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第十五章
如果没有脖子旁的那道伤口,楚重阳会觉得这会儿是个不错的时段。
风景不错,房子不错,花草不错,还能画画。
久违的放松。
就是身后站着个陈深。
楚重阳一直在皱眉,第一次觉得画画是件艰难的事,笔劲加重。
直到画到中途她才渐渐找着平时她下笔的状态,暂时忘却周围的烦心事。
但其实也没用心,甚至嘴角还带着抹嘲笑。
“画完了。”
没过半个小时,楚重阳直接撂笔。
白纸大到可以画幅条漫,楚重阳愣是放大比例只画了一个图框,线条潦草到她以前的美术老师看到后会破口大骂的程度。
周围的景色直接用波浪线代替,画上只有两个人。
线条人只有线条,五官是几个圈,从画上只能看出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线条人手上拿着根尖锐的线条,用力地扎进高线条人的脖子那块。
血从高线条人的身上喷出来,就跟瀑布似的。
楚重阳画这俩线条人的时候,想象的就是自己用力地把画笔扎回陈深的脖子。
狠狠地。
“行了没?”
楚重阳抖了抖画纸。
“明眼人都知道我在画什么。”
“画全。”
陈深把画纸放回桌子。
“啧。”
楚重阳皱眉。
“你事儿真多…粗稿五百,细稿五千啊。”
她随口乱说,笔下加重,把潦草的线条描细。
尤其是捅人那块,她画得尤其仔细。
心里憋着股劲儿。
“这回画完了。”
景色跃然纸上,画上的人五官分明,就算只露出侧脸也能让人知道到底谁是谁。
天色已经暗了,走廊上挂着的灯随水光闪烁。
楚重阳看了眼脚旁的游泳池,不做声色地站起身把画递到陈深手上。
“这回行了…”
话说一半,楚重阳伸出手,勾着陈深的衣服往游泳池拽。
陈深的第一反应是把画卷起来扔到桌上。
灯光用力一闪,陈深反手拽住楚重阳的胳膊稳住自己的身体,摇晃中楚重阳中心不稳,这么一来她成了往下倒的那个。
身体往下沉,眼见着她的脸就要水里扑——
已经站稳的陈深伸出手一扯,拉着楚重阳的帽子往上拎。
“刺啦”一声在夜色里非常清晰,帽子直接被扯断了半个边儿。
楚重阳站直身后立马往走廊退,背后直冒冷汗。
她人上来了,帽子也破了,如同狗尾巴一样垂在领子后面。
“那什么…”
楚重阳抬起头和陈深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帽子破了,赔吧。”
楚重阳说完后自己都惊了,原来她自己可以做到脸皮这么厚,那为什么今天早上连要瓶水都没能说出口。
难不成这厚脸皮还分人。
陈恶人限定的那种?
“楼上有衣服和手机。”
陈深拿起画往屋子里走,没再说任何话。
楚重阳犹豫了会儿,决定趁着脸皮还厚着的余热多占些好处。
衣柜里挂着一排衣服。
不知道这些衣服是谁的,楚重阳穿上去有些大,她换了套跟之前差不多款式的运动卫衣。
卫衣的标牌还没拆,上面写着男装两个字。
她顺便换了条裤子,裤腿长得正好。
换好衣服已经八点,楚重阳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打今天中午没打通的电话。
她没抱希望,但手机响了几秒后竟然被接通了。
对面依旧是那个年轻的女声。
“你是楚重阳对吧!我今天中午去进货了没接到你电话,我猜到是你…”
“是…”
“两个月前林眉就联系我把事儿都跟我说了你现在在哪儿,我刚刚去一中没找到你。”
楚重阳顺口说出地址,顺便留了个心眼。
“您是…我妈的谁?”
“我们今天应该见过,我是今早那个便利店的老板娘”
对面响起类似引擎发动的声音。
“早上你来小卖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眼熟,我不跟你说了我儿子也在一中,赵封你知道吧,他就是我儿子,他今天回来跟我说起你了。”
对面响起赵封的大嗓门。
“重阳,我和我妈找了你老半天,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来我家,还租什么房啊你?”
