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能投胎真好
“别躲了。”谢必安说完，宁霖的奶奶就慢慢地出现，手里还捧着一碗粥。
宁霖冲过去紧紧抱住奶奶：“奶奶我错了，我会听话，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奶奶：“那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见那个男人。”
“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欣慰地点点头，示意谢必安可以动手了。
谢必安握紧了手中的哭丧棒，高高举起，停在空中。她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那一棒下去，就灰飞烟灭了。
十九年前，她就应该要死了。可是当时宁霖刚出生，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在外地也出了意外。她不想让宁霖成为孤儿，就乞求谢必再给她几年时间。
谢必安同意了，但前提是完成一些任务，去抹杀枉死地里的鬼，净化枉死地。并且，由于长期接触到这些枉死力量，死后也会被困在枉死地里，届时，他会亲自来送最后一程。
“下一世你还会有家人，何必呢？”
她还是义无反顾。
“谢前辈！奶奶没有害人！”林九言也挡在奶奶身前，他突然心里一阵绞痛，意识到了老王为什么要赶他出来。
“没办法，这是她的选择。”哭丧棒眼看就要落在三人头顶，却被勾魂锁链套住，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谢必安！擅自篡改他人阳寿，妄自抹杀因果，你疯了！”范无救浑身的狂气爆开，怒发冲冠，然而脸上却是哭丧着的。
“没有妄自，是他们自己选的……枉死地必须清理，否则鬼王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设想。”
“如果说，我有一个方法，既能清理枉死地，也能让枉死之人解脱……”
“那你赶紧使出来！”谢必安把哭丧棒收回去，看着范无救的眼神里带着期待。
范无救顶着那张哭丧脸，给泽漆递了个眼神。
泽漆在走向奶奶，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老化，越来越无力……这样的死法对他来说是很温柔了，可枉死之力又汇他的身体，他咬紧牙关，将其逼迫到左手，死死压制住。
众人却只看见电光火石之间，泽漆老了一瞬，又恢复如初。谢必安感受到枉死地的能量再往泽漆身上流动，瞬间清醒，刚举起哭丧棒就被锁链套住。
“范无救！你这是在玩火！”
“但你得承认，结果是好的。”范无救的哭丧脸刚恢复，又开始了，“我有把握能控制住他。”
谢必安看着被解脱的奶奶，陷入了沉思。横竖都是玩火，能救眼前人便救吧。
“走吧。”
奶奶点头，紧紧抱住宁霖和林九言：“九言，以后就要麻烦你，多照顾照顾霖儿。你也要听老王的话，别倔。奶奶走了。”
谢必安、范无救和奶奶的身影没入虚空之中，宁霖怔怔地看着，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被林九言狠狠地一拍肩，才回过神来。
“每个人都有该去的旅途。”林九言笑着站起来，拉住泽漆的衣袖，“前辈，陪我去送老王最后一程，可以吗。”
泽漆点头。
宁霖和林九言他们两家挨得近，从宁霖家的二楼，刚好可以爬到老王家。
林九言扒着窗户，却没敢往里爬。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老王对他很好。自从他偷学老王画符的本事被发现后，老王就开始喜怒无常。骂人时常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我真是脑子有坑，捡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
林九言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摸心口的疤，胸口一阵烦闷。
他真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没什么意思，活着就是给人添麻烦。
虽说他自己觉得活着没盼头，老王一大把年纪往凶险的地方里钻，他又难受。反正自己也不怕死，不如就代替老王去吧，也算还了老王的养育之恩。
谁知老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他这个瞎子，又没天赋，死在枉死地里给他丢脸。
林九言还就跟老王杠上了，硬是要证明自己能干这一行。
这下把老王气惨了，直接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把林九言赶出去后，老王拿出手机，把林九言的电话号码删了。可是没一会儿，他又输入一串数字，又赶紧删掉，又输入，又删掉。这样反反复复了好久。
“爸。”
听到这声爸，老王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鼻子一酸，眼眶发红，好在林九言看不到，他只需努力让自己颤抖的声音显得平静：“我姓王，你姓林，谁是你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忘了那扇窗户，还是故意忘记的。
