄力完毕的董芳秋飞出无数道黑发,黑发上面染着鲜血,要是被碰到了,肯定会血肉横飞。
黑发硬如钢刃,空间仿佛都被撕裂。泽漆拖着残破的身体,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让他不顾一切地挡在林九言身前。
董芳秋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洞,黑气从里面喷薄而出,像是被释放出的饿鬼,猛扑向泽漆。
泽漆体内的枉死之力也叫嚣起来,二者融为一体,将他拖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远处有人在说话:“瓜蒌子下气润肺喘兮,又且宽中……泽漆,艾草的烟熏着你了?”这声音不疾不徐,温润得好似落在玉盘上的珍珠。
泽漆瞪大眼睛,拼命朝声音的方向跑,追着前方消瘦的背影。黑暗里逐渐透出一丝丝的光,他发现自己进入了董芳秋生前。那背影也没有了踪迹。
他闻到了艾草的味道,飘起的烟朝他涌过来。这道烟驱散了他体内的黑暗,他的双眼微微闭起,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董芳秋站在围墙上,套着一身锁链。
泽漆盯着那锁链,骨子里迸发出的恐惧让他不自觉地后腿几步,他稳住身形,双手不由地握成拳。
“是谁给你套上了这锁链?”
董芳秋惨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她身后的黑洞已经逐渐闭合,象征着力量已经干涸。她纵身跳下,摔得粉身碎骨,飞灰湮灭。
那锁链坠在地上,化作一只红色蝴蝶发卡。泽漆若有所思地捡起来。何董芳秋一个普通枉死之人,竟然可以控制枉死地的力量,想必就是这锁链的缘由。如果能找到这锁链的主人,或许就能找到死因了。
在林九言和林月梅眼里,却是弹指之间,泽漆恢复如初,董芳秋却化作尘埃,天地间再也找不到她的痕迹。
晨光熹微,林月梅倚着围墙,她闻到了阳光里的花香,小时候和董芳秋生活的画面电影似的在她脑海里播放起来。她微微地笑着,眼泪却滑过脸颊,蒸发在阳光中。
她整个人都没入晨光里,踏上新的旅途。
“袋子里……有药丸……”
“是这个么”
林九言吞下那药丸,出血就止住了。
泽漆又背着林九言赶了一天的路程,终于到了王家镇。这是北城最小最穷的镇,好多破破烂烂的房子上都画着一个红色的“拆”字,许多地方还是荒地,林九言他们家这条街,算是干净整洁了。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泽漆换回一身白衣,和林九言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
“先别回老王那儿……他看我还剩一口气肯定恨不得掐死我……去前面那个济世堂。”
这济世堂是一家中医诊所,只有一位老中医在坐堂。他伸手摸林九言身上的汗,黏,随即一摸脉,数疾燥动:“九言亡阴之汗,不过神还在,补一补就好了。”
泽漆闻言,松了口气,便要出门。
“前辈,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你不用客气。”
“我会再来找你的。”
“好,济世堂后面那个种满了猫眼儿草,又叫泽漆草的院子,就是我家。对了,前辈尊姓大名?”
“我叫泽漆。”
“真巧。”
泽漆经过刘师傅猪脚饭时,看到范无救穿着一身黑,脸上带着点狂气,却偏偏长着微笑唇,正大口大口地扒着饭。于是坐到他面前,把饭抢过来,示意他看着自己。
“哟,你来了。”
“八爷,看看这个。”泽漆把发卡摆在桌上,轻轻一吹,就见那发卡变成一条锁链。
范无救都没吞下饭,一把抓起那锁链,大惊:“在哪儿找到的?”
“先说这是什么,我再告诉你。”
范无救把饭咽下去,喝了口汤,又恢复成原先那般有些轻狂的样子:“百年前,有一场奇怪的疫病在神州大地蔓延。感染疫病的人,身上就长着这种锁链……你从黑子沟三号街的老房子里捡到的?”
“嗯。不仅如此,我还遇到一少年自称是猎鬼人,用着谢必安的符。”
“什么!”范无救猛地一拍桌子,引得周围吃饭的人纷纷看他。他忙笑嘻嘻地给众人陪不是,又压低着声音说:“泽漆,你去盯着那少年。”
“你这什么语气。”泽漆吃了口饭,“是求我帮你做事的语气吗?”
