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宫中留了午饭，慕晴也没推辞，陪皇祖母用了膳，又将老太太哄去午睡，得了空又去皇后宫中走了走。
这当朝国母素来与皇祖母二人婆媳不算和睦，但对慕晴这个小辈还算是能勉强有几分和善，但因着母亲的缘由，皇后总是不大喜欢见她，故慕晴打了招呼便直接出了宫。
回府路上，罗衣想起那几个在坤宁宫外等着堵人的宫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清晰的记得，她跟郡主踏出门之前便就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无非就是吵着谁先来的，又是哪家的娘娘跟她家郡主能攀上一些不清不楚，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说什么也要让郡主先去哪位娘娘宫里坐坐。
罗衣只觉得他们居心不良，此番作为无非就想要巴结王府，想要门天底下顶好的亲事罢了。
现在想想，罗衣更心疼她家郡主了，原本以为太后是个疼郡主的，可大抵是上了年纪，凡事少了些考量。今日若非老太太当着众人面提起此事，郡主许还能过几日安生日子。
“在想什么？”
眼见太阳就要下山，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少了起来，慕晴同罗衣二人也只是悠哉游哉地骑着马，王府也不远，她们也不急，赶在天黑之前定是能回府的。
“主子您的婚事？”罗衣总觉得下山之后便有些惴惴不安，无非就是因为这事，如今这件事被摆到了明面上，只怕她家郡主往后的一段日子不会太安生。
慕晴闻言，不知所谓地笑了笑，“罗衣啊，你就是凡事总爱想太多，才没有折露讨人喜欢。”
若霜的脸庞上有一丝裂开，罗衣微微垂了头，她自然是知晓她没有折露机灵，只是这种事，你让她不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眼前有辆马车经过，慕晴扯了扯缰绳，往旁边让了让。
“急什么，这才刚回京，日子长着呢。”
“属下只是觉得郡主的夫婿自然是要自己来选的，这些上赶着的人，也太着急了些，也不怕让您觉得他们目的不纯，反而冷落了他们。”
慕晴失笑，“目的不纯又如何？”
眉眼轻轻的挑了挑，慕晴重新将视线放置到远处，“如今在这上京城里，谁又能保证目的一定单纯呢。”
“只是太后今日这么直接将事提起，怕是许多人都要等不及了，这才刚回京，还没等休息几日呢，这就要面对这些事。”
“怎么，你是在怨我皇祖母？”慕晴反问。
罗衣立即垂头，“属下不敢。”
慕晴微微摇摇头，“皇祖母是为了我好。”
罗衣有些迷惑，“什么？”
嘴上说着不敢，其实心里如何想的，慕晴也猜得到，罗衣自幼跟着她，除了她熟识的人，再没有什么人能让罗衣觉得是真心为她的。
慕晴虽不喜她腹诽皇祖母，但到底也知道这丫头一心只向着她，便也没有责怪。
“既已回京，这件事就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皇祖母今日当众提醒，虽说确实是将这事摆到了明面上，但同时也算是替我挡下来了许多的暗箭。”
罗衣面上疑惑不减。
“今日皇祖母此举也是明摆着告诉了在场的各位有心人，我的婚事是要皇祖母来把关的，是提醒的同时也是警告，不要妄想越过皇祖母就把我的婚事敲定。那些真正有心的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去到皇祖母跟前漏个脸，这样一来，反而能替我挡下来许多不为我所知的算计。如此一来，又能有几个真正躲在暗处的不被察觉。”
罗衣眉头稍稍舒展，“主子的意思是，就算有人有心想拿这婚事做文章，但只要太后不拍板，就别妄想？”
慕晴瞥见她的眉头舒展了不少，展颜笑道，“还是有长进的，不算太笨。”
罗衣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她向来是个愚笨的，心思也直，在这些弯弯绕绕上，她确实是没有那么活泛，没能有那个本事一眼看穿，总要郡主时常提点着。但这些年，也已经长进了许多。