楚重阳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
“行了,我挂电话了,你等着,我马上到。”
摩托车的声音呼啸穿过手机传来,屏幕一黑,电话被挂断。
行吧。
楚重阳把手机扔回茶几,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天花板上的灯光亮得晃眼。
不管是林眉哪儿的朋友,总算是找到一个落脚点了。
楚重阳觉得自己像个漏气的皮球,漫无目的得被人踢来踢去。
振作起来。
楚重阳在心里对自己说。
现在已经是最差的情况,不会更差了。
她有想做的事,她不能泄气。
好不容易从深渊里挣脱出来,她不能停滞在这里。
楚重阳离开房子前没跟陈深道别,悄无声息地绕开院子离开。
她把自己破烂的运动服留在了陈深的游泳池旁边,上面用白色记号笔写上了两个大字。
‘幼稚。’
这群人也是闲的,楚重阳凭直接察觉到这些事或多或少都跟她之前画的那幅油画有关。
难不成真以为是她画死了人?
上学都白上了,她要是有这本事,现在能让自己过得这么惨?
早上口渴的时候直接画瓶水自己喝得了。
陈深把楚重阳的画扫描下来用电脑发了出去,没过多久,他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这真是楚重阳画的?”
林嵬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给冯老太看了,说笔迹跟漫画不一样。”
“嗯。”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她伪造了笔迹,这次的事太巧了如果不是她,那能谁画了那些漫画,又是谁一直在把漫画寄给我们?”
陈深拿着手机走到走廊,游泳池旁的运动服十分显眼。
偌大两个白字在灯光下不断闪烁。
‘幼稚。’
陈深垂眼。
“不是她。”
“那你…昨天那漫画网页更新了,但地址还没有弹出来,你的网页有写新地址吗?”
“没。”
“你说到底是谁…”
手机对面传来林嵬的叹息声。
“我一直都觉得是恶作剧,直到陆崟他”
陈深没挂断手机,也没回答,任由林嵬的叹息声融入夜色中。
而后化为灯光闪烁下的虚无。
两年前,陈深的电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打开邮件后网址就自动弹出来。
网页设计简略到全网站只有一本漫画,显示‘正在更新中…’
漫画的名字叫做《太阳》,漫画的主人公和他同名,画得也和他毫无二致。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恶作剧,直到漫画里的事一件一件被应证发生到现实中,陈深这才意识到不对。
这已经不能用人为来概括。
不会有‘人’能够预测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看到的漫画,永远查不到ip的网址,漫画画什么,他就会经历什么。
提线木偶一般。
漫画更新后过一段时间会被自动删除,而后弹出一个地址,地址每章都会变。
纸质版的线稿会被寄送到弹出的地址,陈深每回都亲自去拿。
不是因为线稿,而是为了找到始作俑者。
无论是人是鬼。
但找到的却只有和他有相同经历的林嵬和陆崟,而现在…
只剩下林嵬了。
“你说…”
长久的沉默后,林嵬的声音再次从手机的另一侧传来。
“我们到底是活着的,还是死着的,又或者…我们到底活过吗?”
陈深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他自己也不知道。
陈深抬起头,看向掩埋在云层里的月亮。
隐隐绰绰。
楚重阳是被封梅用摩托车接走的,没被带回家,而是送到一个离学校很近的五星酒店。
“家里房子小,老赵小赵和我挤在便利店后一个小房子里,实在腾不出房间。”
封梅说着把手机塞到楚重阳手里。
“这是我以前的手机,正好你用着。”
楚重阳的房间在九楼,透过窗户能直接看到一中的教学楼楼顶。
她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封梅每天都会带饭给她。
楚重阳没想明白赵封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要说封梅阔绰,那为什么要一家挤在一个小商品房里;要说封梅手头紧,又为什么可以让她一直住在五星酒店。
为这事楚重阳提过一嘴,但封梅摆摆手。
“你住着,不差这钱。”
