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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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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颜和新世界并没有真的开展合作,负责人叶总监看到的,只是和盛柠一样,新闻界面上披露出来的一部分。

    电话进来的时候,盛柠手指上的水珠还在缓慢聚集,然后在某一瞬间猛地砸下来,瞬间将屏幕上的字迹模糊成黑色的斑点。

    盛柠就这样在狭窄逼仄,充满了潮湿水汽,光线昏暗,镜面模糊的空间里,对问她打算怎么办的主管哑声道:“我不知道。”

    大学同学似乎来找她,准备一起回燕大了。

    他们组的成员曾经剽窃过陆知寒的建模,文创界被商业对手抄袭乃至占有的方案比比皆是。

    这些词句,像是砸下的雨点,在她脑海里制造出不断扩散的巨大波澜。

    盛柠只要闭眼就能抓住其中一个例子。

    可是她应该怎么做,盛柠依然不知道。

    主管沉默片刻:“盛柠,你的提案很好,但那只是一个提案。”

    要收回提案的内容,付出的代价可能要远比这个提案实施能创造的价值要大得多。

    更别提助孤项目本来就是公益性质的慈善活动,欢颜不可能为了一个提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就算要争辩,也只能寄希望于新世界会因为他们的意见主动让步。

    但是想让一个盘踞数年的老牌企业低头,无异于天方夜谭。

    新世界不会屈服。

    盛柠知道主管在说什么,但是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视力和听力都有片刻地衰微,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陷入绝对的静谧之中,她就在这绝对的静谧之中,单手扶着墙勉强站立。

    然后在电话挂断的声音中闭上了眼睛。

    盛柠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了,同学的叫声忽远忽近。

    手脚都在发软的盛柠想打开门,却无法挪动一步。

    她也不想去看手机,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新世界的落款,让她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冷静。

    同学进来了:“盛柠,你在啊?怎么不回答我们?”

    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听不真切,她只能勉强侧头,同事还在关心她惨白的脸色:“你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掌心的血痕都被泡成了暗红的颜色,与水滴折射出的冷光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被拉着手的盛柠却是视线晃动。

    可笑的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心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居然是去找陆知寒。

    他知道了一定会帮她的,和新世界的合作是sq下一季度工作的重点,如果要牵扯到创意剽窃,sq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哪怕她并没有这个底气和新世界打官司,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上次心神不宁到什么都做不了,还是知道恩师生病的时候,她匆匆忙忙地跑去医院,才知道肺癌已经到了晚期,老师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次只是一个提案。

    只是一个提案,可是她为了这个提案,已经等了太久了。

    她不能接受她的提案被挪用,还是被新世界。

    他们是最没有资格的人。

    她不可能接受她的方案被冠以凶手的名字,得到社会的赞扬,和那些孩子的感激。

    同学很担心盛柠的身体状况,几乎是扶着她到了走廊上,等下楼准备出发去燕大的时候,却在大厅看见了陆知寒。

    他似乎是受邀来到燕大附近唯一一家算得上是高规格的餐厅。

    身姿挺拔的人像是天生就应该是这精致场合的焦点,随意而冷淡地侧眸,身侧的叶执就向前一步,低首说了些什么。

    餐厅经理正在为他引路,似乎是有人正在二楼包厢等待。

    陆知寒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只是简单颔首,餐厅经理便伸手,眼看着就要引他上楼,被她视线锁定的陆知寒仿佛似有所觉,转身。

    沉静而深邃静默的瞳孔,漠然地注视着她。

    旁边有人惊呼:“陆知寒?”

    “不是说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嘛?”

    “其他人不也都习惯在这里谈生意,来这里很正常。”

    旁观者窃窃私语,盛柠很清楚陆知寒不是为她而来,但这不重要。

    熟悉的轰鸣声掠过盛柠的耳膜,引起她心脏一阵阵不规律地震颤。

    几乎是瞬间就忘却了横亘在她和陆知寒之间一切的盛柠已经到了陆知寒面前。

    餐厅经理识趣地把路线指引的任务交给了更为称职的叶执,而温和有礼的总裁助理只是谢绝了经理为他们重开包厢的提议,就礼貌退开。

    楼梯附近只有盛柠和陆知寒。

    盛柠试图组织语言,但她好像仍然困在刚刚那间房间漫涨上来得潮水里,她全身的力气被水雾给消融了,她只能调整呼吸,半晌才找到自己喑哑的嗓音:“陆知寒。”

    她很少这么直接地喊他。

    刚说完,便感觉自己像是一遍遍被踢开,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他的小兽一样。

    明知他对她毫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因为之前美化的种种,相信根本不存在的虚幻感情,对唯一可以抓住的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眼前强烈的清晰和模糊交错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掐住掌心。

    感觉到温热而非冰冷的温度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流血了。

    陆知寒却只是看向她,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搬走了。”

    盛柠掌心温热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她眼睫潮湿地想,她一直都是这样。

    没有长进,无可救药。

    可是提案被挪用的事让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嗓音,无法控制自己看向他的冲动:“你还是要和新世界合作吗?”

