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慕晴的院子，这些年来林霜一直找人每日打扫着，屋内的陈设倒是半点没动，估摸着她回京的日子，林霜又给她添了不少的东西，又怕打乱了她的习惯，这两天一直一箱一箱的往屋里抬呢。
有折露清点着，慕晴也懒得去照看。
山中过惯了，每日清晨便早早的起了床，坐在窗前等着折露清点完来给她梳妆。
冬日天凉，慕晴也没开窗，随意地拿着桌上的胭脂，手指沾了不少的嫩红，神思却早已经飘远，想起了那个摇晃着小脑袋喊她姑姑的小孩。
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神态，仿佛就是缩小版的慕枫。
见她虽陌生，也不怯场。
她幼时课业总是跟不上，不像哥哥总能拿到学堂的第一，皇祖母日常挂在嘴边的夸奖从来没停过。
慕晴怕丢她哥哥的脸面，跟着早早的进了学堂，每次作的文章却总是被夫子拿来当作反面教材。小姑娘家，到底也是脸皮薄，被这么当众批评，总是心里不舒坦。
故而慕晴在第六次被夫子罚抄书后，便决定开始发奋图强，整日的开始抱着枯燥的书卷，慕枫来寻她出门玩时，正好撞见了她对着他的文章在抄录。
这自己作是一回事，被拿来抄录是另一回事，弄得慕枫总有些不好意思。
原以为是慕晴喜欢，钦佩自家哥哥能做出这么好的文章。后知晓她是因为怕丢慕枫的脸面的时候，慕枫调侃了她好一阵儿。直到慕晴终于觉得羞愧难当，眼看就要眼泪汪汪的时候，慕枫才着急忙慌的去哄妹妹。
那时候慕晴也是这么跟慕枫说的。
“我会努力做第一的。”
她当时被慕枫半抱在怀里，哭的眼睛红红的，活像只小兔子。慕枫那时候哪里还忍心再说什么重话，哄她给她买糖吃，买漂亮衣衫穿，等到小姑娘终于不再掉眼泪的时候，没成想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原以为转移了她的注意，小姑娘就不会在纠结这种事了，但万没想到，慕晴还真就把这事放进心里了。
慕枫攥着她的小手，当时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鹤儿不用努力，在哥哥这里也永远是第一。”
后来，兄妹二人闲聊之时，慕枫曾后悔，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彼时刚过门的嫂嫂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我要是知道，这丫头真就把我的话当真，往后课业不但丝毫没有长进，反而连以往的刻苦都没有了，文章一点长进都没有不说，时常还因为文章逻辑不通，一堆歪理，捎带着学堂里所有人跟着抄书，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当时一定鞭策她努力上进。”
被拿来调侃的慕晴提剑追了他半个王府，后来还是嫂嫂出言相劝，慕晴才勉强原谅了他的打趣。
想到这，慕晴嘴角不自觉地上弯，自幼便没了父亲，到底也是血脉相承，慕凡像她哥哥也没什么不好。
折露推门而入，便瞧见那一整盒新鲜的胭脂正在被糟蹋，眼看就要被慕晴给抠没了，急忙上前将那盒胭脂从慕晴手里给夺了出来。
“这胭脂可是少见的桃瑰脂，郡主好生的，拿它玩乐作甚！”
接过递来的丝帕，慕晴将指腹上的嫩红给擦了个干净，再抬眼，正巧撞见了折露心疼的神色，不免有些无奈。
“不就是盒胭脂，至于吗？”
折露气急，“郡主！”
“这胭脂本就少有，寻常人家想要半盒都寻不到，这一整盒新鲜的，还是圣上送来的赏赐，不然王府里怕是也没有，您怎么能如此不珍惜！”
慕晴理亏，有些心虚却仍嘀咕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就顺手从桌上拿的。”
再说了这东西她也不常用，没了就没了。
“郡主以后还是莫要再碰这些东西了！”
“哎，不是我……”
“砰——！”