生活开始变得规律,这一个星期楚重阳的轨迹很简单,就是学校酒店两边跑。
在学校里学习,回酒店写作业,从表面看起来她仿佛回到正常的生活。
但也只是表面而已。
在学校里她翻看的书从来不是教材而是《美术史鉴》,就算奋笔疾书也是在练习构图和透视;回到酒店她会打开youtube看美术公开课,再根据课程进度自己到网站上找作业。
她不想考国科大,也从未曾想考这个大学的经济管理系。
林眉让她回到高二肯定是为了让她更好地准备、考上国科大。
但现在林眉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楚重阳看上的是国科大对面的国美大。
美术学院的中外美术鉴赏。
国美大很特殊,不参与提前的艺考,而是等统一高考用分数线筛选后再进行学校二试美考。
录取率也是跟国科大抗衡的低。
林眉不担心高考,只关心自己未曾有机会准备的美考。
她需要攒钱,需要新的画具。
她脖子上被陈深划破的地方还没有痊愈,用创口贴严严实实地盖住。
手心就算发炎她也可以不管不顾,但脖子每次出现伤口,楚重阳都会敏感地掩盖。
把印在身体里的恐惧埋进创口贴里。
但伤口会疼。
都怪这道伤痕,楚重阳总是无意识地想要去挠。
可是一挠,她就会如同入癫般控制不住,像以前一样把脖子挠出血来。
破皮,结痂,破皮。
越是疼,楚重阳就越是想到林眉的脸,还有那些明灭的宴会音乐、毫无意义的觥筹交错。
密闭的房间,冰凉的长绳。
有时还会想到一道坠下高楼的影子。
每次这样,楚重阳都会回忆起那天握着笔杆扎向她的陈深。
她一向锱铢必较。
这梁子,她算是记下了。
房间外开始下雨,陈深醒来的时候屋子的光线还是暗的。
窗外的雨水沿着网格窗往下淌,墙上的影子也在淅淅沥沥地沿着墙线垂落。
打开手机,屏幕上才凌晨五点。
日期上显示的星期天。
从他来一中已经一个星期了,上一章漫画也更新了一个星期。
但漫画里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
最新一章画的是他在贵雅高中备考期间和人发生了冲突,但直到今天,他依旧还在一中待着。
转学了,漫画里的事还会不会发生?
陈深放下手机。
睡不着,他看着墙上不断下垂的雨水影子。
恍惚间,那些影子仿若在不断蔓延,爬到他的周围。
细影成线,一根一根地系在他的周身。
线通着血肉,控制着血肉。
若是不跟着线动,线便会扭曲着扎出血来。
陈深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墙上流淌的影子,仿若也成了血。
静默再次被打破的时候已经七八点多,手机震动着亮起屏幕。
陈深接通电话。
“喂,小深啊,今天中午来我这儿吃饭啊。”
冯老太那儿信号显然不太好,手机里一直传来杂音。
“正好有人送了点儿新菜过来,今天我准备包些个野菜汤圆,等会儿你来的时候捎点糖来,林嵬那小子说不蘸糖他不吃,嘴挑得…”
“嗯。”
“吃饭前你先把事儿办了吧…”
手机另一边传来锅碗的声响。
“新地址出来了,在远郊那儿的一个废球场,林嵬已经往那儿去了。”
“嗯。”
陈深站起身,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也不知道这次会出什么幺蛾子。”
冯老太叹了口气。
“每次拿线稿的时候总会出点事儿,用脚想也知道肯定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你们小心点儿…”
雨声霹雳,天地间都雾蒙蒙的。
陈深没让管家送他,打车去的远郊。
车绕进废球场,远远得站着一大群人,在雨幕下若隐若现。
“这什么情况…”
快车司机被眼前一群黑西装男人吓了一跳。
“拍电影呢?”
陈深推开车门,车外立马递过来一把黑伞,没让他淋半点雨。
十几个男人站成一排等着他,一把把黑伞在扑朔的雨水下显得肃穆。
正中央的人打着一把红伞,正是林嵬。
“来了。”
他远远地打招呼。
“带这么多人?”
陈深接过黑伞,没让身旁的人给他撑着。
“太声张。”
“这次必须要防备些…”
林嵬带着人往里走。
“最近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漫画背后的那东西不会让我们轻易拿到线稿的,以前不会,这次更不会。”
陈深垂眼,看向地上横亘的树枝。
球场掩映在丛生的树木之中,以前这是一片运动场,后来远郊西边迁坟,逐渐没人再来这走动。
雨水打落在地上,地面变得潮湿。
“线稿应该就放在球场里面的某个地方…”
林嵬走在陈深左边。
“等等…球场门口是不是站着个人?”
