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祁陈氏寿宴，她虽不是祁清纬亲母，可也是老夫人，而祁清纬虽然辞官了，可爵位和人脉却也还在，不少人希望能够从这里认识别人。故而这一场寿宴，来的人并不少。
祁洛熙作为主要调度负责人，舒敏惠作为接待女客负责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祁清纬与祁清穆二人接待男客，小一辈的也有二房的子女接待，唯有祁长临，是真的什么都不用关心。
当然，除了祁长临，还有本应该是客，但更像是主的唐韶宁。
此时，两个人一同蹲在一座假山上，这座假山也是造型奇特，背靠大树，中间恰好下陷，两个人儿蹲在这里，冒个头出来，恰好能看见前院。
两个人冒着小脑袋，唐韶宁小声说着话：“看到那个了吗？留着三撇胡子的那个大肚子叔叔，他就是方玉的父亲，方玉那小子，也不知道来了没有。”
方玉今年十一岁，生性较为风流，虽然小，却喜欢漂亮的妹妹。一次见到唐韶宁，喜得他跟着唐韶宁后面转，唐韶宁火了，直接抡起拳头给了他一拳。
为了这事儿，唐韶宁又一次被母亲带着上门请罪去了。
祁长临往那边的大人看过去，慎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唐韶宁奇怪地看向祁长临，“乖宝，你记住他做什么？”
祁长临迷糊地看向自己师姐，“师姐你带我来看他不就是为了让我记住他的吗？”
“记住他之后呢？”
祁长临一时想不出来记住之后做什么，于是试探性地问：“让我爹……参他一本？”
唐韶宁咯咯笑了起来，忍不住拍了怕她的脑袋，“笨，你爹都辞官了，要参也得是我爹参。”
祁长临傻笑，也不在乎，“大人的事情我们还是别参合了，不如我们还是找到方玉揍他一顿吧。”
这两年祁长临是彻底被唐韶宁给带歪了，也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唐韶宁孺子可教地点头说道：“有道理，走吧。”
唐韶宁已经率先使用轻功从上面下来了，祁长临正欲下来的时候，突然余光看到自己父亲，落在那些宾客身后，拿着帕子咳嗽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整个人微微蜷缩，竟觉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祁长临呆住了，祁清纬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显露出这样的一面，在祁长临心目中，自己父亲，依旧是那个能坐肩膀上的伟岸男人。
然而事实上，其实祁清纬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她了。
唐韶宁在下面问：“乖宝，你干嘛呢？”
见祁长临还没有反应，那边已经有人要走过来了，急得唐韶宁低声叫道：“乖宝！祁长临！”
祁长临没反应，唐韶宁干脆再一次纵身跳了上去，一把抓住祁长临，然后摁头重新躲了起来。
祁长临茫然了，刚想问，然后就被唐韶宁捂住了嘴巴。那边有声音从远到近，有两个女子在低声说话。
略低音的女子说道：“这伯爵府倒是修建得漂亮。”
另一把清亮一些的声音说道：“毕竟是开国时候赐下的，勋贵人家，能有忠承伯府的传承也不多了。”
“府邸再精致又有什么用，我看伯爷那身子……”
“嘘，这些话也能乱说？你就不怕被人听见。”
“这也不是秘密了，谁人不知伯爷是因病致仕？看样子恐怕……到时候这爵位，估计也会落在祁家二爷身上。”
“说起来，祁二爷的长子，也十五了吧？”
“是啊……”
假山上的祁长临早就按捺不住了，也亏得旁边有唐韶宁死死把她按住，才不让她冲下去。待得那俩女子走远，唐韶宁松了一口气，转头一看，祁长临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略圆的脸蛋流下泪来，眼眶红红的，可怜又可爱，看得唐韶宁小心脏都揪在了一起，哎哟，她的乖宝哦，她平时都舍不得她掉半滴眼泪的。
当下唐韶宁就抱住了祁长临，“不哭不哭，她们胡说八道的呢。”
若是没有先前见到自己父亲的那一幕，祁长临还能这样欺骗自己，可是她亲眼所见，再加上那两个人说的话，她一直忽略的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从未想过会失去父亲的祁长临，第一次感受到了难过的情绪。这种情绪来得太凶猛，一下子把她给淹没了，什么都没想到，眼泪就已经冲了下来。
她拉着唐韶宁的袖子，小手都颤抖了起来，“她……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唐韶宁咬牙切齿，把那俩声音死死记在脑子里，嘴里哄着，“你听那些多嘴的胡说八道呢，在别人家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教养哪里去了！”
