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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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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盛柠电话的时候叶执在汇报和新世界合作有关的项目进展。

    海外的好几个待开发市场都受到了新世界与sq合作消息的影响,对sq的产品提高了准入标准。

    这很可能导致sq的海外项目无法准时开始,间接影响sq下一个季度,甚至是一年的成交量。

    董事会对此颇有微词。

    但是鉴于sq的决策过程向来是由陆知寒掌控,所以他们即使不满,也只敢在会议进行的时候议论几句。

    并不能真正影响陆知寒的决定。

    真正让他合起手中文件的,是海外几家外资企业趁这个时候截断sq的商品流,似乎打算在这个时候侵吞sq在海外的市场。

    如果sq坚持和新世界合作,那么即使得到了比预期还要好的合作效果,海外市场也面临巨大损失。

    叶执道:“何总的意思是,希望您能亲自签署文件,这样他才好安排工作。”

    何域离江宁太过遥远,只能用这种方式确认陆知寒这边不是受到了什么影响,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明显不合理的决定。

    坐在后座上的人还没有回答,手机就再度响起来。

    陆知寒知道是盛柠,却只是扫了眼闪动的手机屏幕,就收回视线:“让他把文件传真过来,顺便让他短期内不用回国。”

    他说:“国外的项目很重要,让他留在那里。”

    叶执:“好的。”

    陆知寒说完就继续处理起文件来,听到电话像是往常那样响了一分多钟就挂断了,没有抬头。

    到sq住处的时候天空还下着蒙蒙细雨,签署完文件的人把手机留在了客厅里,等关灯的时候,才看到手机骤然亮起来的屏幕,显示失去了定位。

    钟表仍然在走,窗外瓢泼的大雨让一切都湮灭在无声中,握着手机的人微顿,想大概是暴雨失去了信号。

    准备回去看一眼的人打开门,找钥匙的时候看到以警号为后缀的未接电话,跟在失联的定位后,像是一个不祥的数字。

    手指一顿的人安静了片刻,眼神两次无意识地掠过钥匙在的正确位置,等握紧上面的挂坠,才定了定神。

    没有理会,也没有接通。

    他知道定位系统是绑定的,定位消失证明手机也无法联系。

    但是现在是夜里,她只可能会在家里。

    只是误拨而已。

    可是回到家的时候并没有人在。

    空荡荡的客厅被砸下来的雨滴湮灭成无声的幕布,属于她的一切都被收走,陆知寒脑海中闪过几个字:离家出走。

    她是第一次这么生气。

    陆知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眼座机,还是收回视线,开着车拨通了一个电话:“帮我查一下她的房号。”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还在睡,刚接电话还没反应过来,坐到电脑前报出房号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陆知寒那边的气压微松:“怎么了?”

    陆知寒没说话,他不知道她离家出走了,但是雨这么大,在路上停留导致落了东西也正常。

    或许手机就是那个时候落在了哪个地方。

    到酒店的时候,前台却说她几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他站定,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在半夜离开酒店的人打着哈欠聊着昨晚发生的交通事故。

    陆知寒把那些声音抛在脑后,到车边的时候那些字眼却往他的脑海里钻,陆知寒下意识地想打电话找她,意识到没有用之后握紧方向盘。

    陆知寒第一次不愿意接受,甚至不愿意去想最坏的可能。

    电话那端的人坐直:“发生什么事了?我帮你查查监控?”

    “说不定只是暂时生气不想让你找”

    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传来的慌乱的起身声,和快进慢放的声音让陆知寒摁亮屏幕去查她失联时候的定位。

    他不敢看的模糊字眼在一瞬间变得清晰,和电话那头的人急切又慌张的声音一起,在嘈杂的雨声里把一切都串联起来:

    “盛柠好像出事了!”

    她在车祸现场。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他已经握着方向盘驶向跨江大桥。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一旦超过搜救的黄金时间,即使是在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搜救人员存活的概率也会大大降低。

    而且她还那么轻,还怕黑,不会游泳,陆知寒无法想象她出事的时候会有多害怕。

    可是他几乎闯了红灯到了桥上,雨汽嚣鸣的时候,他却看见几米高的打捞船在桥下不断地逡巡来回,像是已经放弃了寻找。

    登了船的人,穿梭在穿着雨衣高声喊着的打捞人员之间,去看浑浊的江面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却是令人几乎窒息的恐惧:

    这么高的地方,几乎没有浅滩,她如果掉下来了,要怎么自救?

    几乎跌在甲板上的人强撑着想站起来,打捞队的人劝他回去:“这里太危险了,而且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今天的打捞了,等明天再找”

    陆知寒想说不能再明天找,现在水已经这么急了,再不找就找不到了,溺水的急救时间只有几分钟,只有几分钟

    可是他赶到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几分钟了。

    陆知寒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住地颤动起来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人却浑身湿透地,打通了同样彻夜难眠的人的电话。

    在半小时后看到他发来的监控信息。

    叶执找来那些监控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他,同样的监控画面,陆知寒已经逐帧逐帧看过很多次了。

    他第一次看的监控画面甚至比叶执找的还要清晰,完整得多。

    可是陆知寒还是一遍一遍地看完了。

    他对数字的敏感程度很高,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相差几秒的画面里可能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可能出现什么意外呢?

