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步之遥
8月14日，风和日丽的一天。
雷元海徘徊在学员们身后，戴着墨镜，意气风发。
同样带着墨镜的何冷云却有些萎靡，脸色看上去也很不好。
“你们在以前的课上应该摸过很多次狙击枪了。”雷元海扫视着趴在地上的学员们，认真地说道。“我们今天要从你们当中挑选出两名射击成绩最好的人，作为我们小组的狙击手进行培养。”
“不要憋气，调整呼吸。”何冷云靠在树下心平气和地指导着紧张的许茹画，两天前卡尔西等人在他脸上留下的伤在他的墨镜后若隐若现，“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会向枪身传递细微的抖动。这种抖动随着距离的增加，会越发影响射击的精准度。”
“你们要找到心跳的规律，缓缓呼气，在心脏跳动的间隔，打出你们最有把握的一枪。”雷元海坐在了学员们的身后，“憋气只会让你们的心跳的频率更高，间隔也就越短，身体的抖动也会更大。”
学员们持着dsr-1狙击枪趴在地上静静地听从两位教官的指导，调整着心跳和呼吸。这款由德国dsg公司研发的狙击枪可以达到02moa的准确度（1moa是一度的六十分之一），在一百米内的弹着点小于五毫米。
许茹画闭上眼睛，根据两位教官的指导，缓缓放慢了呼吸。心跳的频率随着舒缓的呼吸，逐渐降低。刚才处于紧张冒出的汗水，也已经蒸发。
许茹画睁开眼睛，慢慢地吐着气，趁着心跳暂时的间隙，扣动了扳机。
“十环，不错。”趴在许茹画身旁的雷元海，用望远镜看向两百米外的标靶夸赞道。
许茹画没有理会雷元海，稍作调整之后又开出一枪。其他的学员们也纷纷开枪射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打空了弹匣内的五发高精度狙击子弹。
雷元海还是用望远镜观望着许茹画的标靶，疑惑地皱着眉头。在许茹画第一枪命中靶心之后，剩下的四发全都脱靶。
何冷云也注意到许茹画的标靶，端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然后嘴角一弯，便捡起一个早上吃过的罐头盒走向许茹画的标靶。
学员们疑惑地目送着何冷云，一向机智的欧阳凡看出了端倪，私下和身旁的朴星宿、钟柏书议论着。
“你也太着急了吧！”雷元海冲着对讲机呼叫道。
“没事，你让她来。”对讲机回复道。
“别别别，她刚才还四发脱靶呢。”
许茹画默默地换上子弹，毫不在意两人的对话。
“让她来吧，放心。”何冷云说完，便将罐头盒放在头顶站在靶前。
“所有人别动。”雷元海下令，“许茹画，看到那个罐头盒了么，往上瞄，千万别打中何教官。”
许茹画一边听着雷元海的指示，一边调整着呼吸。她本以为何冷云是想检查她是否脱靶，没承想他居然是要自己射击他头顶的罐头，真是个疯子。
瞄准镜里，何冷云微笑着看向她，脸前的墨镜微微闪着光，上次因为和雷元海教官的冲突留下来的伤疤还在墨镜后忽隐忽现。
微风抚过许茹画的刘海，她瞄准着罐头的顶部，调整着呼吸。雷元海注视着正全神贯注的许茹画，心里却思考着刚才本不应该打歪的四发子弹。
不对！有风！
雷元海不知道这帮学员之前的教官有没有教过他们，风对射击的影响。他们两个原本是想挑选出两个打靶成绩拔尖的人，再多加培养。
“嘭。”雷元海还没来得及喊停，已经调整了许久的许茹画，打出了那颗可能会命中何冷云眉心的子弹。
雷元海连忙端起望远镜看向何冷云。
“铛！”子弹精准地命中了罐头盒，只是稍稍向左偏了一毫米不到。
“风又不会往下吹，阿海。”何冷云端起望远镜看着雷元海吃惊的表情说道，“200米而已，罐头盒那么大，她肯定能命中。”
雷元海心里骂着娘，想着他自己还好刚才没出声，要是惊吓到了许茹画，枪管哪怕是微微一抖，子弹都可能要了何冷云的命。
何冷云拿着许茹画和魏旭的标靶走回来，向雷元海展示着许茹画命中的弹孔。
“看这个弹孔，明显比别的弹孔更大。”何冷云的手指头在许茹画的弹孔内打着转，偷偷地跟雷元海说道，“这姑娘不简单啊。”
雷元海瞥了一眼何冷云，然后接过两人的标靶。魏旭的标靶上，五发子弹也精准地命中了十环。
“许茹画、魏旭，以后你们两个的狙击课程，都由我独自指导。”何冷云发号施令道，“其他人跟随雷教官接着‘体验’下一个项目！”
高桥疾风和花泽千绘在底下偷偷地用日语交流着，像是在猜测着下一个项目的内容，又像是谈论着许茹画的表现。
“说俄语！”雷元海向两人喊着，随后转身下令道，“所有人跟我走！”
七名学员随着雷元海，前往下一个测试点。
