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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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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清眼睛哭得干涩疼痛, 听见他这声,直接又没出息地哭出了声。

    “他凭什么。”嗡着这声,指甲掐掌心, 疼至难忍。

    池律低头, 双手轻捧住她脸颊,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睫毛很黑,鸦羽一般附在漆黑的眼睑之上,乌眸沉沉,点点碎光映着瞳孔, 深邃冷淡, 却又深情。

    呼吸温热, 珍贵而珍惜,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垂眸, 眼睛覆上一片柔软冰凉。

    在黑暗中, 他吻了她的眼睛, 吻走了滚烫的泪水,她眼皮颤抖着心也止不住地颤动。

    此生何幸。

    柔软的触碰, 温柔掠过, 他抱紧了她, 声音低哑温和:“因为他不值得我们爱。”

    因为他是人渣。

    心底一阵刺痛,奉清难受得快要窒息, 哭着开口:“我不能接受。”

    敬爱的父亲, 原来曾经也是这种龌龊不堪的渣宰。

    歇斯底里, 情绪崩溃决堤,那晚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直被池律紧紧抱着, 头抵着他温热坚硬的胸膛,肩膀不住地抽动。

    他安慰她,陪伴她,用最温柔地语气对她说:“清儿,我知道你的痛苦,我会一直陪着你。”

    期限是生命尽头。

    -

    她被池律送到了酒店,哭得很累了,她抓着床单被子就睡着了。

    池律在她的隔壁开了间房,一直陪着她。

    直至天光大亮。

    醒来时眼睛是肿的,奉清看着天花板,伸手揉了揉眼睛,回想昨晚,兵荒马乱,晴天霹雳。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和宋离会是这样一种关系,她曾以为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他虽清贫,但有尊严和傲骨,也有善良和悲悯,他会无偿帮助当时对他来说还只是陌生人的她,也会一遍一遍固执地受着自己母亲,宁愿自己承受所有辱骂和奚落。

    可是,却仅仅是父亲的那一句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成为了她血缘上,名义上的弟弟。

    可是她不会再正眼看他了,友情,亲情,被现实摧枯拉朽般摧毁得一丝不剩。

    她知道这些都是她爸爸的错,可是她不能说服自己,正视宋离。

    十分理智也十克制,她冷静地给池律打电话,准备让他带自己回大院。

    池律一直在门外等她,手机响了,也就敲门进入了。

    他穿了一件挺括的黑色冲锋衣,黑色绑带裤,黑色山地靴,黑得凌冽锋利,气势十足。

    还带了一顶纯黑棒球帽,进屋时,看见她的状态,猜到十之八九,便道:“回去?”

    奉清点点头,眼眶干涩,喉咙发苦,嘴唇干裂得起皮,她伸手抓床头柜的水杯。

    空空如也,被子里一滴水也不剩了。

    “等我。”池律丢下这一句,飞快地便跑出了房门,等电梯,径直出了酒店门。

    来回不过五分钟,再敲门进来的时候,池律手上拿了热牛奶和三明治。他呼吸有点细微的轻喘,是跑上来的。

    奉清肚子空空,手指抓了抓床单。

    池律走近,把热牛奶送到她手上,三明治也剥了油纸,递给她,三明治里有培根和火腿,他轻轻道:“委屈清儿吃这么腻的东西了。”

    奉清喝了一大口牛奶,有淡淡的麦香,她咬着三明治,看他的眼睛,深情心动,万载罅隙里生长,如他眼睑处的星星,一直仰望着他。

    好喜欢他啊。

    吃着吃着就没出息地哭出来。

    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都让他看了个遍,该怎么补偿,才能抵得过他们这孽缘罪过。

    而池律只是蹲下身,温柔细心地为她擦拭眼泪,他低声道:“我知道的,清儿,你很坚强。在我进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怎么做,对吗?”