“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青年才俊愿意来同我结两姓之好，多值得高兴的事，你有什么好愁的。”
她倒是看得开，只是一旁的罗衣有些不乐意，“郡主风华正茂，年岁哪里大了。”
慕晴偏头朝她笑了笑，手轻轻拍了拍脸颊，“你说的也对，你主子我能吸引这么多人，知道说明了什么吗？”
罗衣冷笑，对此行为有些嗤之以鼻，“蝇营狗苟之辈，还不都是为了王府的权势。”
慕晴当即勒了马，停在原地，跟在一旁的罗衣刚一停稳，后脑勺就被慕晴狠狠的拍了一掌，“这说明你家主子我魅力无限，这才能吸引了这上京城的无数青年才俊，自愿折服在你主子的裙下，懂？！”
罗衣揉了揉后脑勺，瞧着郡主那愠怒的背影有些委屈，她家郡主自然是哪里都好的，只是刚才不是还在探讨那些有心人的目的不纯吗？
“你以后就得跟折露好好学学怎么说话，怎么连句好话都不会说，怎么就不会说点我爱听的呢，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回府的路不长，罗衣挨了一巴掌的同时，也跟着挨了一路的嫌弃。
直到声音听不见了，陈谦才将车帘完全掀开，往后瞧了瞧，脸上倒是挂着会心的柔淡笑意。
红岩自是会看眼色，“郡主心境倒是很乐观。”
陈谦无奈笑道，“她不是寻常的女子，向来比常人要看得开。”
她当日不留一言便去了灵音寺，无论谁劝都要在山上守孝三年，这京城中多少青年才俊，同那皇家有些前扯的，对未来仕途有所渴望的，可以说是数着日子等着她孝期过呢，还有些年岁稍大些的，婚事拖不得了的，也都一个个哭天抢地，抱怨时运不济。
谁不想一步登天呢。
谁又能对平宁郡主手里的兵权不眼红呢。
她的婚事虽说终究是要圣上亲自下旨赐婚的，但陈谦也确信，最是果敢勇猛的平宁郡主不是那任人摆布的人，这上京城内只怕是因着她的回京要掀起些腥风血雨来的。
轻轻的将车帘放下，陈谦嘴角边上挂上了不同于以往的弧度，抚了抚手里的暖婆，又想起刚才立在马背上的身影，心里到底也是跟着手上的温度暖了起来。
红岩懂事的调转马车，打道回府。
心里只得感叹，幸亏没带着青崖出门来，若是青崖跟着什么都没干，只是坐着马车转了一圈，还不知道该怎么闹腾呢。
红岩却觉得此行不虚，主子心情好，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便也就跟着心情好。
说起来他也是好久没见过平宁郡主了，总觉得跟他记忆里的人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过，这一身女儿家装扮的郡主，还真是称得上明艳动人。
哎，也确实难怪遭人惦记。
久安王府。
还没等下马，慕晴便远远地瞧着王府门口的大批人了，天色见黑，还有几盏微弱的灯光。
加快了些脚程，慕晴翻身下马便飞身上前，随即便被一个清瘦的身影揽住了，耳边传来了不时的抽噎声，慕晴抿了抿唇，乖乖的任她这么抱着。
林霜抱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慕晴再看的时候，她这位绝色嫂嫂眼眶早就已经红的不成样子。
“嫂嫂，这些年可还好？”慕晴俏皮的露了笑。
“哎，好。”林霜拉着她的手转着看了一圈，瞧着她这清瘦的身影，不免心中又有些难受，“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慕晴笑笑，“山中日子清苦，瘦些也是应该的。”
抬手拿手帕拭了拭挂在脸上的泪珠，“鹤儿受苦了。”
那块崭新的手帕上绣了片枫叶，慕晴不经意间瞧见，目光稍稍黯了黯。
“嫂嫂不哭了，在宫中拘谨着，没怎么吃东西，如今我可饿着呢。”
林霜回神，总算是脸上有了笑容，“我早就让人备下了，都是你一贯爱吃的，定能让你吃个痛快。”
瞧着眼前人终于是笑了，慕晴心里才稍微舒缓了些。
这才瞧见林霜身后站着的小男孩，小孩如今已经长到齐腰的高度了，一双眼睛看上去清清亮亮，看样子是跟着站在府外有一会儿了，此时脸颊被冷风吹的有些泛红。