    她抬头,尽力稳住自己的语气,让他听清楚:“我在网上看到,新世界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提出了很多公益项目的内容。”

    陆知寒并没有走上楼梯,他也没有不看她,挺拔而冷峻的姿态却仍然如同高山一般,压得盛柠喘不过气来:

    “你不必向我强调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已经告诉过你,个人的意志不可能干扰sq的决定。”

    盛柠只感觉喉咙被堵住了,压迫心脏和嗓音的沉重压力让她声音里的震颤更加明显:“新世界策划案里的那些内容,有很多都是我完成的。”

    她终于找到支撑自己的支点,掐着掌心让自己清醒:“那些全都是我在欢颜的时候,为了孤儿院的助孤项目做的。”

    陆知寒终于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可是那视线却是冷的,没有温度,没有称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真的是我”

    陆知寒终于转身,眼神里的漠然让盛柠浑身发冷。

    往日熟悉的嗓音听在耳里,也如同最锋利冰冷的刀锋,把盛柠纷乱的想要拿回提案的思绪切割得支离破碎:“为了终止新世界和sq的合作,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的词,居然可以用在她身上。

    盛柠几乎看到自己的眼泪,倏地掉落下来,可她还是试图道:“我的电脑里还有提案修改的痕迹,在欢颜的同事也可以帮我证明。”

    她话还没说完,陆知寒就已经转身:“不管怎么样,sq和新世界的合作也不会终止。”

    他像是不想再和她多说,冷淡的嗓音宣告他们短暂的对话再次结束:“你可以走了。”

    陆知寒已经走上了楼梯,身后盛柠委屈嘶哑的嗓音轻轻颤抖,像是雨天里被淋湿的幼猫:“可是那是我做的。”

    那是我做的。

    像是被突然甩入高空然后又狠狠坠落的人竟然扶住扶手抓住了陆知寒的手,阻止了他迈向更高一级的阶梯。

    眉眼冷然的人侧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她流血的手指,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松开了她的手。

    盛柠清楚地看到她的视线被血染红,眼睫颤动的人下意识哑声:“我不是故意弄脏你衣服的。”

    可她还是坚持:“我只是想让你暂时中止和新世界的合作,让他们把那份策划案中属于我的内容修改掉。”

    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维权需要漫长的时间,她等不起。

    哪怕是出于风险考虑,暂时停止合作都是可行的。

    陆知寒的嗓音仍然冷静:“理由。”

    仿佛她刚刚说的这一切根本不构成他做出选择的基础。

    盛柠眼睫潮湿,等陆知寒似乎是失去耐心,才哑声:“你说过的。”

    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这是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这句话,哪怕她从来都没有从这句话里得到实质性的安慰过:“你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从前辩论赛的时候她主张的论点太过偏激,陈述的时候台下安静得她掌心都在出汗,也没有要求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可是现在她只是需要他合理地规避一下风险。

    和新世界的合作她接受。

    孤儿院和新世界达成协议她也接受。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东西沾上新世界的名字。

    这些在他看来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充分的理由,但已经是她能争取的全部了。

    陆知寒那如同遥远雪原里升起的寒星一般,迷人的瞳孔里满是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冷静。

    好像她挣扎了这么久,在他眼里仍然只是一个不知轻重,仅仅凭借一段不值得被铭记的往事,就把所有事情都闹到台面上,非阻止新世界不可的不可理喻的人一样。

    可是盛柠看着他的时候,却在想,我也不想这样的。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喜欢你的时候,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从你眼前消失,不给你带来这样那样的麻烦。

    光是这个眼神盛柠都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眼中的样子一定糟糕透顶。

    可是偏偏只有陆知寒,能让新世界高抬贵手。

    放过一个从那些痛苦和挣扎中幸存下来的孤儿,放过那些只属于那些孤儿,而不属于一个野心家的东西。

    她只是想留住在孤儿院的同伴和那些过去而已。

    陆知寒看着她。

    即使是此时此刻,他也是冷静的,仿佛那眸中的冷意不过是因为她太不识抬举:“我的确在父亲和于老师逝世的时候,答应过他们,会照顾好你。”

    这句话和她一直没有忘记的那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同时响起,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交织在一起。

    一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震荡,贯穿了盛柠的耳膜。

    熟悉的耳鸣声中,盛柠突然感觉到心脏的不规律跳动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

    可是陆知寒的声音仍然那么清晰,清晰到连同他这话里传达出来的隐藏含义,都与他想说的话一起,一个字一个字地印入了她的脑海里:

    “是你不想要。”

    我因为父亲和一位并不相熟的前辈的遗言,才娶了你。

    是你太得寸进尺。

    才把我的耐心耗得干干净净。

    大雨在室外呼啸,怒吼轰鸣。

    风雨虽远,却浇湿了盛柠整个人。

    --

    持续不断倾盆大雨让整个城市都陷入没有规律的轰鸣声中,树叶被压低后不断震动发出的震颤声盖过轰鸣的雷声,和穿梭的车流声,将世界渲染成另外一种极端的静谧。

    盛柠头枕在出租车窗旁,霓虹灯在巨大的雨幕里散成断续的晖光,看不清什么颜色,只能看到模糊而遥远的光亮。

    等郑晓晨的电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进来,还在试图拨通那个号码的盛柠终于垂眸,在路妍打开那辆熟悉的车的车门的时候,选择挂断了电话。

    同学打电话和她说下次去看老师一样的,还嘱咐她不用想太多,陆知寒可能就是太忙了。

    之前是真的挖苦,现在也是真的可怜。

    盛柠也是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适合扮演丑角。

    司机刚送她回了趟酒店:“您要去哪?”

    盛柠脑海中浮现出路妍收起伞,拉着车门,坐进车里的情景。

    他原来也会这样绅士,会让不能淋雨的人上车,可是记忆里的陆知寒,从未记得她也害怕打雷过。

    发丝有些潮湿的人就这样在越来越大的雨声,和交织重叠的雷声里,轻轻闭上眼睛,哑着嗓音道:“去机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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