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陨落救赎
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找地方躲避，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发现无处可躲。
别发出声音。我在心里默念道。
那影子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存在，随着火炉越烧越旺，我渐渐看清了它的轮廓。
是一个人。
一个，我从未见过，却倍感熟悉的人。
“学……学姐？是你吗？”我听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影子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在火炉旁一动不动坐着。
难道，是个雕像？
我试着靠近。
火炉离我有一段距离，除了火炉，这黑漆漆的房间里任何光源都没有。每靠近一步，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压迫便传来一分。
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了一段，火炉与我的距离却仿佛丝毫没有缩短。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挪动脚步。
“别怕。”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脚步猛地一顿。
“别怕。”影子转过头看我，那声音浑厚有力，竟给了我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我带你出去。”
“什……什么？”
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我带你出去。”影子缓缓站起，再次开口。我方才看到，原来这所谓“影子”竟是个黑衣人。只是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这里是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一个挺危险的地方，到处都是迷雾。”黑衣人望了望四周，“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城堡，但也不是完全安全的。”
“那……那怎么办？”
黑衣人端起身旁似乎早已准备好的水盆，只听“哗啦”一声，那唯一的光源——火炉，就这样硬生生被浇灭了。再次陷入无边黑暗的我心头再次升起一股恐惧，那恐惧之浓烈似要硬生生将我吞没，只是从小到大不服输的性格让我倔强地抬起头，不愿承认恐惧的存在——特别是，面前还有一个不知来头的陌生人。
冷不丁地，一个温暖的东西覆在我因为惊吓而冰凉的手上。我诧异低头，目光在我们交握的双手上游离，从未与异性有过接触的我顿时变得不知所措。
“这火炉留在这里会让城堡点燃，到时候你连命都可能保不住。”黑衣人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又紧了几分，“我会保护你，带你离开这里。”
“可……可是……”因为紧张，我说话都开始吞吞吐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带我出去啊？明明……明明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想这个问题，并不需要理由。”黑衣人的语调毫无波澜，“身处黑暗之时，如果可以有人陪伴，谁也不愿意孤身面对吧。”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狠狠一颤。
陪伴么？
也许吧。
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再说吧。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手上没有任何照明工具的我只能任由这陌生的黑衣人拉着我走。我努力地闭眼再睁眼，想要适应这周遭的黑暗，却无济于事。
蓦地，我听见黑衣人叹了口气：“你别白费力气了，你不可能看清这个地方的。如果你能看清，就用不着我来带你走了。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出口就在前面，你跟紧我就行。”他的语气中带了笑意。鬼使神差地，我心底也升起一丝安宁。微微扬起嘴角，我“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过了几秒钟，我才察觉到刚刚我的语气里竟然也多了几分快乐。
“吱呀——”
是破旧的木门旋转的声音，小时候我在乡下的奶奶家经常听到。
想到乡下，我心中的快乐更甚。
许是五岁以后，从前全职在家照顾我的妈妈开始去工作了，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度过的缘故，我对乡土田园总有种别样的情愫——我爱朝气蓬勃的早晨，听着鸡鸣犬吠醒来的活力；我爱阳光明媚的下午，邻里话家常的温馨；我爱炊烟袅袅的黄昏，各家各户传出烟火香的热闹；我爱星光漫天的夜晚，爷爷奶奶为我讲老一辈人故事的和睦与幸福；我爱万物复苏的春日，地里秧苗欣欣向荣的生气；我爱热情洋溢的夏天，老人聚集村口老槐树下唠嗑的闲适；我爱硕果累累的秋天，漫山遍野红枫叶的震撼；我爱寒风凛冽的冬日，屋里火炉噼噼啪啪燃烧的温暖……
那段时光，是我童年最珍贵的影像。
只是，自从爷爷去世，村子拆迁，我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安宁了。奶奶也搬到了我们城市的家里，照顾起我的生活起居。
“怎么了？”黑衣人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没事。”我不动声色地眨眨眼睛，“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我怀旧的空间。我稳定了一下情绪，想着。先逃出去，逃出去才是王道。
“自在点就好，有我呢。”黑衣人仿佛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温和得像是邻家哥哥的语气再一次让我心安。
“嗯！”我点点头。
穿过木门，一股裹挟着腥味的冷风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眼睛渐渐恢复了视力，我迫不及待地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水——翻涌着浪花的，铺天盖地的水。
“其实刚刚我没告诉你，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城堡，而是一座海上囚牢。”
“什么？”我大骇，扭头看向旁边的黑衣人。只见他在海风中依旧淡定自若，宛如一座屹立不倒的灯塔。
“这个地方，原本是古代用于关押重刑犯的，现在早已荒废，成了旅游景点。”
“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一场海难。”黑衣人语气中显出一丝落寞，“我本来是乘船出行的，半路上突然遭遇了海上风暴，我是侥幸才到了这个岛上。”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不知道，甚至我都看不到船的残骸。”
“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憋了半天，才试探着问出这么一句。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过我感觉，不远处应该就有海岸。”
“可是我们怎么过去？”
“这……”黑衣人陷入沉思，半晌，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要不然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去城堡里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工具。”
