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巫人娃娃（二）
疼——
六个人几乎是同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爬满全身，那疼痛来自身上每一处皮肤。
“阿姐你，你的手……”武罗目光惊恐地盯着九妤的手。
九妤抱住正殿一侧的鎏金盘龙柱，正试图抵抗那股蛮横拉扯的力量，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暴露在外面的皮肤，裂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仿佛什么人拿着锋利的刀，正一刀刀划着她的手背。诡异的是，伤口里流出的血并未流过皮肤，滴落到地上，而是一滴滴地悬浮到半空，继而飞向那诡谲的血阵中。
“你也一样。”九妤抬头看向武罗，武罗的脖颈与面颊也裂了几道穴口。疼痛使她额头冒出豆大汗珠，钻心的痛让她使不上力气对抗那股蛮力。
“啊——”
偏在此时，九娥的惨叫唤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本，九娥站的距离血阵最近，此时她的一只手已经被蛮力拉拽着按在了血阵上。白皙纤细的手臂，皮肤一块块被削掉，继而飞入血阵，皮肤下的血管暴凸而起，全身血液疯狂在血管里奔涌，最终冲破指尖末端，一丛丛血珠飞入血阵。
九嫦与九五同时将手落在九娥肩上，两人的另外两手飞快掐诀。
“护体兽！出！”
九妤、武罗、虎小六见状，几乎是同时召唤出护体灵兽，六只灵兽凭空蹦出，转而托着莹白的尾巴奔向九娥，六道护体屏障如九天落瀑般，将九娥一层层包住。
“铮——”血阵发出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大殿内的空气猛然收缩，而后陡然外冲，殿内立柱与石阶接连出现裂纹，外层纷纷剥落。
一条手臂险些被吞噬的九娥被弹出两丈远，狠狠撞在紧闭的正殿大门上。
六道护体屏障碎成渣滓，灵兽回归个人本体，每个人都被反噬连累的脑袋像要炸开似的疼痛着。
九娥昏死过去。
九妤含着一口血，眼泪盘桓眼底，可偏偏在这时，虎小六撑不住了，突然整个人被什么抛飞起来，径直飞入血阵中心。
“啊——”虎小六不知被什么捆缚了四肢，整个人被捆成了一根木棍，冲破齿间的声音因为恐惧颤抖着。
九妤距虎小六最近，眼见他人要入阵，登时松开抱柱的手，一脚踹在立柱上，弹身追了过去。
“小六！”
“小妤儿！”
九五出手去拉虎小六，已然来不及。
就在九妤飞身追上去的同时，她急忙喊道：“阿姐帮我！”
九嫦立刻会意，脚蹬立柱借力旋身而上，跃至半空伸臂抓住九妤的脚腕。
九五见状，如游蛇一般爬上盘龙立柱，双腿夹住立柱，伸手抓住九嫦脚腕。
眨眼间，三人在半空架起一座拱桥，拱桥尽头的九妤堪堪伸手抱住了将要掉进阵中的虎小六。
虎小六已经吓成一块木疙瘩，面如死灰，心下却思绪万千——他可是虎脉主家唯一的血脉啊，倘若今日被这阵粉身碎骨，他阿爹阿娘如何受得了……
九妤调动浑身灵力，几乎咬破后槽牙才将人抱住，见虎小六木头似的僵着，喊道：“醒醒！”
虎小六一个激灵醒过神，陡然间觉得身上捆缚的力量散了，定睛一看，自己的脸与血阵中央只有一寸之隔，他并未掉进阵里！
为何，为何会飘在血阵上方？胃部一阵勒痛，虎小六垂眼朝腰上看，一条破破烂烂的手臂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垂下的衣角他认得出，那是……他最瞧不上的九妤。
“……阿姐？”虎小六一动不敢动地唤了一声。
“运力，”九妤咬牙道，几滴汗珠并血珠齐齐落入阵中，“我将你抛出去。”
一瞬间，虎小六的眼泪汹涌而出，他颤声道：“好。”
灵血大量流失，九妤明白自己撑不了太久，就连拽着她的九嫦和九五同样撑不了太久，再耽搁下去，他们六个恐怕都要被这吃人的阵吞了。虎小六，虽然平时总一副嫌弃的表情，但无论如何他是虎脉主家的独子，如果就这么没了……
“小妤儿不可！”九五出声制止。
可已然晚了。
“走！”九妤一声暴喝，翻身身向下，脚腕自九嫦手中挣脱出来。紧接着她与虎小六调换位置，虎小六被翻身向上的同时，两只脚狠狠踹在他屁股上。
“阿姐——”
虎小六与武罗声嘶力竭的喊声震的血阵嗡嗡作响。
灵血的流失使得众人无法支配自身更多灵力，用以自救。
九妤同样无力回天，她背朝血阵落下，面朝鎏金绘彩的正殿房顶，身前一片璀璨，身后是如岩浆一般的血阵。
九妤落下去的瞬间，血阵豁然爆出两丈来高的血红光芒，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将她整具身体吞了进去。
虎小六与武罗哭喊着奔向血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定要救出阿姐！
九嫦摔在血阵边缘，九五使出浑身灵力堪堪将人从边缘夺了回来。听见身后有人跑来，九五忙回身喝道：“不要过来！”喊声威严，将虎小六与武罗生生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九五抱起九嫦将人送到虎小六和武罗面前，九嫦半边身体几乎血阵吞噬，许多地方漏了白骨，血水与汗水溅满她半张脸，她已是半昏死的状态。
虎小六眼泪滂沱地看着九嫦的白骨——都是为了他！两个阿姐都是为了他！——他的心脏忽然像被什么攥紧一般，无法喘息，钻心的疼。
“想办法带嫦娥姐妹出去！小妤儿我会救！”九五盯着武罗和虎小六极其严厉地喊道。
武罗的目光从血阵上收回，重重点下了头，伸手接过九嫦，虎小六狠狠擦掉眼泪，弯腰架起九娥。
九五看着虎小六认真道：“别哭了，要像你阿爹一般。”
