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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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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辛院长的病还没有发展到晚期,如果积极治疗,还有治愈的机会。

    盛柠说服辛院长安心接受治疗,帮忙安顿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又请专业机构的老师代为照顾孤儿院一段时间,然后向欢颜的主管递交了辞职申请。

    从她入职欢颜起,就一直对她颇有照拂的前辈把辞职信放在了办公桌上:“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主管语重心长:“你的潜力很大,继续做下去,升职是迟早的事。”

    在这个关头辞职,实在是得不偿失。

    盛柠嗓音微缓:“欢颜很好,只是我可能要辜负您的栽培了。”

    看着她一路走来的主管叹息一声:“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留你了。”

    她摆手:“去吧。”

    盛柠走出主管的办公室,回到工位的时候同事压低声音:“你真辞职啦?”

    不少人停下手上的工作,转头看过来,实习生也一顿。

    “只是去散散心,”盛柠拿着文件起身,交接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工作交接结束,再请你们吃饭,也算感谢你们的照顾。”

    “这说的哪里的话。”

    盛柠转身,正准备和助孤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交流一下助孤项目后续事项推进,方便提案执行,就对上主管的视线,她招了招手,示意盛柠过去。

    盛柠一顿,走过去:“主管,叶总监。”

    负责人放下按住眉心的手,看向她:“提案是你做的?”

    “你应该知道助孤项目即使是公司的公益项目,也承载着欢颜文创品牌的含义,最忌讳的就是违背品牌理念,失去信誉吧?”

    “是提案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负责人把文件放下来:“你提案里提到的那些文创想法,我在其他公司的策划案里看到了。”

    盛柠把水泼到脸上。

    现在本来应该是用餐时间,但是她想着绝不可能是抄袭得来的提案,径直下了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酒店。

    轰鸣的雷雨声洗刷着高楼大厦外覆盖的,极为透明坚硬的玻璃幕墙,留下哗然的声响。

    在这整齐的震动声中,穿梭的车流都沦为了激不起一点动静的细小水花。

    长长的流动光影在这喧嚣鸣响里涌向摩天大楼切割出的边界,仿佛一路奔向没有光的未来。

    盛柠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透明的水滴一滴滴砸下来,让闭着眼睛的人形容狼狈。

    助孤文创项目的提案并不能解决辛院长最担心的,有关如何让孤儿院孩子们获得生存技能的问题。

    却能在最大程度上改善孤儿院的经营状态,保证即使在外界援助无法及时兑现的情况下,孤儿院也能靠着手工艺品自给自足。

    这是她想为孤儿院,也是她唯一能为孤儿院做的事。

    提案里提到的那些文创想法,有很多是她从离开孤儿院,离开燕大开始,就开始思考的,已经被证明确实行之有效的创意。

    提案中有多少是跟风剽窃来得,有多少是她耗尽心血,辛苦得来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

    她没有抄袭。

    但是即便她清楚,被抄袭,针对的是她了,她也没办法说服负责人和欢颜,在对方已经先一步公开策划案,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启动项目的情况下,采用这份已经打上风险标签的提案。

    因为她没有证据。

    即使有,要证明她的提案并非依靠商业剽窃得来,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她和欢颜耗不起。

    最好的选择是把提案作废,所有人重新拟定一份全新的提案。

    盛柠却看向镜中的自己。

    负责人并没有说那份一模一样的策划案,是在哪看到的。

    但是他能够接触到的项目文件,一定来自和欢颜有合作,或者合作意向的企业。

    要从这些企业中筛选出拥有那份策划案的公司,找到真正剽窃她提案的人,并不难。

    她甚至在一瞬间,就锁定了可能知道这份提案的内容,并且有机会把提案泄露给其他人的人选。

    可是看着自己,盛柠却忽然失去了据理力争的力气。

    湿漉漉的镜子内,眉眼氤氲在水汽中的人身影若隐若现,整个人在这狭窄的空间内也显得分外模糊。

    在这模糊而朦胧的水汽覆盖中,盛柠看不清自己的脸,也看不清身后房间的布局。

    可是那扇敞开的门上,没有插钥匙的钥匙孔,却清晰地映在她眼前,映在盛柠面前的镜子里。

    那熟悉的锁孔,让浑身湿冷,撑着墙壁的人闭眼半晌,最后还是靠着墙壁,慢慢地坐了下来。

    洗手间里的水声还在滴答滴答地上涌着,窗外大雨倾盆,整个世界都被雨声包围。

    她就在酒店房间的洗手间里侧着头,慢慢地想,或许她的这份提案的确不适合用在孤儿院的孩子们那里。

    他们未来可能会有家人,有朋友。

    这个世界会把亏欠给他们的一点点补上,直到填满他们身上孤儿这个身份带来的漏洞。

    她却已经不会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是那个受了委屈,还是想跑回孤儿院,跑到老师家里,哭诉的孩子。

    明明满是心酸,却连该和谁说,都不知道。

    她没有人人都有的避风港。

    曾经很多次遭遇不公的时候盛柠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可是此刻,盛柠睁开眼睛看着这个狭窄空间内弥漫着的水汽。

    和露珠一般悬浮着的液滴没有冰凉的温度,却和悬浮在空中的珍珠一样,将空气直接稀释成了一阵阵的冷风。

    这些液滴在她面前缓缓漂浮着,没有根系,居无定所。

    盛柠就在那液滴的注视下闭上眼睛,慢慢想。

    或许是因为,只有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打不出任何电话,找不到任何求助对象,遭遇不测也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发现。

    所有人都在聊父母如何如何叮嘱他们注意安全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看着陌生人打过来的手电筒光,然后略过他们“打电话给家里人让他们来接你一趟”的好意,说:“没事,我很快就回去了。”

    但她早已回不去了。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了郑晓晨的未接来电,刚准备拨过去,陌生号码就进来了。

    电话那头熟练的寒暄,让盛柠以为对方打错了电话:“你是?”

