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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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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前摆着一座官窑新献的鎏金錾花嵌玉松石三足大香炉,浓郁的龙涎香味成缕钻出,明黄龙床上躺着的男人睡得极不安稳,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至绣枕。

    执明火杖的军队快步而行,往建章宫方向疾跑的太监甚至来不及扶稳带歪了的帽子,成帝被门外的闹声弄醒,揉着太阳穴问了几句,原是未央宫进了贼人,心尖一抖,说不清缘由的慌张感蔓延胸腹,胡乱套上靴子,连外衫都来不及套,裹着披风就往未央宫赶。

    明亮刺眼的火光把未央宫朱红色的大门照得像血一样艳,侍卫长跪着禀告,

    “皇上不来,娘娘就不许臣等进去,眼下那贼人还没从宫里出来,娘娘怕是不好啊!”

    “她不让你进去你就死等在这?皇后若有三长两短,你这脑袋别想要了!”成帝大怒,一脚踹到侍卫长的肩上,直将人踹出四五米远,扬手一挥,推开未央宫大门。

    侍卫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列于正殿庭院两侧,四周寂寂,贼人闯入的皇后寝宫外连宫人的影子都未见,可凝神去嗅,又闻不见丝毫血腥气味,他鬼使神差地示意身后随时准备拔剑闯入的侍卫停下,屈指叩响门扉,

    “皇后,朕来了。”透出不经意的安抚。

    他提心吊胆地侧耳贴在门上,微弱的响声叫他终于长舒一口气,拾步而入,要是门口放一面铜镜,他就能看清自己面上挂着的笑,以及转身后,抽搐的眼角。

    “皇上来得好巧。”层层叠叠的帷帐分挂两侧,挂钩上的鸽血红宝石是去年番邦进贡他见到的第一眼就着人送进未央宫的,连最受宠的林婕妤都只是得了几块新奇布料。

    徐宜芝的声音一如她的容貌,娇艳惑人,她觉得牡丹太俗,从不碰任何与牡丹有关的物件,可她现在,乌发揽肩,头上无一坠物,只有鬓边簪了一朵盛放的红色牡丹,与她肩颈上的透红的欢爱印记相得益彰。

    跟她云雨方歇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滚下床,衣襟敞开了也不敢拢,趴着身子像狗似的磕着脑袋,嘴里不断念叨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哪里还有榻上时的威风,双股一抖,尿骚味自他□□溢出。

    女人掩鼻痴笑,香肩颤颤,“吴郎怕甚?咱们皇上的心最是阔达,”

    波光潋滟的凤眸停在成帝脸上好半晌,“他呀,亲生孩子死了,都不眨眼的。”

    “贱人贱人”

    “贱人!!!”

    成帝猛地坐起,忆起梦中女人讥笑的眉眼,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来人!”

    宫人急色而入。

    “去,让万崇来见朕。”一杯凉茶下肚,心口翻涌的恨意方歇。

    老太监闻言,陡然一惊,万崇此人,以及他身后的影卫,轻则不出手,一朝动用,不消多久,定有一个家族就此消亡于历史洪流之中。

    那是帝王手中最利的刀剑,刀光剑影处,横尸遍野。

    -

    不知哪来的兴致,成帝竟然突发奇想地要去皇庙,圣驾出行可不是小事,光看建章宫那群跑得舌头都往嘴巴外头挂小黄门就知道了。

    徐苓举着书,在便宜儿子摇头晃脑如念经般的背书声中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听青书说完这事,牙酸地啧啧两声,挂不得说得一明君乃举国之幸,不过是出个国而已,都要弄出这般大动静,想前朝那几个大肆扩建宫殿的皇帝被民间起义赶下皇位,也确实不算难理解。

    “拾掇拾掇,养足精神,老虎不在,爱演戏的猴孙就得一个接一个往外跳了。”

    长春宫称病不出,咸福宫大着肚子,这掌六宫的权利跟击鼓传花似的又转回到了徐苓手里,成帝积威甚重,又是个不迷女色的,有他这尊佛在上头镇着,后宫那些小打小闹的把戏不等闹到她面前就自个儿拾掇好了,她这后位坐的也算清闲。

    唉,不过等人离了宫,她怕是没有懒觉睡咯。

    开口让便宜儿子回皇子所待两天,男娃娃抿嘴点点头,葡萄大的眼睛生怕她看不见似的隔一会儿就往窗外看,哦,徐苓闭着眼也能猜到,是付掷那厮在练剑呗,自打他会武功这事在成帝面前过了明面,这厮就越发不忌惮,好几回从树梢上蹭地窜到她跟前,吓得她把正殿的门窗一连锁了好几个晚上。

    给赵泓颉教的功夫也越发往刁钻的方向走,徐苓看得心慌,私下里偷偷向他确认过好几回,练的是不是什么旁门左道的邪术。

    他怎么回的?