“嚯,变机灵了。”范无救抢过那碗猪脚饭,“你问,我知道的,能说的一定说。”
“那少年天生眼瞎,看到他我有熟悉感,我生前是不是认识他?”
“眼瞎?”范无救闻言,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我也不太清楚你生前和他是什么关系,不过也是他上辈子的事了。直接问他,肯定没用。你倒是可以先跟着他,说不定刺激刺激就恢复记忆了。”
“怎么刺激?”
范无救顿时面红耳赤:“我哪知道!”
泽漆是没有家的,他平常休息的时候,会遁入一片虚空,然后看到漫天破碎的记忆碎片。远看时总有些模糊的身影,凑近了看只有一片空白。
他从虚空中出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老王家的的猫眼儿草随风飘动,里面传来林九言和老王的吵架声。
“滚!再也别回来了!”
“我可是你讨价还价了半天,三十五万块砍到三十万块才买回来的儿子!你就不心疼钱?”
老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外扔被子和枕头:“养闺女也有要嫁出去的,养了个白眼狼我心疼啥,又不能红烧还不能清蒸,看得我五心烦热,阴虚火旺,滚!”
泽漆就站在那里一样一样地接住,最后一个接住的是被扔出来的林九言。
“真巧。”泽漆一碰到他就莫名好心情。
“一点不巧。”林九言说着,就要破门而入,谁知他一脚踹过去,门上竟然已经画好了一道金光咒。他被这咒震得生疼,当场傻住,想不到这次老王来真的,真不让他进这家门了。
“老王,我从黑子沟三号街活下来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认可我?”
门里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老王听到没有。
泽漆拍了拍林九言的肩膀,轻声说:“他应该是担心你。”
“可我也担心他啊!”林九言说着也在墙上画了一道符,心说,行吧,那你也别去猎鬼。
“前辈,收留我呗?”
“我早就无家可归了,还想着你收留我。”
“啊这……行吧,先找宁霖那家伙算账去。”
宁霖和林九言是邻居,打小一块长大。小时候林九言被欺负,哭着去找老王。谁知老王非但没有帮他出气,反而交给他一根长棍子,说:“你又看不见,怕什么,打就完了。要实在出事了,一辈子也不长,下辈子说不定就有眼睛了。”
林九言从那时起就恍然大悟了。一个人孤立全镇的小孩,没人敢找他麻烦
然后那些小孩就找到了只有奶奶的宁霖。宁霖性子软,向来不愿意给奶奶添麻烦,更不想让奶奶担心,被欺负了也什么都不说。
宁霖的奶奶和老王一样,是猎鬼人。不过因为年纪大了,主要负责后勤,专门提供各种效用的符纸。
这俩小孩一拍即合,凭二人之力孤立全镇小孩。
但是这些美好的记忆并不能抵消林九言对于宁霖给他假符纸的愤怒。
正好今天周六,宁霖应该在家。
林九言就对着他家房子喊人:“宁霖,你给我出来!”
刚喊完,便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黑衬衫歪歪扭扭地搭在身上,及腰的长发随意地落在肩上,一双桃花眼拿来装了酒,白皙的脸颊酡红。
“简松?”林九言满脸疑惑。
简松慵懒的目光却落到了泽漆身上,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就踩着醉醺醺的步伐离开了。
半个北城都是他父亲投资建设的,好好的富二代不游手好闲,偏偏爱好搞什么民俗灵异调查。
林九言心想,这货不会是要叫宁霖加入他吧,还打起来了
抬脚进门,却看见泽漆怔怔地望着简松的背影。
“前辈?”
泽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前辈认识他么?”
泽漆摇头,但是心里莫名对那人产生极强的厌恶感。
泽漆跟着林九言进门,却看见只有宁霖一个人在家,衣衫不整地坐在角落里,下垂的狗狗眼哭得通红,身上露出来的几处皮肤上还有红彤彤的抓痕。
“!!”
宁霖看见林九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昨天回家……奶奶还和我一起……今天房里做早餐……就一直没出来……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人……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兴许出去了你没看见。”
“没有出去……”
“是不是有谁带奶奶出去玩了。”
泽漆身体里的枉死之力又开始躁动,他望向厨房,说:“枉死地。”
宁霖呼吸一滞,拼命摇头,嘴里喃喃说着不可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厨房。
“怎么可能?”林九言,“形成枉死地的,是枉死之人啊?”
突然,凭空出现从头白到脚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上面写着“一见生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