见慕晴将视线放到他身上，对上她的视线，小孩拘谨地攥住了母亲的衣角，往身后缩了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慕晴嘴角噙着笑，这小孩倒是跟她哥哥长得至少有五分相似，只是柔和的眉眼明显是随了她的嫂嫂，慕晴细想了想，觉得她哥哥幼时大抵是没这么可爱的。
林霜顺着慕晴的视线，这才察觉到身后的儿子，瞧他有些害羞的躲藏，急忙将人往前带了带。
“凡儿，快叫人。”
小孩穿着身白色的绒衣，趁的小脸更加圆滚可爱，此时眼神有些迷茫，但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慕晴身上半分不移。
慕晴顺势蹲下了身子，与他平视。
“认得我是谁吗？”
慕凡手里还攥着母亲的一方衣角，倒是没有害怕，只觉得眼前笑得和蔼的人并不像别人说的那般凶煞。
明明看上去那么的和善。
“凡儿，说话呀。”
听到母亲的声音，慕凡这才回神开口，“你是姑姑。”
慕晴点头，“还认识我？”
点了点头，慕凡奶声奶气的开口，“姑姑是很厉害的人，不是吗？厉害到很多人都认识的。”
慕晴顿了顿，又觉得好笑，“怎样才算是厉害呢？”
“我听李婶家的大哥哥说，姑姑是北靖顶厉害的人物，领兵征战，没几个男子比得过的。”
小孩天真，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慕晴也只觉得这孩子倒是有趣，顺着他的话语点头，“还有呢？”
小孩低头想了想，才又开口，“还说上京城里没有人能打得过姑姑。”
林霜伸手将自己的衣衫拽出来，“凡儿，平时母亲是这么教你的？”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慕凡低了低头。
慕晴倒是笑意不减，能有勇气跟她说这么一番话，慕晴已然觉得这小孩不简单了。
“那慕凡害怕吗？”
“害怕姑姑吗？”
闻言，小孩立即摇了摇头，“姑姑是姑姑，凡儿当然不怕。”
“那你觉得姑姑厉害吗？”
“那上京城真的没有人是姑姑的对手吗？”
慕晴被他的反问逗笑，抿唇思考了片刻，“那姑姑努努力，做这上京城的第一好不好？”
见他又摇了摇头，慕晴有些搞不懂他。
“不用努力。”
闻言，慕鹤然眸色都是有几分闪烁，慕凡年幼，显然没察觉眼前之人的神色变化，只自顾自说道，“姑姑在慕凡心里，就是第一。”
身后的折露眉头皱的更深。
慕晴面色凝了凝，有些愣住了，久久地看着这小孩不动作，倒是让慕凡有些奇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弱弱地叫出声，“姑姑？”
林霜自然察觉到慕晴的变化，急忙叫来周管家，先带着他去厅内，省的冻着。
直到人影消失在慕晴的视线，人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面色依然有说不出的凝重。
林霜站到她身侧，跟她并肩往内走。
“嫂嫂。”
“凡儿他……”
林霜笑着打断，“是不是同你哥哥很像？”
慕晴怔愣着转头，目光所及是林霜眼底的湿润，心底有些泛酸，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阿亭觉得留我一人在世间可怜，这才转世投胎来做我儿子。”
伤疤就算愈合了，仍旧会或多或少的留下痕迹，何况伤的那么重。世人都说她慕鹤然是从废墟中站起来，经历至痛锤炼才打磨出来的光辉，但她却总觉得自己有时候根本不如自己文雅瘦弱的嫂嫂坚强。
“可他终究不是王府的慕枫，血脉相承，如何能不像，想开了也就好了。”
慕晴垂眸，“嫂嫂将他教养的极好。”
这话不假，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面对陌生的她，没有半分的害怕，甚至能说出不是他这个年岁能说出来的话。林霜出阁前，毕竟也是这上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慕晴也并不惊讶。
林霜抬腿先一步跨进门槛，祠堂里摆放着众多牌位，林霜也能淡笑着瞧过去，目光扫过清瘦的小姑子，最后定格在那慕枫的牌位上，声音有些飘忽。
“鹤儿，我怕你哥哥在天之灵，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