顿时空荡荡的靶场里，何冷云趴在魏旭和许茹画之间，使用着刚才欧阳凡用过的狙击枪。他也像刚才学员们一样，调整着呼吸，只不过在几秒内就进入了状态。
何冷云感受着自己心跳的节奏，十几秒内便将弹匣内的五颗子弹全部射出，子弹依次精准地命中了300米到800米的五个标靶。
何冷云用望远镜检查着自己的成绩，除了800米的标靶被命中了九环以外，其余标靶全部命中了十环。
“你们两个从300米的靶子开始打，如果一个弹匣打不到47环，就打更近的靶子。打出47环以上，就接着打更远的靶子，直到最远处的1000米标靶。听懂了？”何冷云说完，放下手中的狙击枪，端着望远镜注视着远处的标靶。
“明白！”两人回答道。
“开始吧。”
话音刚落，何冷云两耳旁就响起了枪声。
这项测试对两个新手来说，其实是没有必要的。而且别说是新手了，就连稍有经验的狙击手也未必做得到。但何冷云不这么认为，也许是因为他们之前的教官教过他们，或许是二人天赋的原因。总之，何冷云觉得这两个学员可以做到。
就算许茹画和魏旭做不到，何冷云也并不觉得意外。遥想当年自己班上的狙击小组选拔，何冷云和伊梅林还有里奥两兄弟也没法做到。
何冷云回忆之余，观望着两人的标靶。
许茹画已经开始射击800米的标靶，魏旭也准备开始了。这让何冷云开始感到惊讶，就算是天赋异禀，两人也不应该如此顺利。
“六年前，我和家人在莫斯科参观了一个美术馆。”由于两个人的进度过于顺利，何冷云一边趴在沙袋上观察着两人的成绩一边喃喃自语，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干扰二人，“我租了一台解说仪器，调到了中文模式。”
魏旭因为何冷云的干扰，在射击800米的标靶时前两枪都只打中了八环，这就意味着即便他之后的三枪哪怕全部命中十环，加起来也只是46环。
魏旭只好调整心态，准备重新射击700米的标靶。
“美术馆有一个很贴心的设计，每一幅画旁都有一串数字。”何冷云通过望远镜，看到许茹画在射击800米的标靶时只打出了45环的成绩，继续面无表情地释放着干扰，“我走到一幅画面前，被画面的内容所吸引。”
魏旭已经开始射击600米的标靶了，何冷云甚至可以听到魏旭那有些急促的呼吸。
“画面上身穿黑色黑袍的老人身处黑色阴影下，惊恐地搂着他那浑身是血的儿子。儿子无力地躺在他父亲的怀里，用那绝望但又宽恕的眼神看着他那懊悔不已的老父亲，室内的灯光照射在儿子白色的长袍上。整幅画上有着非常鲜明的明暗对比，非常经典！”何冷云欣慰地看着远处900米的标靶。
许茹画无视何冷云干扰，打出了三枪三十环的成绩。
“我不太记得那幅画的编号了，好像是三位数吧。我把编号输进仪器里，听着它的讲解。”
魏旭却已经“退步”到了射击五百米的标靶，呼吸开始加快了。
“嗯，重新调整呼吸，没有把握就不要开枪。”何冷云还是端着望远镜，但他知道身旁的魏旭正在稳定自己的情绪，“那幅画叫《伊凡雷帝杀子》，伊凡雷帝是一位暴君，而他的儿子在他眼中，是一个只会享受荣华富贵的废物。”
魏旭重新开始射击600米的标靶，许茹画则好像完全不受影响，她调整着瞄准镜的焦距，准备射击1000米外的标靶。
“没错，伊凡亲手打死了他自以为不争气的儿子。”1000的标靶上，五环的弹孔清晰地出现在何冷云的望远镜中，许茹画又开始重新准备射击900米的标靶。
“巧合的是，晚上我们去了一个不太知名的剧院，看了一出舞台剧。我们一家人在二楼的包间，看着舞台上的演出。我那天很困，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围栏上睡着了，只记得睡着之前全场连一个闪光灯的曝闪都没有看到。”
许茹画开始紧张了，她已经打出了三个九环，剩下俩枪如果无法全部命中十环的话，她马上就会被魏旭追上来。
“当时挺搞笑的，我刚睡着，脑袋不受控制地从胳膊上滑了下去，我一下子就醒了。隔壁包间同样靠在围栏上的俄国人，愤怒地瞪了我一眼，觉得我不尊重他们的文化。哈哈哈，再之后，我就彻底没有睡意了。”
许茹画没有开枪，她拼命地克制自己，可还是下意识地脑补何冷云描述的景象。反观魏旭，他已经在射击800米的标靶了。
“没过多久，舞台剧结束了，我和妹妹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但我看到舞台上的场景时，我才知道这个舞台剧，演的就是我上午在美术馆看到的那幅画，真是幸运！”何冷云说完，许茹画打出了她的第四枪，十环。