未等慕晴说完，生气了的折露直接转身离开，将门猛地带上，仍坐在位置上的慕晴被这声响吓了一跳。
无奈叹气，再抬眼看向铜镜里自己那凌乱的头发，笑得有些勉强。
她还没梳妆呢……
抓了抓头发，慕晴心里嘀咕，她这两个侍女，一个整日冷冰冰的只知道打打杀杀，一个哪里都好就是脾气一点就着，她这个主子做的也无甚意趣。
尤其是这个折露，简直无法无天，早晚得将她们变卖出去，赚点银钱回来吃酒算了！
那些复杂的发式，慕晴自然是不怎么会的，随意地将发拢了拢，翻出来了根碧色的丝带，顺势绑上，倒也算是利落。
刚开了门打算叫人送点吃食过来，就又被折回来的折露给推了回屋。
慕晴瞧着眼前冷颜的姑娘，心里泛着嘀咕，这不是还没消气呢吗，怎么又回来了？以往都得半日见不着人才正常。
被推搡着坐下，慕晴刚要开口，就感觉到自己刚拢好的发被折露给拆了个干净，那条碧色的丝带也被折露给顺势扔到到了桌旁。
慕晴还觉得有些可惜，“我刚弄好的！”
“哼——！”
折露显然还生着那盒胭脂的气，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她的手巧，一向能做得来这梳妆的活计。
“这可是上京城，堂堂郡主，那般不伦不类的出去，别说旁人，让府里的下人们见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头发被扯得有些痛，慕晴轻嘶了一声，折露虽然面露嫌弃，手上的动作却是跟着轻了不少。
眼看漂亮女儿家的发髻出现在自己的脑袋上，慕晴嘴角抑不住的有些上扬。
这穿着正经女儿家的衣服，到底还是梳发髻，簪银钗好看一些。
挽了个干净的发髻，又将剩下的头发梳开，给她簪上了只漂亮的玉簪，上京不是军营，总要仔细着些礼数规矩。
慕晴感叹，“昨日我还觉得不习惯，今日再看倒觉得本来就该就是这般。”
折露撇嘴，“郡主本来就是女儿家，怎会不习惯。”
确实，她此时的样子，就是正经的京城贵女，哪有半分前线杀敌之将士的模样。
描眉扑粉，慕晴耳前那道浅浅的小疤被掩了个干净，又擦了点刚被她□□过的胭脂，整个人的气色便上来了。
折露正要为她点口脂，被慕晴伸手拦下。
“用过饭再上吧，饿着呢。”
慕晴清晰的看到了折露的白眼，摸了摸鼻子正打算任由折露摆布，对方却停话的将手里的口脂放了下来。
“王妃那边刚来叫了，郡主自己去吃就是。”
说完不等慕晴说什么又扭头就跑了。
慕晴叹了口气，卸了力气，怎么哄人也是个技术活。
拍了拍衣衫，慕晴认命地起身，伸了伸懒腰，往前院去了。
前厅内，慕凡刚伸出的小手被林霜打了回去，此时委屈的瘪这嘴。
“姑姑还没来呢，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
慕凡垂了垂头，嘀咕道，“我饿嘛。”
“饿了就赶紧吃，不然一会说不定可就没得吃了。”慕晴爽朗的声音传来，慕凡抬眼，就见换了一身青碧色衣衫的姑姑踏门而入。
这两日慕凡倒是闲暇就往慕晴眼前跑，同她的关系越发显得亲昵，此时见着慕晴到了，自然而然展露笑颜。
“姑姑快坐。”
小孩特有的奶声奶气，慕晴听了心又软了几分。
林霜无奈叹气，心底倒也升起一股子欣慰。
原以为不曾参与慕凡成长的人会让他觉得不自在，倒是没想到这几日，慕凡往鹤儿房里跑的频率比去她那还勤，倒是冷落了她这个做母亲的。
“这几日睡得可还好？”
林霜舀了碗南瓜粥送到慕晴眼前，舀了一勺，没有特别甜，倒是合她胃口。
“自己家哪里会睡不好，况且嫂嫂这几日就没让我干点别的，整日里都呆在府内，闲得很，自然睡得更好。”
瞧着她此时刻意的奉承，林霜倒觉得熟悉，虽说饭桌上插科打诨的人少了一个，但仍觉得温暖，她这些年一个人打理着偌大的王府，说不孤独是假的，此时心心念念的家人终于回来了，自然心里暖的不行，哪里舍得将烦心事送到她面前。
慕晴一碗粥下肚，又去掰了块慕凡手里的烙饼。
惹得小家伙不高兴了，嘴里的吃食还没咽下去，就开口抱怨，“桌上还有，姑姑干嘛要来抢我的。”