    “是我呀,大学同学,不记得我了?”打电话的人道:“我们都在群里商量好了什么时候见,你还一句话不说,班长怕你不知道,就让我打电话过来了。”

    盛柠这才想起早就屏蔽了的班级群:“抱歉,我恰好有事,可能去不了了。”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有机会聚一聚。”对方实在过分热情,不断劝说,最后提到陆知寒:“sq最近不也”

    盛柠垂下眼睫,声音很轻:“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

    对方瞬间静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打着打着哈哈道:“那什么,正常,正常。我们位置都订好了,就等你了,一定要来啊。”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盛柠打开班级群,想把aa的钱转过去,说自己不去聚会了,就看到群里有人艾特她:“你们获奖的那个证书还挂着呢,回去看看嘛。”

    盛柠看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手机。

    晚上群里统计去的人数,盛柠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同学聚会那天上午刚好交接完,同事帮忙收拾好东西,问她下午打算去哪放松,盛柠笑笑,没开口。

    回到酒店却只是翻了翻当年做的笔记,建模的过程历历在目,图书馆外的蝉鸣好似现在还萦绕在耳边。

    盛柠转头看向窗外,不算晴朗的日光仍然带着夏日阳光独特的炙热,将透明的玻璃烤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融化一般,每一个被光照射的细小区域都呈现出刺眼的光泽,没有人能长久地直视这夏日的阳光。

    盛柠就这样想,如果孤儿院没有翻新的话,那片院子里的柠檬草一定还在吧。

    这样即使在江宁市看不到玉兰,她也能去孤儿院看看熟悉的柠檬草。

    可惜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收回视线的人按着回车键,把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助孤项目提案删除。

    闪烁的光标在日光中湮灭到几乎看不清痕迹,盛柠就在逐渐变得空白的文档前挪开手指,看着只剩下标题的提案。

    她该习惯事与愿违。

    --

    提案写到一半的人出发去同学聚会,路上的时候郑晓晨打电话过来,和她说集训管得太严了,没时间和她打电话了,让她玩得开心一点。

    盛柠和大学同学的关系不算好,只是他们提到当年建模比赛留下的证书,才会想回去看看,闻言却只是缓声:“嗯,你也好好带队。”

    郑晓晨和她说了几句,挂了电话,盛柠站在公交车上看着晃动的人影,思绪回到上大学的时候。

    她对英语专业没有太大热情,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对她来说更像是厚大的词典,而非可以轻松阅读的报纸,让她能够毫无障碍地轻松释义,并用简洁准确的逾语句表达出来,陆知寒却能做得很好。

    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却又偏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给她解释和翻译的时候,言语简略却往往直指中心,久而久之,她染上了求助的习气,遇到不懂的句子就习惯性地推到他面前,让他解答。

    陆知寒没有纵容她,只是翻着书道:“自己查。”

    不管她怎么死缠烂打,他都不为所动,即便她合上他的书,也只是抬眸淡淡地看向她,她立刻偃旗息鼓:“我错了。”

    她不敢真的让陆知寒生气,回去的路上却还是忍不住嘀咕:“我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记忆有没有出差错,盛柠并不清楚,可是看着窗户里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表情,宛若不起眼的影子的时候,她又想,大概是不会错的。

    她虽然没有亲人,性格软弱,但也并不是喜欢遇到什么事就自己扛的性格,偶尔受挫的时候也会想打电话给他让他安慰自己,仗着唯一拥有的小小特权,昭告全世界她并非因为糟糕才被亲人舍弃。

    那样张扬娇气的时候,她也是有的。

    可是没有壳的蜗牛就像是没有根的飞絮一样,潮水漫涨的时候她试图伸手抓住陆知寒的手,才恍觉她以为握住了的,其实全都是幻影。

    毕业后的这些年,她所得到的,拥有的一切都像是水中花,镜中月。

    她以为握紧手指,就算掌心里的沙流得再快,也总会有留下来的一点属于她。

    可是她握得那么用力,用力地连掌心都开始渗血,张开手掌的时候才发现她原来从来没有真正捧起那捧细沙过。

    她想要的月亮在天上,不在水里,不在她以为是家的地方。

    属于柠檬草的季节也结束了,没有花朵的柠檬草,不会再开花了。

    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就遇上大学同学,欢声笑语好不热络,盛柠只是坐在一边喝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去洗手间的时候却听到包厢里有人道:“估计是真的,你没看到她来的时候都坐的公交车。”

    “当年那么多人追陆知寒,他们都没分手,怎么会。”

    “害,校园情侣本来就不长久,谁知道结婚消息是谁传的。”

    盛柠拧开了水龙头,看着没有戴戒指的手,垂下眼睫,看到水快溢出,才伸手关闭水龙头。

    包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表面留下淡灰色戒指印的手机亮起来,主管的消息很简单:“盛柠,你现在有空吗?”

    “是关于之前助孤文创项目提案的。”

    不用主管说,盛柠已经看到了,滑着屏幕单手掐住了掌心。

    新世界和sq合作项目内容的新闻一个字一个字地跳进盛柠的眼睛里,混着液滴折射出的强光,刺痛了盛柠的双眼。

    主管停顿了一瞬:“你带的那个实习生,和新世界的总监有点关系。”

    路妍。

    被潮湿水汽包围的盛柠用力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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