魏旭也开始准备射击900米的标靶了，何冷云接着说道：“楼下前排的观众一直在欢呼雀跃地鼓掌，大喊着‘bravo！’。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狂热的观众，他们鼓掌欢呼了大概半个小时，演员们几次上台鞠躬，也浇灭不了他们的热情。”
第五枪，十环。许茹画再次调整着焦距，魏旭此时也用三枪，打出了29环的成绩。
“我妹妹当时还傻傻地看不懂剧情，我得意地跟她讲了我上午在美术馆看到的那幅画。”
刚打出八环的魏旭趁着何冷云说话的间隙，打出他弹匣内的最后一颗子弹，十环。
魏旭终于追上许茹画的进度，他换上新的弹匣，调整着枪械，准备射击1000米的标靶。
何冷云脸色微变，接着说道：“在我给妹妹讲解的时候，舞台上却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我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是下一个节目，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舞台上。几个蒙面人端着ak-74冲上舞台，朝天花板鸣枪示意。所有人都兴奋极了，除了我爸妈。他们看出了端倪，拽着姐姐和妹妹就开始往外跑，我也跟着他们跑。没错，是车臣武装分子袭击了剧院。”
1000米的标靶上，许茹画已经打了29环，她忍受着何冷云的“干扰”，第四枪打了个八环。魏旭也打了27环，此时的两人接下来都必须精准地命中十环靶心。
本来就落后魏旭又开始出汗了，他接下来的两枪都必须命中十环，而许茹画只需要命中十环一枪，他就要来不及了。
“我爸妈带着我们从空无一人的安全出口跑到一楼，此时的舞台下的观众们还不以为然，以为这真的是一场节目。剧院的大门就在我们眼前…”何冷云没说完，暂时落后的魏旭率先开枪，九环！
魏旭认输了，他也不指望许茹画会出现失误。他趴在地上，脸也贴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结果。此时的许茹画也清楚，她的失误会将两个人重新拉回“起跑线”。
“透着光的大门向我们敞开，我们拼了命地跑啊，跑啊……一切都太晚了，门口负责安检的保安们已经被武装分子控制住了。蒙面的武装分子用枪指着我们，把我们撵回了剧场。楼上包房里的人，也被撵了下来。这个时候，人们也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恐怖袭击。”何冷云边说着边等待着许茹画最后的表现。
天公不作美，微风再一次拂过许茹画的身体，头发被风吹着划过她的脸颊让她感觉直痒痒。地上的沙尘和枯树叶随风飘动，何冷云更加期待着许茹画的表现了。在一千米的距离上，子弹光从出膛到命中靶心，就需要大约1秒的时间。
许茹画心里也清楚，风会导致子弹的偏移，她微微向左瞄准着十环的边缘。可此时并不像刚才，一千米外，十环的靶心远没有罐头大。具体应该向左移动多少，许茹画的心里完全没数。而这种距离上，没有专业的仪器辅助，就连达克也不敢保证能够命中靶心。
“我们被劫持了好几天，曾经整洁的剧院内，充满了那令人作呕的粪便的气味儿。因为那个之前怒视我的俄国人试图借上厕所逃跑，结果被武装分子当场击毙。”何冷云还是静静地叙述着他的往事，贴在地上的魏旭则饶有兴致地聆听着他的故事。
“后来我们都睡着了，带着防毒面具的特种部队借着催眠气体开始强攻。但是我的父母却因为窒息…”何冷云没说完，许茹画开出了最后一枪。
十环。
“ok，日后许茹画就是狙击手，魏旭，你是观察手！”何冷云不再讲述他那过往的经历，起身时顺便还扶起了在他左右的二人。
许茹画发软的腿支撑着她疲惫的身躯，雷元海也兴奋地带队走来。
“老何，我这边发现了一个爆破天才！”雷元海搭着钟柏书的肩膀说道。
“我这边也是。”何冷云注意到魏旭失落的表情，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因为你刚开始的失误，射击次数随即增加，枪管早已发热膨胀，影响了精度。不过你也不用这么丧，观察手是很重要的，以后你就是这个狙击小组里的指挥官了。”
“好了好了，兄弟姐妹们休息吧。下午两点半，准时在这里集合！”雷元海下令解散。
学员们熙熙攘攘地向食堂走去，何冷云示意负责保管装备的主管清场。雷元海勾搭着何冷云走向一旁，窃喜道：“老何你是不知道，那个叫钟柏书的小子，资质一点都不比梅林差！”
“少开玩笑了，这个年龄他怎么可能接触过炸药，咱们第一年也没上过爆破的课程啊。”何冷云点起烟，不屑地说道。
