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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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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安婚后的小日子过得不错,成端说到做到,在靖国公府住满三天后,就着回门的日子夫妻二人搬回郡主府。

    至于徐芸,听说是回张姨娘的母家去了,也许会住上几月,等溧阳城里的风言风语消退后再回来,姜绍廷走马上任的前一日在平津侯府门口站了大半个时辰,临走也没留下什么话,和翁家小姐的婚事自然告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坐上远行的船。

    再说勤王,那是先帝胞弟,因为岁数差得大,兄弟间感情极好,先帝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亲弟弟换了个富庶的封地,得了什么好东西只要无伤大雅都会给勤王送去一份,甚至在其三十岁生辰宴上大笔一挥,下了道圣旨,从那以后,勤王封地上的税收皆入勤王囊中。

    一来二去,人的胃口被喂大了,哪甘心做一亩三分地上的土皇帝,先帝待他有恩,如兄亦如父,肯定不能反,成帝不一样,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小辈而已,反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招兵买马、大肆敛财,狂妄地简直是在往成帝脸上甩耳光。

    偏偏拿他没法子,半夜闻此,成帝差点没忍住,恨不得跑去宗庙里指着先帝灵位骂上一天一夜,好不容易除了赵汀,又来勤王。

    成帝心里门儿清,勤王不像赵汀好对付,在他尚未长成一个合格帝王的十几年中,勤王早就着手把封地打造成了一只外来苍蝇都飞不进去的铁桶,所以直到现在,朝廷的眼线都还没能成功放进勤王府中。

    那么,异动的风声从何而来?

    ——勤王特意传出来的。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成帝,没把他放在眼里而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成帝这段日子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得想吐。

    皇帝情绪不佳,首先感知到的就是后宫,前几日徐玉菱仗着腹中的孩子让宫里人去建章宫请了好些回,事不过三,待第三次再去请时,比寒冬腊月还要冻人心的话从敞开的建章宫里面传出,

    “你们主子既然回回身子不适,说不定是与皇宫相冲,不如等生下子嗣后搬去临江行宫,与她母家一样,都在江南,想必是个好去处。”

    临江行宫,距溧阳十万八千里,前朝末年皇帝溃逃至临安所建,后高祖黄袍加身,建都溧阳,临江行宫便成了座冷宫,赵家皇帝的女人还没住进去过一个。

    不得不叹一句帝王薄情。

    桐华宫不可避免地门可罗雀,风尘仆仆的徐守道夫妻二人闻此噩耗连夜求到平津侯府上,求皇后娘娘开开金口,为二人唯一的女儿留条生路。

    方兰悦的慈悲心出现的永远那么不合时宜,一年后再次递帖子入宫,竟然还是为了徐玉菱。

    “菱儿是个可怜孩子,当年是我一心送她入宫,否则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母亲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怎么说她与你算得上几分血缘联系,生下的孩子也要唤你一声母后,不看僧面看佛面,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就当为你自个儿积福了。”

    沾眼角的帕子都给染成了深色,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平津侯夫人菩萨心肠。

    可惜在未央宫坐了大半天,心有戚戚地用了半壶子新茶,临到走也没得皇后娘娘一句准话,甫一出宫门,捏着皇后娘娘新赏的蚕丝帕子暗骂几句没良心的。

    岂知她走的当晚,亲生的女儿躺在柔软的床榻间,睁着眼熬到半夜,把眼泪都熬干了,好不容易等到困意上头,噼里哗啦的雨声又划破了难得的宁静。

    栀子花娇嫩,指甲大点的风吹雨打就能叫她落尽堪堪围起花蕊一圈的瓣儿,今夜大风大雨,难免要叫它受斩腰灭顶的磨难,徐苓鬼使神差地赤脚推开正殿门,光亮的油纸伞斜靠在门框上,无风插手作乱,雨丝成线落下,像要人性命的毒针,又像慈悲为怀的银针。

    扫洒宫女办事一丝不苟,一路走过去,除脚底沾上失重的灰尘外,没什么硌脚的异物突起。

    付掷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加快绑麻绳的速度,修长的小腿一拨,把探出头的栀子花骨朵儿推进温室中,后背的鞭伤还没好,或者好过,又被人为故意崩裂,一来二去,价值连城的伤药都不管用。

    垂直的雨滴砸到弓起的后背上,刺骨的疼痛瞬间蔓延,他不得不扯开黏住伤口的衣料,一个姿势维持半天。

    “给你的药没用,喜欢苦肉计是不是。鞭子自己求着打,怎么?没被打死心里不舒坦,还想让阎王爷亲自来收你的命。付掷,本宫再说最后一次,你听好了,本宫是主子,你是伺候主子的,除了本宫,谁都没资格要你的性命,就是你自己,都不行!”

    暗红的水滴挂在衣角,雨夜潮湿,溃烂腐肉的恶臭味愈发浓烈,徐苓怒上心头,三两步走近他,一通责骂劈头盖脑砸下,直把人一颗心说得像在岩浆里翻滚过,滚烫但疼。

    “还有,让你看花,不是叫你做花肥,几朵花而已,自己生自己长,要你奔来跑去做什么?它是你祖宗吗?”