慕晴眨眨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从别人手里抢来的都是最好的。”
眼见小孩的脸上适时的生出疑惑，林霜嘴角也不住的上扬，嘴边印出了两枚清晰的梨涡，这丫头，还是跟以往没什么差别。
“抢来的就是最好的嘛？”
慕晴认真的点头，“这是自然的，你姑姑我从小就是这么从别人手里抢吃的，你现在抢不过我，也很正常。”
“可桌上明明还有，都是厨房做的，不会有差别的。”
慕凡咬了口手里的烙饼，对慕晴的话明显不相信。
倒是小瞧了他，慕晴继续胡扯道：“你这就不懂了，抢别人的，看别人吃不了，就会很开心，心情好了自然吃什么都比以往香甜。”
“可是我瞧着街上的小乞丐没有饭吃一点都不开心，总么会因为别人吃不了而开心呢？”
慕晴一顿，倒是没想到他竟联想到了这事，瞬间脑子都跟着清明了不少，意识到她似乎是在跟一个尚未经事的孩子开玩笑，宽厚仁德是应该，慕晴却忘了注意这些。这要是教了他做坏，就是罪过了。
挠了挠脑袋，慕晴还在思索怎么跟他解释，手里的烙饼也往外送了送，林霜适时的接过了话。
“姑姑是在跟你开玩笑，姑姑抢你手里的是因为姑姑小时候总是被你父亲抢吃的，这是在报复你呢。”
慕晴点头，这是真的，一点都不假。她一度觉得自己幼时瘦弱都是因为慕枫的缘故，总是吃不饱才那么单薄。
“父亲小时候总抢姑姑的吃的嘛？”
慕晴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怎么可以这样！”
慕晴眼睛亮了亮，突然觉得慕凡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像她哥哥，多么正经的小孩，多么道德心得一个孩子啊，断没有慕枫那么不要脸。
慕晴正想对他的发言表示认同，就听到小奶音感叹道，“姑姑也没有那么厉害嘛，还被我爹抢吃的。被抢吃的也就罢了，我爹不在了，现下还来欺负我这个小孩，哪有点大人的样子！”
说完还掐了掐自己的小腰，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
慕晴噎了一口，她刚才好像被教育了……
她竟然还在担心自己给他带坏了，是她看错了眼，这小兔崽子果然跟他爹一个德行！
咬咬牙，慕晴忍住打他屁股的想法，林霜这时候倒也不多言，只是面上笑意不减，反而带了几分看戏的态度。
挫败感油然而生，慕晴托着腮，索性不搭理他。
慕凡趴到自己母亲的耳边轻声道，“母亲，姑姑生气的样子好像门口蹲着的石狮子哦。”
慕晴耳朵好得很，听到这脸上更阴郁了几分。
被轻拍了下小脑袋瓜，“怎么说话呢，是不是想挨打？”
伸了伸舌头，慕凡乖乖的选择了闭嘴。
“这几日王府收的拜帖只怕是都要将书房填满了，我都没意识到这京中的名门贵妇们，数量竟如此之多，我都照你的意思打发了，只是这么一直闭门不见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慕晴扭身缓缓点头，她又没打算做个深入简出的大家闺秀，不过是想过两天安生日子罢了。她到底算是女眷，官宦人家直接拜访到底是要注意这些的，但是女眷递了帖子，就不会显得突兀了。也难为这些人家，费尽了这般心思，她那日翻看了几张帖子，别说家眷，就连官宦人家的表亲，少时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什么姑嫂姨的统统都有帖子。
想到了什么，慕晴开口问道，“丞相府可有送？”
林霜摇摇头，“拜访你的帖子倒是没有，不过丞相府送来了请帖。”
“请帖？”
“丞相府的小孙子两日后过百日，办的百日宴，我尚不知道你的想法，想着问过你之后，再给回复。”
罗衣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去探自家主子的神色。
倒是出她意料，慕晴没什么反应，反而粲然一笑，“他儿子才这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