“嗯！”虎小六仰头看着九五，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但眼里的坚定和勇敢穿透了那层水雾，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般坚定地相信自己以后一定会像阿爹一般勇猛，一定要为阿姐们报仇，一定！
九五退后两步，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门上——九山灵兽死后可成兽石，龙灵族死后亦可析出灵髓。
《九山族志》有云：灵髓之力，可令地裂、可令天崩。
只不过他的灵隋还没有强大到可地裂天崩的境界，但破开这大殿的门，自然不在话下。
“阿兄！”
“兄长——”
伴
随两声嘶吼，紧紧关闭的大门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破禁推开，缝隙由窄变宽，烂漫的阳光乍然泄入大殿之内，身后血阵受到干扰，发出隆隆响声。
“走！”九五脸色惨白，一瞬间而已，他仿佛只剩一副躯壳，与血阵中的尸体一般无二。
武罗悲恸地看一眼强撑的兄长，拽着虎小六从打开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嘭！”大门再次紧紧关上。九五重重跪在地上，以手撑住玉石地才没倒下。他抬头看向突然爆出血红光芒的血阵——灵髓之力已经消耗一半，拼一拼，或许能救出小妤儿。
——
陡然间爆出的红光阻挡了九妤最后一抹望向阵外的视线，身后岩浆池一般的血阵，正炙烤着她的皮肉，剧烈的疼痛将她所有的注意力聚集到了那一块块即将焦糊的皮肉上。
诡异的是，她能透过浓雾一般的血色光芒，瞧见那一个个寄养在宫女、太监腹腔内的巫人娃娃。它们似乎动了……是的，它们动了！
——蠕动着稚嫩的没有生气的身体，细小的四肢挣扎着捶打着死尸的腹腔，紧接着一个一个掀开了青白的眼皮，露出覆盖的骇人的眼珠——那是一双双剔透却恐怖的血红眼睛，由浅红、血红、深红组成，瞳孔似鲜血汇聚的漩涡，不停地旋转，仿佛一道无底的深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肉，以极快的速度汇入血阵中，血阵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活物，它长着十条蠕动的触手，她的血肉经由血阵上的触手输送进巫人娃娃额间——额间的裂缝正以缓慢的速度愈合着——它们青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了血色和生气。
真的活了！
钻心蚀骨的疼将九妤的思绪从巫人娃娃活了的惊恐现状中拉回。
真疼啊！
她听见骨头被灼烧至崩裂的声响，听见皮肉焦糊时发出的滋滋声。
她想，那些喂了巫人娃娃的血肉可都是她的。那些熊孩子是否该叫她一声阿娘？
这么想着，九妤忽然笑了。转念间，她又想到，他们一行六人下山来到岳明城，进入皇宫，好像就为了这一刻——为了投入阵中，献出自己的灵血、灵肉，复活这些已经失去生命的巫人娃娃。
是这样吗？如果是，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自愿爬上砧板，做……那个……那个词叫，叫……
思绪陷入死胡同之际，九妤忽然听到一道极度嫌弃的声音在脑内道：“愚笨。”
嗯？谁在说话？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愚不可及。”还是那道嫌弃的声音。
那声音……九妤听出来了，是她的狼！
她的坐骑兽竟然嫌弃她？九妤小小惊诧了一下，转而升起一股愤怒，岂有此理！
“愚笨？我死了，你以为你活得了。”九妤在心里道，她知道狼牙听得见，“锦袋芥子是我阿爹以我的灵力练就的傍身器物，没我的灵气，谁都打不开。”她哼了一声，“现在求我，我可以解了你与我的灵契，自此以后你便自由了，如何？”
她话音刚落，脑内当即响起一声冷哼，那声音极为不屑道：“小小灵契还想困住我，呵。”
九妤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想起，破殿外“玄隐阵”时，狼牙便出过芥子，救过她一回，所以这狼是可以自由出入她的芥子的？难道是阿爹炼的芥子出了问题？不会！阿爹炼的芥子从来没出过问题，只能说这兽有问题。
就在九妤陷入沉思时，狼牙的声音再度响起，他道：“醒醒。”
九妤：“……？”
狼牙叹了口气，接着道：“醒醒。”
听这口吻，狼牙并非在跟她说话。
“你在与谁搭话？”九妤在心里问道，“芥子里还有旁的兽？”她虽如此问，但她肯定芥子里没有其它兽，那是她的芥子，里面有什么她最清楚不过。
没人回答她的话，九妤有些愤愤，紧接着灵脉陡然一紧，被撕扯似的，扯出致命的疼痛。
“快些！”狼牙突然道，那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哎~~~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兽，”一道懒懒散散的声调突然响起，声音尖细，却被慵懒慢吞的语调拉得失去筋骨一般，听起来毫无尖锐感，“何事扰本尊打盹儿？”
“这芥子快被炼化了。”狼牙平静道。
“哦？化了吗？”那懒洋洋的声音问道。
“还未。”狼牙答道。
“既然还未，那急什么。”尖细的语调慢吞吞道，末了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九妤：“……”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