    她退房的时候是在十点,四十分钟后监控拍到她上了那辆出事的出租车,两分钟之后他的手机上收到了她的电话,响了两分钟之后挂断了。

    十一点十分,所有消息消失。

    五分钟之后,警局接到报警,在她信号消失的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出事车辆乘客坠江。

    打捞队停止打捞的高喝声被淹没在雨幕里,站在桥上只能看到那几米高的庞大物体慢慢地熄灭下来,夺走了周围的一切光亮。

    查了所有监控的人打电话来说他查到一个可能,有一个偏僻的摄像头似乎拍到那辆车在一个非停车位停了一下,有个人下了车。

    陆知寒几乎是踉跄地到了店铺,看到了那个监控,看到她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似乎摔疼了。

    他不住地想,她手臂是不是擦伤了,脚有没有崴到,有没有上药,会不会疼。

    陆知寒手指发抖地一遍遍慢放,直到视线余光看到那段监控录像结尾,朦胧的身影回到了车上。

    陆知寒的心跳在一瞬间停止。

    后来的陆知寒纵使一遍遍地梦见这个场景。

    他梦见盛柠告诉他她的确从车上下来了,但没有回到车上。

    是他看错了。那个人影只是一团被误认为人的水渍。

    他梦见她说她根本没上车,上车的是和她模样很像的人,手机定位在那,只是她在回家的路上遗落了。

    第三次梦见她的时候,她说她是看到新闻了故意把手机关机,吓吓他。

    他的梦里有那么多个可能。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可以推翻他发现的所有可能性,告诉他。

    监控录像错了,手机定位错了,她下车又回到车上的证明错了,那个时候她在车上的证据,全都错了的?

    告诉他只是他判断错了。

    大学的时候盛柠很喜欢数学

    她说数学是唯一不可能用言语矫饰歪曲的学科,它的逻辑是严谨而缜密的,就和辩论一样,只要逻辑链成立,没有人能打破你的观点。

    他就在那个无措的店家面前,一遍遍地手抖地回放监控录像,试图找到上车的人不是她的证据,试图反驳自己的判断。

    可是直到天亮的时候,只是一个黑影晃动的画面也无法让他分辨清楚,她到底在不在车上。

    他只能不断地摁亮手机,等她的电话。

    或许她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只是在闹脾气不给他打电话。

    或者是先睡下了。

    或者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

    怎么都好。

    可是接到她唯一一个电话的时候,心再度狠狠落下的时候,听到却是警局的传唤。

    他们找到她的手机了。

    在警局做口供的时候王烁觉得他过于冷漠。

    可陆知寒只是不愿意再想,再找,再去确认,她真的没有回来的可能。

    他真的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他甚至可以说服自己,只要没有确凿证据,他可以慢慢地等她回来。

    直到dna鉴定结果出来,凶器被找到,车祸确认为人为。

    还有,他看到嫌疑人的父母,就是那段唯一他无法辨别她是不是离开了那辆车的监控录像的提供者,那个神色张皇失措的店家。

    陆知寒只觉得呼吸都被遏制住了。

    那天被无缘无故找到,不知道他要看什么录像的老人家弯着腰,神色仓皇悲痛地向被害人家属道歉,没有认出他。

    他们不知道那个小小的摄像头曾经给了陆知寒全部的希望,又在他们出现的瞬间把希望全部夺走了。

    大雨。车祸。抢劫。凶器。

    陆知寒离开警局的时候几乎踉跄了一下,负责的人扶了一把,对上他的眼睛。

    心碎的人想起这位负责过他父亲案件的警官在给他做第一次笔录时,说的:“虽然不排除人为的可能性,但是雨天这类交通事故的发生概率其实是非常高的。”

    现在他想对他说什么呢?

    江阳似乎想说什么,陆知寒却在这空洞里,安静地想。

    但是发生在同一个家庭身上概率就不是那么高了。

    其实没有什么概率。

    人们可以用事不关己的数字统计这些冰冷的数据,统计一个概率,可是当事实发生的时候,这些数据就已经注定了。

    对他们来说,在跨江大桥发生事故的概率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但是对她来说,她已经葬身在那场事故里。

    没有概率,只有事实。

    董事会因为他无故终止和新世界的合作,对他问责的时候陆知寒正在和律师拟定遗嘱。

    尽职尽责的律师委婉说,规定遗嘱在谁返回之后属于谁这种话在法律上是不具有遗传效应的,也没有意义。

    他问加上如果确认死亡的可能性可不可以。

    律师说可以。

    董事会和陆家,叶家的电话像是蜂拥而至的闪光灯对准陆知寒,陆知寒却在这寒冷里说:“我不想在遗嘱里加上这句话。”

    他哑着嗓子对律师说:“把我的所有财产捐出去吧。”

    律师说:“我必须向您确认,如果您的爱人已经确认死亡的话,那您之前转赠送的遗产在未得到她生前确认的情况下,也是会回到您名下”

    陆知寒落下泪来,他听到自己说:“都捐出去吧。”

    不重要了。他知道所有的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死亡已经把他们分开了。

    死亡带走了她的生命,所以在余生的光景里,他能窥见的只有死亡。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说服陆知寒的,只有她仍然安全地生活在他不能看见的位置,他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她在那个雨夜安全地离开,然后安全地消失。

    但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地方呢?

    除非他死去,否则他不可能说服自己她还活着。

    她墓上不清晰的照片最后还是没有保留。

    早上的时候,墓园的工作人员发消息问他是否能提供新的照片贴上去,否则来祭拜的人看不到照片,可能会误认。

    陆知寒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挂断电话。

    他知道除了他不会有人能看见她。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存在的地方,在一个疯子的心里。

    即使傀儡戏不成功,他也不会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遍遍消失了。

    他不想让她一遍遍地消失。

    所以跨越不了死亡的人,只能让死亡跨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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