“丢，一点都没跟你开玩笑。这小子稍加培养，肯定比梅林还棒！”雷元海说着，伸手从何冷云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拉倒吧，真要是这样还用你教？”两人同时点燃香烟，何冷云接着说道，“那两个日本人表现如何？”
“嗯…暂时还没看出来有什么本事，不过还挺听话的。”雷元海鼻孔冒着烟说道，“哎？你不说你那也有个天赋不错的小子么，说来听听。”
“呵，我刚才说的天才可不是魏旭，没想到吧！”何冷云说完吐着烟圈。
“你是说那个许茹画啊，也是，看她刚才打你头顶上的罐头盒就知道了。”
“我告诉你，在我的干扰下，一千米，五枪四十七环。”何冷云得意地说道，“而且还有风。”
“不是吧，那不比达克强多了？”
雷元海抽着烟，回想起当年他们小组第一天狙击训练的场景。
里奥两兄弟的测试成绩只是比伊梅林好一点，还稍逊于何冷云。只是伊万觉得，达克和莱特这对双胞胎能更默契地配合，便把二人培养成了狙击手和观察手。
“那个叫魏旭的小子，其实也不错，在我那种干扰下也能打到一千米。马维特说得没错，这批学员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何冷云弹着烟灰感慨道。
两人抽完烟，开始在树下吃着面包，不时还商讨着下午的训练。学员们在饭堂吃完午饭后，也陆续回到宿舍享受着他们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午休。
何冷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雷元海的眼睛也看着他的口袋。
“钥匙找到了吧？”金柔玉客气地问道。
“嗯…”
“那个…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算是为那天的事向你报歉。”金柔玉诚恳地说道。
“嗯……”何冷云沉默着与雷元海对视了片刻，直到雷元海摇摇头。“你客气了，那天是我不好。嗯…而且我最近挺忙的，实在没什么时间。”
“我知道你的课程其实排得并不是很满，所以…我还是希望今晚能和你见一面。”金柔玉委婉地说道。
“呃…”何冷云又看了看正挠着头的雷元海。
“来吧冷云，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跟你说，是关于你妹妹的事。”金柔玉诚恳的语气里有些急躁。
“嗯…行，晚上几点？”何冷云挠着下巴，犹豫片刻后答应了。
“九点，斯摩棱斯克，马雅可夫斯基餐厅。我们晚上见。”金柔玉的语气听上去如释重负。
“马雅可夫斯基餐厅是吧，记住了。”
“再见。”
电话挂断后，雷元海冷笑了一声。
“怎么？有什么好笑的？”何冷云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约你吃饭啊？”雷元海问道。
“对啊，怎么了？”
“哎呀，我看你的魂都快被她勾走咯。”雷元海阴阳怪气地说道。
“拉倒吧，你忘了之前…”何冷云来不及解释便被打断。
“得了吧，没见过女人的家伙。”雷元海锤了锤何冷云的胸口转身离去，又悠悠地丢下一句话，“反正今天是情人节，你看着办吧。”5八一60
“呵呵…”何冷云啃起了面包，“哦对了！”
何冷云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雷元海。
“是那一百万？”雷元海接过银行卡，存目不离。
“不用再啃面包了，阿海。”何冷云盯着雷元海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是是啊……”雷元海低头抹了抹眼睛，“我他妈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之前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你傻啊，那宝马m3是天上掉下来的？”何冷云弯下腰，低头看着雷元海。
“你没动过手脚吧？”雷元海生硬地眨着眼睛。
“什么意思？”
“是不是，本来给我两百万啊？”雷元海挤出一丝笑容。
“我去你妈的。”气不打一处来的何冷云一脚把雷元海踹倒在树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雷元海扶着树，又抹了抹眼睛。
“你大爷的……”何冷云也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