然而唐韶宁也是清楚，那些人说的并没有说错，祁清纬身体不好，一旦出事，祁长临才几岁，这爵位恐怕真的会落在二房祁清穆身上。
唐韶宁也在飞快地想着办法，她得给祁长临撑腰才行。可是她虽然是她师姐，然而到底是外人，如何才能撑腰呢……干脆让爹收了她做义子，怎么也算是站在背后的人了吧？
唐韶宁想得多，然而祁长临却哭得狼狈，她咬着唇，突然就松开了唐韶宁，起身跳下假山，朝前院冲去，她要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唐韶宁吃了一惊，连忙追上，“乖宝，你要干嘛去！”
“我要找我爹！”
这是在寿宴上，她要是冲上去问这个，恐怕谁都下不了台来。唐韶宁毕竟比祁长临年长几岁，想得多了一些，当下就要拦下她，“乖宝，这不可以！”
祁长临看着拦住自己的唐韶宁，又急又气，满脸通红，是哭的也是气的，“师姐你让开！”
唐韶宁干脆一把抱住祁长临，仗着高了半个头，可一点都不客气，抱住她就跑，“有什么事情，你今晚再问叔叔，但不能是现在，你乖一点。”
祁长临听罢，委委屈屈地咬了唇，她这两年练武性格越加坚毅，是难得露出这副女儿姿态，“师姐，我怕。”
“不要怕，有师姐在呢。”
唐韶宁好不容易把祁长临哄好了来，那边宴席就要开了。祁长临被带去前院用膳，唐韶宁便随着母亲到了后院，才坐下，就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正是那说祁清纬快不行了的妇人，只见这妇人年约四十出头，眉尖点有一颗痣，面相微有几分妩媚。唐韶宁看着她，偷偷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小声问道：“娘，她是谁？”
唐夫人见唐韶宁难得关心后院之事，倒也耐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然后说道：“中奉大夫陈大人的妻子。”
唐韶宁对这个人没印象，倒是考虑了一下官职官位，发现自己老爹比他丈夫职位要高，嗯，这就放心了。
然后唐韶宁就看向那个妇人身边的女孩，那女孩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正和唐韶宁对上目光，她友善地对唐韶宁笑了一下。
唐韶宁顿时大眼睛眯了起来，弯弯的让人极具好感，她甜甜地朝对方笑了一下，低下头来眼珠子一转，倒是想到了办法来。
此时宴席准备要开，众星捧月般的祁陈氏坐上了上首，她看着这些来客都客气地叫着自己老夫人，一种满足油然而生。
虽然不过是因为自己生辰而客套，可看到她们这般，也还是让她笑眯了眼睛。如今是祁清纬当家，可若是祁清纬不在了，自己儿子继承爵位……
好在，这一天不太久了。
祁陈氏摆摆手，“诸位不用客气，快坐。”
众人入座，祁陈氏说了两句客套话后，拿起了她那双金玉筷子，稳稳地夹了一根菜，放入嘴中。
众人见她动了，皆是纷纷动箸，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祁陈氏不可能在这里吃到结束，便略动了几筷子，然后就端起了酒杯，“各位夫人小姐能来看老身，实在是老身的荣幸啊。”
有位夫人故意讨好说道：“老夫人说笑了，我们呀，这是来蹭老夫人的福气呢，还望老夫人不嫌弃的好。”
“就是。”
奉承声起，唐夫人因丈夫与祁清纬交好的关系，对座上的祁陈氏自然没好感，便只微笑看着。她身为太子詹事夫人，自然也不用讨好她。唐韶宁也不喜欢她，便一双眼睛乱瞄，对面那个女孩余光见到，不禁微微皱眉。
太子詹事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目无尊长的女儿来？只是听闻她是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恐怕是恃宠而骄了。虽说如此，但一时之间，她竟觉得有一些酸涩不已，又是不屑又是羡慕。
祁陈氏不知底下的小摩擦，倒是被奉承捧得眉开眼笑，眼角皱纹乍现，显露出她已经不年轻了的事实。只是她心情是极好，那双眼睛隐晦地闪烁着光来。如今的场面，正是她所追求的。她端起酒杯来，压下已经少有的兴奋，“老身敬大家一杯。”
大家纷纷举杯，一杯小酒喝毕，祁陈氏站了起来，“各位慢用，舒氏，好好招待贵客。”
舒敏惠连忙应声，“是。”
众人客气道：“送老夫人。”
祁陈氏走了，站立在一角服侍众人的婢女也退了下去。
前院，祁清纬正以茶代酒与众人相聊甚欢。
一道身影出现在祁清纬视线范围里，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朝祁清纬颔首。
祁清纬宛若未见，只是端起杯子来，唇角的笑意又多了一分。
“伯爷，请。”
“周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