    “一根筋的蠢东西,雨声大得能把本宫耳朵震聋,不见你叩窗问几句,倒对几朵花呵护备至,呵。”她狠狠踹插在泥土地里的木桩,

    “被花香熏昏了脑袋,想认它当主子了是不是啊!”

    脾气来的不讲道理,贬人做看花匠的是她,嫌人看花太认真的也是她,拒绝见面的是她,怨人不贴心的还是她,总归是哪哪都不对劲。

    圆润的脚趾有人日日呵护,踹了木桩子后,白胖的雪球沾上泥土,瑟缩地蜷在一块,红通通一片,可怜又可爱。

    “干嘛!”皇后娘娘还生着气。

    付掷不语,手段强硬地挟制住她试图往裙摆里缩的脚,扯着渗水的衣袖,轻轻擦拭脚背上的泥星子,清透的雨水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没有血色的唇悄悄勾起,湿漉漉的瞳孔攥住皇后娘娘惊慌失措的脸,全是笃定,

    “花还没开,娘娘就来了。”

    娘娘,心里有奴才。

    不用说出口,奴才也能看明白。

    那是怎样一双眼啊,满满是对眼底人的臣服和野心,压抑了近千个日夜的欲//望这会儿全化作带火的铁箭刺入她失守的心墙,彻底坍塌,但守城的人还在负隅顽抗,

    “谁说没有开,”徐苓指着尚未盖上油布的花田,里面有几束开得正盛的栀子花,她像是找到了靠山般抬高下颚,

    “那不就是吗。”

    咔,枝丫没骨头地垂倒。骨节分明的手染上花朵濒死前最后一股香气,再次握上她指痕通红的脚踝,雨水冰凉,碰上皮肤,免不得激起一哆嗦。

    “现在没有了,所以,娘娘想离开吗。”

    不识相的雨落在他眼周,直把一双飞扬不羁的眼睛砸出桃花情//色,付掷不躲不闪,就着月光表情达意。

    波光凌凌的月色映射出人世间所有美好幻像,每一片龙鳞美景,都落进他住着心上人的眼底,黄果瀑布银河三千尺,峨眉山上弦月半轮秋,日出江花红胜火,孤雁大漠,落日长河,全都化作一个影子——

    徐苓。

    天上的龙王爷大概喝了海量的酒,害得落雨里也染上迷惑人的酒气。

    一定是这样。

    不然,高高在上的皇后怎么会捂住一个太监的眼睛,丢了紧握的伞柄,弯下尊贵的膝盖骨,与他,

    唇齿相依。

    “本宫很难过,很难过,你知不知道?”

    “奴才知道。”

    油纸伞在她头顶抖个不停,举伞的人却在伞外,温软的掌心覆上他颤抖的手,把伞往前移了移,让伞同样挡住落向他的雨水。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徐苓捂住他眼睛的手越发用力,

    “那你呢,难过吗?”

    永远只能以奴才的身份陪在她身边,暗自守着见不得光的感情过一辈子,会不会难过。

    迫于手腕上被施加的外力,掌心处的嫩肉包裹住他的鼻尖,火热的气息熏红了指尖,重见天日的桃花眼盛满笑意,要不是碍于地点,长着这双笑眼的少年郎一定会用他足够遮风挡雨的臂膀将她高高托举起来,然后再欢呼着绕庭院跑上许久,直到没了力气,拥着她一块倒在泥土地上,用世人皆称薄情的唇,一遍遍吻过她胆战心惊的面容。

    “开心。”

    而现在,他只是静坐着,用仅她一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她,

    付掷很开心。

    在进入深宫禁院见到她美丽眉眼的那一刻始,他就吞下了以后的所有不甘。

    -

    草长莺飞,依稀记得是奉顺元年的暮春,徐芸刚与姜家二公子定亲,淮安抱着一堆纸糊的风筝催着她一定要去城郊赶上最后一场风筝节。

    风筝是成端那厮买来捉弄人的,放一只飞一只,放到最后,风筝线断开,最后一只风筝也毫不留情地落到了远处树梢上,抱头躺在树上的小少年笑得太欠揍。

    恼得淮安脱下心爱的靴子就往树上砸,奈何准头不够,抢了淮安郡主一只鞋的成二公子猴儿似的跳下树,靴子被他拎在手里甩成圈,一溜儿跑没了影子。

    当时,淮安便指天发誓,这辈子定要把成端踩在脚底,用踩过屎的鞋底把他那张小白脸踩烂踩臭,最好烂得他打一辈子光棍。

    “不行,要是靖国公夫人闹起来,说不定还要你这罪魁祸首嫁过去呢。”尚未抽条的徐苓把头摇成拨浪鼓。

    淮安被吓得赶紧抱住树桩摸阿摸,“呸呸呸,晦气晦气。本郡主要嫁的男子怎么也得玉树临风,学富五车,绝不会是成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十二岁的郡主已经对未来夫君早有了条条框框的规定。

    十岁的徐苓听得懵懵懂懂,抱膝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清澈见底的河水照出她梳着双丫髻的倒影,她没心没肺地晃着脑袋,琉璃眼随着河中倒影转溜。

    什么情啊爱啊她才不知道呢,但是,她以后的夫君一定要比她高,要会武功,会耍花枪和刀剑,还要什么都听她的,最最重要的是,

    一定要很爱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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