    “无论你怎么选择,我始终站在你的身边,不要顾忌,清儿。”他声音很低,却很有力量。

    奉清咬着三明治,眼泪大滴滚落,她知道自己不能倒,她得成为母亲的依靠。

    快速吃完三明治,池律带她,驱车回了大院。

    清晨,鸟声啼叫婉转,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进来,门口的高大香樟树沉默地站立。

    踏入院内的那一刻,心像被一根线沉重地拉扯着,她强迫自己镇定,看这熟悉的一切陈设。

    人都醒了,院中却好像沉睡,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

    奉清在香樟树下站定,她带了和池律同款的棒球帽,帽檐压得低,遮住了些微红肿的眼角。

    她叫了一声,“妈。”

    没人回应,过了一会,偏西南角的阁楼上传出嘶哑哭咧的声音:“你个混蛋!什么时候的事?还带着你的野种找上门来,你是个什么男人奉启航!”

    许是哭得狠了,她声音一点一点很没力气,沙哑得很,绝望地问他:“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想过清清的感受吗?你是个人吗?还是你说的爱我们那些话都是放屁?你就是个伪君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轻闭双眼,奉清咬着唇角,努力将心中那份难受压下去,她抬眼望着高楼。

    唐砚,唐棠他们都还没走,透过绿色的窗纱能看见他们屋里亮着很微弱的灯光。

    而她听见了她父亲的回应。

    似是和她妈争吵不休,被折磨得不耐烦了,声音也很冷:“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们回去再吵,这家里这么多人,你让人家怎么看。”

    涂珍抓着柜子的手苍白羸弱,哭到流不出眼泪了,心如死灰:“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吗?你突然多出来那么大一个儿子,你让别人怎么说?你把我置于何地啊?!”

    奉启航扯了西装领角:“是我的错,我那时太年轻了,一醉之下做了荒唐事,是我欠他们娘俩的,这二十多年来,他们没联系过我,生活得也很艰难,而现在杨雪更是得了绝症,我更没有补偿她的机会了,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我必须把他带在身边,才能弥补我过去犯下的罪孽。”

    “阿珍,你体谅一下我,好不好。”奉启航继续道:“毕竟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涂珍看着他的脸,心一点一点冷下来,窒息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她喜欢的人,原来背叛她这么早,还带着他的亲儿子来羞辱她。

    瞎了眼。

    眼睛干涩地发红,又疼又肿,她抓着窗框不去看他,看着窗外,有飞鸟飞过,也想坠落。

    余光一掠,却看到了清清,心疼心酸,闭眼无奈地笑笑。

    奉清快速地进屋上楼,走到门前,心还未定,敲门的手顿了顿,她叫了一声:“妈。”

    “在,进来吧。”声音很哑,但涂珍努力没让她听出哭声。

    推了门,入眼一切都很平静。

    父亲在打领带,母亲正裹上大衣,她戴了顶羊绒毡帽,遮住发尾和眼梢,看着地面,情绪无波无澜,“清清,爷爷生日过了,收拾东西回家吧。”

    说着母亲提起手包便走了出去,她身材保养得体,努力镇定走了几步,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勉力的坚持。

    等转了角,入了楼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

    奉清站在房内,沉默蔓延,她看着父亲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声音掺了冰渣,生平第一次以这样的语气和父亲说话。

    “你对得起我妈吗?她十八岁就跟着你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畜生的事?”眼眶泛红,她声音不减一分冷,硬声道:

    “你不配做我爸爸……”

    “大人的事你少插手。”奉启航伸手扣西装纽扣,脸上一片阴翳。

    奉清不停,控诉他:“你更不配做我妈的丈夫。”

    “逆女!”奉启航一手高高扬起,就要落下。

    奉清仰着脸,始终死死地盯着他,冷笑:“你打啊。”

    池律站出来,将她护到身后,带了防御保护机制一样,口吻也很冷:“清儿她是我的妻子。”你打她,但我会保护她。

    他的眼神锋利沉静,像结冰湖面破开的冰刃,很容易就能将人刺伤。

    举起的手,又放下,奉启航扣好了扣子,以命令不容拒绝的语气:“以后好好对你弟弟。”

    说着便大步跨出了房门。

    -

    楼下的车在等,喇叭响了好几次。

    唐砚在楼梯和她打了声招呼,有些担心她,关切问:“没事吧,清清?”