走近些才发现是两个人。
球场的铁门被一把生锈的大锁扣住,两人就站在锁旁,仿若在守着这地方。
一男一女,穿着明黄色的长雨衣。
雨衣拖地,大到像裹着两条被子。
“少爷。”
黑西装男人开口。
“我们去试探。”
十几个黑衣人越过林嵬和陈深走向前,朝两个雨衣人靠近。
雨衣里传来怪异的声音,越来越大,走近了发现是一个人在不停地哭泣,而另一个人则在大声地尖笑。
“怎么才两个人。”
林嵬在人群后看着。
“之前图书馆拿线稿那次,还来了四五个人,这次的线稿就这么好拿?”
陈深没言语,雨不断从从伞檐垂落,他的眼神落在两个雨衣人身上,眼光冰凉。
雨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着光。
“我们这次不会白来了吧?”
林嵬说着看向陈深。
黑衣人尝试和穿着雨衣两人交涉,但俩人置而不问、依旧挡在门前,哭声和笑声交错。
雨幕下人们逐渐不耐烦,黑衣人抬起手拽住俩人的肩膀,用力往外一拖。
陈深眯着眼睛,就在这时看清了雨衣里一直闪着寒光的东西,立马伸手拽住一个站着自己身前的黑衣人。
“往后退。”
话没说完,人群中暴发出惨叫声。
陈深拉着的黑衣人身体一顿,而后砰然往下塌,血混着雨喷出。
惨叫声不停。
两道长钩在半空中不断地挥舞,大力而快速地破开血肉。
门外的两人早就脱去明黄色的雨衣,露出狰狞的面孔和将近一米的长钩。
女的尖叫着大笑,而男的一边用钩子捅人一边发出呜咽的哭声。
“这到底是什么,他们还是人吗…”
林嵬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前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去。
此时一道长钩破空而下,趁着林嵬怔住的瞬间劈向他的头颅——
“啪”得一声。
陈深扯过林嵬手中的红伞往上抬,钩子和伞片纠缠在一起。
“别愣着。”
陈深说着直接把伞用力往下拽,拿长钩的男人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陈深大力抽开破开的伞,用伞柄砸在男人的头上,脚随之踩住男人的手。
雨水顺着陈深的短发往下流,他弯下腰,用力抽出男人手里的长钩。
钩子的尖端滴着血,男人一边发癫般哭叫一边挣扎。
陈深一个抬腿把男人的头踩回地面,男人一下没了动静。
林嵬这才反应过来,拦住不断尖笑的女人,把人摁倒在门上。
女人张大了嘴,笑声更加猛烈,笑得整个人都在晃动,就算喉咙都嘶哑了也瞪大眼睛不停歇。
“从哪找来的疯子。”
林嵬抹去额头上的雨水,从女人的口袋里翻出篮球场的钥匙。
“以前也都只是些醉汉和痞子,这次是从疯人院里找来的打手吗?”
几个黑衣人捂着伤口从地上爬起来,有人伤到了内脏,血块不断从伤口处掉落。
林嵬看到后眼睛立马眯起来。
“这次动了真格啊,是真的要杀了我们?”
林嵬掐住女人的脖子。
“敢伤我的人,他妈的把这两个人捆了,带回去!”
陈深抬起脚,黑衣人把地上的男人捞起来,用麻袋直接套上。
女人也被捆住,在不断挣扎。
“诶!”
黑衣人一个惊呼,女人如同泥鳅般从他手里滑走,没有长钩就用指甲抓向他的眼睛。
杂乱中陈深无意瞥向地面,雨水冲刷开地面的泥土,露出模糊的影子。
挣扎的女人扭曲着,她的影子周围被一些细长的线条环绕着,一根一根,悄无声息地混入雨水。
陈深一怔。
线牵动着影子不断蠕动,变形、扭曲…
最终病变。
女人被擒拿住,但影子依旧在地面不甘心地蠕动,化为大声的啼笑。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愈发潮湿。
人渐渐离开,陈深抬头看向天,像是在找什么,雨水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滴落。
他们这样的人,算是活着的吗?
“找到线稿了,就卡在篮球框后面。”
林嵬从废球场走出来。
“不走吗?”
“走。”
陈深最后看了眼地上的长钩,转头离开。
“那两个人怎么处理?”
林嵬说话时眉毛一直皱着。
“敢伤我的人…”
“不用管。”
陈深反常地开口。
“放了。”
“凭什么?”
林嵬立马转头。
“他们跟我们一样。”
陈深垂眼。
“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