    哦,他说,“奴才不练邪术,可娘娘却是练过媚术不成,将奴才好好一个正派子弟勾得魂魄都要离了体。”

    呵,正派子弟?徐苓想想就来气,也不拿镜子照照□□,他还有什么子什么弟。

    “担心落了功课?”起身把书往便宜儿子手上一拍,徐苓细手一扬,大方得不得了,

    “就让付掷跟你一块儿过去。”

    至于某人乐不乐意,徐苓先下手为强,在人反应过来前就让佩环把他的东西打包送到去了皇子所,妃嫔间有龃龉,难免波及未央宫,付掷脾气躁,不把人赶远点,徐苓是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让她想保也保不住。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进未央宫,咸福宫里的秦婕妤就出了事。

    太医令去请平安脉时,竟说她肚子揣着的是个死胎。

    咸福宫上下乱了套,能做主的人瘫在床上只顾流珍珠泪,徐苓吓得手脚冰凉,只能硬着头皮上。

    太医令跪了一地,十几个人轮番看下来,结论都出奇一致,秦婕妤肚里的孩子不论先前多少活蹦乱跳,现在,已经是个死胎了,死胎对母体而言是极大的损耗与拖累,时间不等人,秦婕妤必须尽快引产。

    “一群庸医!”秦婕妤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抱着肚子缩在床脚,肿成核桃的眼警惕地盯着他们,“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皇上不在,你们便铆足了劲地要我肚子里孩儿的性命。”

    “什么胎停?!前天晚上他还踹本宫的肚子呢!”

    到最后,把火气对准了徐苓,“皇后娘娘来得忒快,只是要让你失望了,除了皇上,谁都别想动本宫!”

    你心心念念的皇上如今正听高僧诵经呢,徐苓头疼得紧,可满宫的人都等着她来拿主意,就连太医令都往她这看,等太医令退下,才道,

    “本宫已着人将消息快马加鞭送去鹧鸪山,等晚间圣谕就能送回。”

    说完,她眼带威严地扫视一圈在咸福宫伺候的宫人,“好生照看着婕妤,若出差错,小心自己的脑袋。”

    宫人小心应是。

    “皇后娘娘。”

    徐苓拍拍佩环的手示意她停下,“婕妤要说什么?”

    “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秦婕妤才十六岁,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和一个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交颈缠绵,纵使这男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生得再俊逸儒雅,也不得不承认,在知道自己要入宫后,她曾在夜里用被子兜住脑袋无声哭过,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可能没期待过遇见一个翩翩少年郎。

    终于入了宫,托秦青养女身份的福,她进宫便是一宫主位,在皇帝的宠爱和情话下,渐渐放下隐秘不宣的不甘,有了孩子后,她更是想要守住拥有的一切。

    珠钗从松散的发髻上滑落,规整的衣衫皱得不像样,被桃红色口脂覆盖的唇上有一道见血的沟壑,秦婕妤似是大梦初醒,跌得撞撞地冲到徐苓面前,拉着她的衣襟,不依不饶,

    “求皇后娘娘让臣妾的孩子死个明白。”

    刹那,徐苓想起了很多人,栗八子、陈美人、王美人、徐玉菱,以及她们厄运背后的那双冰冷的推动着所有人命运的大手,她思索着看向秦婕妤已经隆起的肚子,

    “婕妤说它前天夜里还有动静?”

    秦婕妤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急忙说道,“对!当时皇上也在,皇上可高兴了,耳朵贴着我的肚子听了好久好久。”

    说到成帝,她面上浮现出浓浓的眷恋。

    徐苓勾起嘴角,扶着她在小几上坐下,道,“好,本宫会将事情细细禀明皇上,婕妤千万养好身子,你还得亲眼看着那恶人落得什么下场。”

    圣谕果不其然是在晚间到的,徐苓想不出他听到自己的孩子死了后是什么心情,因为派去传信的人只是平淡地转述了一句:

    急令太医行引产之事,必保婕妤安然无恙。

    说是引产,但秦婕妤腹中的孩子已有五月大,想要成功引出死胎,要经历的痛苦和生孩子没有区别,徐苓坐在产房外,眉目谨肃。

    左耳听的是佩环叱骂咸福宫门口鬼鬼祟祟打探消息的别宫宫人的声音,右耳听的是产房里秦婕妤的痛呼声,以及她一声比一声凄厉的“皇上”。

    整整两个时辰,房门打开,产婆抱着一个血包走出,徐苓陡然抬眼看去。

    “要是活下来,就是个皇子,可惜了啊,没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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