    毕竟昨晚闹得太凶了,舅妈直接哭晕了,而那个叫宋离的男生还被带在身边,姥爷给他找了间房,看了他很久,无奈又心酸地离开了。

    而他妈在房里碎碎叨叨了一晚上,说什么造孽,又来个亲孙子争姥爷的遗产,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一晚上整个家子的人都没睡好,挺闹心的。

    眼皮沉了沉,敛了敛情绪,奉清勉强笑笑:“没事,谢谢表哥。”

    回时一辆车,奉启航开车,涂珍坐着副驾,不动声色地和他拉了点距离。

    奉清敲了敲车窗,叫她:“妈,难受吗,难受就下车和我们一起走。”

    奉启航一手搭着方向盘,面色是不耐烦了,疼这么久的女儿,长大了翅膀就硬了,硬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要去就去。”他冷冷道。

    涂珍抿了唇角,没理他,勉强笑笑,对奉清道:“我不去,你们注意安全啊。”

    池律正发消息给季秋,让他派辆车来。

    奉清叫住了他:“阿律,和我妈他们一起,别叫车了。”她还是不放心她妈妈一个人。

    停顿片刻,他收了手机迈开步往回走。

    弯腰坐进后座里,他特地坐了中间,挡在她和宋离之间,一双长腿堪堪屈着,姿势并不舒服。

    宋离靠窗坐着,双腿局促地并拢,清澈的双眼一直看着车窗外。

    他感到羞愧,无地自容,坚持那么多年的自尊,还是在这几天之内土崩瓦解。

    可是他别无选择了,他需要钱,需要能救他妈命的钱,纵使这让他不得不低头。

    一路上,奉启航在他面前扮演了一个嘘寒问暖的好父亲形象,一直问他生活琐事,和他的现在处境。

    “阿离还在上学?”

    宋离低声答:“大三。”

    奉启航:“你妈妈的病严重吗?”

    宋离心底一阵难受,低低回:“白血病二期。”

    无力与绝望笼罩着他,在这钢筋水泥土的森林里,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过。

    半个月前就检查出来了,就是那天被车不小心擦伤了小腿,流了血,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去了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血小板太少了,要做进一步检查,然后查出来了这个病。

    对他们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住了十天的院,正在准备一轮化疗,家里存款早就见底,还东借西借,欠了几万外债,他们再也借不到钱了,再这样下去,母亲就只能等待死亡了。

    妈妈还主动剃了光头,美丽乌黑的一头长发没了,可还是笑着对他说自己没事。

    这十几天里,他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照顾母亲,为生活奔走,落魄潦倒。

    或许是母亲觉得自己无法再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了,不想他孤苦无依地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她把他叫到床前,告诉了他的爸爸是谁,告诉他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一面的爸爸是谁。

    她说,她不必再接受治疗了,带她回家吧,趁还能动的时候给她煮点他爱吃的饭,等不能动了,咽气了,就随便在荒山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那时候,他可以去找他的父亲,权势名望集一身的人,他可以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她也就能放心得下了。

    所以,他撒了谎。

    不是他妈妈让他来找他的,是他擅自来找他的,他想无论如何得先借到钱,他要救他妈妈。

    奉清不动声色抓了抓窗框,垂了眼,不去看他们。

    知这人世众生皆苦,有的人连活着都是奢求了。

    宋离声音在颤抖,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叫了声:“爸。”

    涂珍抬眼望向窗外,没说一句话。

    奉启航听了这声很欣喜,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你说,阿离。”

    “您能借我钱吗?”他声音很低,低到尘埃里,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似是怕他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一定会还的,不管多少年,请您相信我。”

    奉启航心底愧疚更甚,轻声回:“要多少?”

    宋离比了五根手指,他为自己感到无耻,头也埋得很低,轻轻说:“五万。”

    而窗外青山,延绵万里。

    奉清的心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细密地泛着疼。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五十万。

    池律慢慢抱住她,他知道她不忍心了。

    她从小,一直生活在云端,怎么会知道人间疾苦。

    而他,是泥泞里长大的孩子,也和宋离一样,被生活压弯过脊背。

    是他高攀了,摘了她这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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