“你不生气了”
老王已经没有力气装生气了，今天宁霖的奶奶已经走了，他都不敢去看。常人还有下辈子，他们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本来他应该和爸妈一起走的，可他舍不得弟弟一个人。拼着老命把弟弟供着上了大学，他害怕自己身上的枉死之力影响弟弟，硬是把弟弟骂走了，二十多年来没再联系。
老王只知道弟弟在城市找到了工作，想来应该过得很安稳，他想知道弟媳好看不，想知道自己有侄子还是侄女。
他本该就这样一个人死去。
到底还是太害怕孤独，他看着林九言长大，时彼此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老王的双脚已经逐渐变得透明，他本来是想，把林九言赶出去，等着谢必安亲手把他从这个世界抹去。
早知道他就该骂得更难听一点，让林九言恨透了他，再也不想见他。这样就不用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可他又很害怕林九言真的不回来了。
他挣扎着，张嘴又要开始骂人，却被林九言紧紧抱住。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了。
老王只得轻轻叹息，只怪自己自私。
泽漆嘴角带着笑，他独自行走于世间，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渴望着自己也有一个生的机会。他也想有家人，有个能陪自己很久很久的人。
他看着老王发红的眼眶，突然觉得自己的死亡和孤独其实是有意义的，能够给这些枉死之人带去生的希望，其实也蛮不错的。
“老王，下辈子我当爹。”林九言说，“我要看着你长大。”
老王心里一阵绞痛，他没有下辈子了，他会随风飘散，会永远地死亡。他只乞求谢必安来得晚一点，让他再好好看看林九言，再好好地想办法把人骂走。可是他连肩膀都已没入虚空。
泽漆见时辰快到了，便跟着从窗户爬进来。
老王没细看，只以为来人是谢必安，下意识地想反抗，口袋里装着的一包中药，竟然凭空变成了一条锁链。
“车篓子止泄利小便兮，尤能明目……”
泽漆没想到竟然能在着时候听到记忆里的声音。他看到老王躺在济世堂的病床上。
“老钱……”老王气若游丝，双目失神，面色枯白，大汗淋漓，“我现在……还不能死……”
钱老大夫摸完脉，摇摇头，这是真脏脉，阴阳俱衰，若是普通医生，就没办法了。
但是钱老这一脉，百年前出过一位名医，医术高超，据说能起死回生。那位前辈留下过一个药方……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试试吧。
钱老一济药下去，神奇地发现汗止住了，这就说明阳气留住了，双眼也渐渐恢复了神采，脸色也慢慢有了血色。
可老钱一摸，还是真脏脉。
不过脉象和望神有冲突，当以望神为主。
钱老也不知前辈留下来的药方究竟是什么原理，药性中不见章法，君臣佐使也是乱来的，想必其中之道，不是他能窥得一二的。
但是泽漆知道，这时的老王已经死了，或者说，半死半生。
他的头突然一阵剧痛，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是以黄柏疮用，兜铃嗽治……”他追着那背影不停地跑，终于，那背影停下了，缓缓转过身。
泽漆只看到一双眼睛，温润至极，若一池春水，平静而无波澜。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你不是七爷”老王这才注意到泽漆头上没有“一见生财”的帽子。
老王身上套着的锁链，和之前董芳秋的不一样，这条锁链上面长着药草，正是泽漆草。
“拉我去当替死鬼吧。”
“你可以利用枉死地的能量”
“嗯。”泽漆笑，“祝你下辈子能当儿子。”
老王：“……”
枉死地被解开，泽漆捡起那药包，这药香他熟悉无比，脑子里闪过无数记忆的碎片，眼看就要完成那记忆拼图，却被一道惊雷劈碎。又堕入一片虚空。
“老王！”林九言喊住前往轮回的老王，“你就没有什么话想留给我吗，骂人的也行啊。”
“又不是没有下辈子，以后再说吧。不知道宁霖的奶奶……”老王说着，看到泽漆朝他笑着点了个头，便心下了然，放心地去了。
林九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鼻子还在不住地发酸。不说什么“爱”之类肉麻的话，好歹爷说点“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之类的嘱托吧。
然后他就发现这世界只剩他一个人了。
泽漆摸了摸林九言的头：“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你很快就会遇到喜欢的姑娘，找到自己的家人和归宿。”在这世间徘徊百年，这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事，也是他最渴望的。
林九言握住他的手，阳光从窗子里爬进来，带着草药的微香，打在身上又暖和又惬意。泽漆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和一个人靠得那么近。他行走于黑暗，死亡与哀怨缠着他的双脚，左手是杀戮，右手是恐惧。
林九言是那个能将他从罪恶的沼泽里拉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