“别。”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用另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在自己心中的微微惊讶和他错愕的眼神中，我憋出这么一句话：“要去一起去吧，我有点害怕。”
“好。”他沉默半晌，还是应了。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害怕倒是真的。
更多的，却是……不想要再一次，被好不容易找到的同伴抛弃。
毕竟，中学时代的记忆中，那些同学朋友离去的背影，早已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破旧的木门又一次被推开，跟着身前人的脚步，我又一次陷入了令我窒息的无边黑暗。身体对这场面的本能反应让我想退缩，可心底的倔强让我深呼吸了几口，抬起脚步跟了上去。这一切，我做得悄无声息。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远远近近传入耳畔，我吓得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我在捡木柴而已。”黑衣人的语气又无奈又想笑，“不用这么害怕，我都说了有我呢。”
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把这些木柴收集起来，我再做个木筏，咱们应该就可以离开这片海域了。”
木筏？我惊得张大了嘴巴。
“可是连船都失事了，木筏能行吗？”
“应该没问题，船在失事之前我听同乘人员说过，这片海域是经常会出现风暴，不过周期很固定。上一场已经结束了，咱们应该不会再遇上。”
“好。”
对他，我很放心，不知为何。
找好了材料，我们终于可以真正离开那座该死的城堡。我抬头仰望着如同被浓墨染过的夜空，一轮圆圆的月亮明镜儿似的挂在那里，我看到海面上也洒下了细碎的银白色月光，如同夜空里忽明忽暗闪烁着的星星。身边的黑衣人正专注地编织木筏，月色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亦更加迷幻，落在我眼里似也成了那暗夜里闪烁的星辰。
“好了！”黑衣人呼出一口气，转过脸看我，“今天天气挺不错的，往常我从窗户里往外看时，这海上全是雾。我甚至都觉得，这天气是为咱们量身定制的。”
我方才醒过神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以了，上来吧！”他率先跳上去，对我伸出一只手。我依旧看不清他逆光的脸，许是月色太过温柔，我的戒心一点点放下了。将手递给他，我们便一同站在了那小小的木筏上。
我不懂这些，只默默地看着他划桨。不多时，那座将我们困住的城堡便渐渐隐没进了夜色。远处海浪阵阵翻涌的声音和身旁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片刻又被周围的死寂吞没。包裹着木筏的海水像一头隐没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巨兽，我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如果你害怕的话，给你这个玩吧。我小时候不开心了，我爸妈总会把这个小灯泡拿给我，我就忘记烦恼了。”
黑衣人的声音冷不丁从头顶上传来。
我惊讶抬头，看到他手里正攥着一个精致的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伸手接了过来，仔细观察着它的样子。只见那东西有棱有角，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在这冷寂的黑夜里显得尤为动人。
“谢谢。”一丝温暖在我心底泛起，让我第一次有了主动说话的欲望，“话说……咱们没有照明工具，你是怎么看清路的？”
“从小我的夜视能力就比同龄的孩子强，曾经还因为这个，他们总让我帮他们找东西来着。”我听出黑衣人的语气里透着轻快，“每次捉迷藏，我都能抓住他们。”
“你有不少朋友吧？”
“也就小时候而已。”黑衣人叹了口气，“长大以后，我就再也没能和任何人成为很好的朋友，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我和他们很多地方不一样。”
“喜欢的东西，喜欢的话题……都不一样。”
“慢慢地，我就适应了自己一个人。其实说来也怪，以前我总是害怕孤独的，现在反而不想要和别人产生交集了。”
我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
“其实，你情商真的很低。”
“说实话，和你做朋友很累。”
“你怎么喜欢这个啊？”
“说实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们以后就不要一起走了。”
“要不然……我们重新开始做朋友吧，做回普通朋友那样，好吗？”
熟悉的话语从记忆里各个角落蜂拥而出，让我的手不自主轻轻颤抖着。
是的，我和她们不一样——就因为这个，我每一次社交，都是无疾而终。
那些让我视若珍宝的友情，就像指尖的沙子，我越用力，它们越是起劲地流失，直至我的手中终于一无所有。
从此，我关闭了心门，将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次孤独感出来叫嚣，我都用尽浑身解数将它压下去，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一个人的狂欢。
“你怎么了？”见我不说话，黑衣人疑惑地看了看我。我回过神来，抹了抹微微湿润的眼眶：“没事。”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突然开了口：“或许，我们都是寄居黑暗之人吧。”
寄居黑暗……
我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
“看，前面就是海岸了。”黑衣人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不远处有隐隐约约一大片灯光。
“很快就可以上岸了吧。”我把玩着手中他给我的小灯泡，有些心不在焉。
“你听起来不那么开心，怎么了？”
他说对了，我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舍不得我？”我听出他笑了。
“嗯。”我闷闷地点了点头。
“别担心，说不定有缘还会见面的。”
海浪无声地在小小的木筏四周翻涌，凉凉的带着腥味的海风吹开了云朵，月光趁机再一次将乳白色的皎洁洒落人间。黑暗中，我再次抬起脸，注视着他的侧颜。此刻的他便整个人沐浴在了这片皎洁中，显得更加夺目耀眼。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危险的靠近。
“小心！”手臂突然被抓住，来不及反应我就被甩到了一边。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木筏受力不均，正在被海浪越推越远。
黑暗的海面上，隐约可见几把黑色的刀正迅速靠近。
“鲨鱼？！”我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
“你别怕，趁它们还没过来，我赶紧先送你上岸。记住，上岸之后往有光的地方跑，咱刚刚看到的那片灯光大概率是渔村。”
我感到黑衣人握着我手臂的手在微微发颤，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恐慌。
“那你怎么办？”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了解过对付鲨鱼的办法，可以撑一会儿，只要你的速度足够快。”
“好。”我的声音颤抖着，目光投向那灯火所在地——离我们仅有几步之遥。
我深吸几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压下去。我看到海面恢复了平静，黑色的尖刀不见了。黑衣人一下一下划动船桨，木筏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正当我松了口气以为鲨鱼不会再来时，木筏再一次剧烈颤动了起来。我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掉进水中。余光里，我看见了那片近在眼前的灯火，我甚至能感受到灯光带来的暖意。
“你准备好，待会儿再近一点的时候你直接跳上岸。”黑衣人一边拿船桨驱赶着木筏下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