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毕业三个多月了，秦霜霜终于放弃了找工作，拖着大包小包回到外婆家，准备在这里先过渡一段时间再说。
这个安静的小镇是她长大的地方。在这里她送走了外公外婆和母亲，最后只剩下这不足十平米的杂货店和无尽的思念。
两层半的小房子静静藏在白雾中，围墙边缘长满杂草，院子西边用铁皮搭成的杂货店被风雪和岁月夺去了原本的样貌，瞧着竟有几分陌生。
大舅一家人对她的归来十分诧异，看见她系着围裙打扫院子和杂货店，脸比锅底还黑。
“我早说了吧，女孩子家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要回来嫁人生孩子。”
她舅妈撅着嘴抱怨了一大堆，临走前还把二楼的房间全部锁上，只允许她使用院子，大厅，厨房以及她原本住的小房间。
她倒是无所谓，把杂货店里里外外整理好，开着外公留下的三轮车到镇上的批发市场逛了一圈，没几天就开门营业了。
小镇不大，消息传得很快。
来找她买东西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来打听她的近况，询问她的情感状态和感情经历。
她知道她这样突然回来会给人很多想象空间，因为当年她母亲就是这样悄悄回来，然后在霜降那天生下了她。
那天很冷，天一直阴沉沉的，不是个好日子。
从小到大，但凡提起她的事，这便是标准的开头。
她不知道她的生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是做什么营生，与她母亲如何认识，又为何让她独自回家乡产子？
她以前很好奇这些事，但她母亲总是阴沉着脸，什么都不肯说。偶尔到她丈夫家找她，她总是拿着扫帚让她滚回去。
“她能嫁人属实不易，你就不要去找她了。”
外公和外婆一个给她擦眼泪，一个给她拿糖果，嘴里喊着“不哭不哭”，眼里却含着泪。
在她五岁那年，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出生了。虽是女儿，但还是办了满月酒，给全镇的人都分了喜糖和喜饼。
“她当时嫁的匆忙，婚礼也没办，好在……”
外公被外婆踩了一脚，杂货店里突然安静下来。
“你踩我干嘛啊？”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外公那天说了很多话。大部分她都忘记了，只记得外公指着她的额头骂她生父，说他是杀千刀的混账王八蛋。
喜糖并不好吃，但她还是想去看看母亲和妹妹。因为她听说母亲很开心，逢人就笑，还听说妹妹像母亲，是个美人胚子。
但她刚到门口就被舅妈拖了回来。她先是骂她，然后又骂她父亲，最后估计是不解气，抄起鸡毛掸子狠狠抽了她一顿。
外公责怪她不懂事，外婆拿着纸巾擦眼泪，一句话也没说。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去找过母亲，直到小学一年级的六一儿童节。
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大雨，到处湿漉漉的。
她蹲在操场的草丛里找蜗牛，外公和舅舅突然来找她，说要带她去见母亲。
她哭喊着不肯去，舅舅一脚踹在她心口上，骂她是没良心的小贱人。
外公大声呵斥他，挎着她的书包把她抱上三轮车，一路上不停擦眼泪。
到医院后，她才知道母亲生了个儿子，但大家脸上都没什么笑容，也没喜糖和喜饼吃。
外公让她去看看母亲，和她说几句话。
她扭头看着舅妈，迟迟不敢动。
“早就没气了，说什么说啊。”她丈夫抱着儿子过来，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模样。
“回去吧。”外婆摸摸她的头，含泪道，“你和她没缘分，还是不要看了。”
她乖巧地点头，白嫩的小手慢慢松开门框。
一晃十几年，她母亲的坟头草长了一圈又一圈，她仍旧不敢去看她。
“你回来了。”
杂货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李凡巧。
“好久不见。”
她笑着打招呼，从右手边的冰柜里拿了一根冰棒递给她。
李凡巧搓了搓手，笑了笑，小心地接过冰棒。
“姐姐，大城市里好玩吗？”
吃完一根冰棒，话匣子悄悄打开了。
“还可以，比这里热闹一点。”
“那你有交到男朋友吗？”
“没有。”秦霜霜笑着摇摇头，脑子里突然浮出吴越泽的脸。
“那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她轻轻咬着木棍，双手捧着和她父亲一样的大方脸，笑得一脸灿烂。
“不知道。”秦霜霜又给她拿了一包薯片，眉头微微皱起，“你吃午饭了吗？”
“没有。”李凡巧不停地往嘴里塞薯片，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妈让我少吃点，说过几天要相亲。”
她口中的妈妈是她的继母，既难缠又刻薄，把李家所有人都管得不敢吭声。
“你才多大啊，这就要相亲了？”
“我妈说我长得丑，不趁着年轻找对象，以后会变成老姑娘。”
李凡巧咧嘴笑起来，缺了一小角的门牙特别刺眼。
秦霜霜无奈叹气：“你当初要是不辍学，说不定也能去城里读大学。”
“读了大学又能怎么样？”
秦霜霜感觉她后半句话会非常伤人，所以赶紧打断她：“是不会怎么样，但你都考上高中了，才读一学期就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无所谓了，反正也没差。”她来回舔着手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货架。
“去前面吃份盒饭吧。”秦霜霜从钱包里拿出二十块钱，抬手指着斜对面的快餐店。
“谢谢姐姐。”李凡巧笑嘻嘻地接过钱，一蹦一跳地往快餐店去了。
“又给那个傻妞拿钱啊？”邻居李大婶扛着锄头过来，摇头感叹，“一天比一天傻，早晚被她那个后妈给害死。”
“她这些年有好过一点吗？”
“别提了，不是打就是骂，好好一个姑娘，愣是被打成了大傻妞。”
“这样啊。”秦霜霜看着玻璃柜台上的冰棒木棍，眼前又浮出李凡巧满脸是血，光着脚丫子在大路上狂奔的狼狈模样。
她在水泥路上摔了好几次，每次都好像爬不起来了，但只要她后妈的声音一响起，她就立马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逃。
逃到杂货店外面的时候，她趴在柜台上喊姐姐，吓得外婆一直喊救命。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不羡慕李凡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