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更）一种不祥的预感

    每周二上午，“思归”都安排了到残疾人家庭提供上门服务。这天正是周二，蒋祺要按原定计划去一处残疾人家庭进行康复器材的维护。蒋祺到单位时陆才已经等着了，本次任务由两人一道完成。

    车上，陆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蒋祺说：“关于你和徐荏的事，他早跟我打过招呼了，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是祝福你们的。不过，最近单位里不消停，你自己也注意点，别影响了工作情绪。”

    陆才这话说得委婉，但蒋祺听得出来，这是提醒他好好处理，别耽误了工作，更不要给“思归”带来不良影响。

    蒋祺皱着眉点了点头：“给单位添麻烦了。”

    陆才拍了拍蒋祺的肩没再说话。

    今天上门服务的这户残疾人家庭有些特殊，残疾人是个孩子，才是上小学的年纪，却因为先天脑瘫而无法上学，平时也只能靠轮椅生活。爸爸因为赌博进了监狱，妈妈也因为日子过不下去而抛下了孩子离开了，孩子一直由爷爷奶奶抚养。虽说有政府补助，但对于没有收入却有极大康复开支的家庭来说，实在是很困难。

    蒋祺第一次走进这个家庭的时候就听社区工作人员介绍，孩子小时候还在上学，由爷爷奶奶从没有电梯的4楼背下来，骑着自行车送去学校。后来随着体重越来越大，爷爷奶奶已经无法背起孩子了。再加上病情的加剧，孩子越发无法融入学校生活，便不再去学校。工作人员还介绍说，可能孩子已经没有几年的寿命了。

    在蒋祺失去右腿之前，或者说在他进入“思归”之前，他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生活。甚至无法想象，就在自己身边，竟然还生活着这么多不幸的人。不幸却又努力地生活着。

    蒋祺来过这家好多次，因为对方是个孩子，也因为对方悲惨的境遇，他总是对他带着更多的怜爱之情。每次过来，他都会给对方带个小礼物，也想着能和对方多说说话，给予一些关怀。

    往里日，蒋祺总是很受这一家人，今天来却受了冷遇。

    正因为残疾人家没有电梯，不便于坐轮椅的残疾人出入，所以平时都由陆才和蒋祺两个可以爬楼梯的人来做检修。蒋祺腿脚不便，楼梯爬的慢，到了4楼已是气喘吁吁，比陆才晚进了一步，结果在门口被孩子的奶奶拦了下来。

    “蒋老师，孩子刚睡，你别进去了，下去休息吧。”奶奶言辞闪烁，眼神也有些飘。

    往常来时，奶奶对蒋祺总是很热情，这么一下蒋祺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奶奶是客气，只说：“没事儿，我进去看看，陆老师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说着就要往里走。

    奶奶有点急，直接拿身体去拦：“别进去……”却在碰到蒋祺身体的瞬间又急急地避开了，仿佛蒋祺身上多脏似的。

    奶奶的动作实在太明显，蒋祺想不看出点端倪都难，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他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是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只将手里的箱子放下，冲屋里喊了一声：“老陆，工具箱房门口，我到楼下冲根烟。”

    “诶，我忙着呢，你抽什么……”陆才边说边跑出来，却在看到两人时将后半截话又咽了下去，点头道，“去吧，我自己能行。”

    蒋祺不抽烟，这句话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但他双手插兜走到楼下，思绪有些飘，近来的事儿从脑海里略过，心里着实有些烦乱。

    不用说，今天这位奶奶必然是听说了什么。再看她今天的举动，怕不是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或者猜测，比如同性恋是不是身上都染了病。

    不管“染病”和“同性恋”总是被捆绑这个事儿多么的荒谬，多么的经不起推敲，事实确是如此。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同性恋总是肮脏的。

    蒋祺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这个事儿给大家带来了多大的震动，从今天奶奶的反应来看，影响必然是不小的。

    自己还真是变成人人喊打的害虫了，连上门服务都被赶出来，自己是第一人吧。人家可不得离自己远一点吗？靠近了不仅会染上不干不净的病，还可能连思想都被玷污了。

    蒋祺又有些羡慕那孩子，虽然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却也有爷爷奶奶拼命地保护他，自己呢，连阿姨都开始和自己保持距离了。

    想到这儿，蒋祺有些自嘲，竟然开始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关爱多少，真是挺没出息的。

    蒋祺在楼底下随意地散着步，觉得嘴里都是苦的，想着如果真的抽上一支烟是不是能排解些愁绪。他下意识往口袋里掏了掏，烟是摸不出来的，却摸到了准备送给小朋友的小礼物。蒋祺略感心酸，掏出来扔进了就近的垃圾桶。

    他想徐荏了，想给他打电话，哪怕不说什么，只是听听对方的声音也是好的。但他摩挲着着手机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能播出去。他不敢打，现在自己情绪不稳，怕徐荏听出什么来。

    陆才动作很快，修完了轮椅没多做耽搁就下楼来找蒋祺，他有些担心他。他一出楼道门，就见蒋祺坐在花坛边上，看着花坛里的花儿发呆。他叫了几声，蒋祺才回神。

    “回去吧。”陆才轻声说。

    蒋祺点了点头起身跟了上去。

    回了“思归”，蒋祺若无其事地回了办公室。不知是被陆才提点过了，还是这一阵热度过去了，大家对蒋祺不再那么关注，起码面上看起来还是一派祥和。蒋祺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的弦还是没办法松下来。他没刻意和同事保持距离，但相处时总觉得隔了一层。

    关于“思归”里发生的事，蒋祺没和徐荏说。一方面怕徐荏担心，影响了他工作，另一方面也是有自己的骄傲，既然两人在一起了，因此产生的困扰总要自己一力承担。

    不知不觉，日子缓缓滑过，就要过年了。

    近期是丽城的旅游旺季。丽城傍山近水，环境清幽，最难得的是山上有一处温泉眼，常年涌出495c的温热泉水，富含氡、锂、氟等20多种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丽城工业并不发达，污染也少，保留了较好的自然环境，有着独特的美丽景致。为带动当地经济发展，丽城大力发展旅游业，充分开发温泉资源，建造多处温泉酒店，把丽城打造成为网红旅游城市。

    临近春节，温泉旅游迎来了黄金期，丽城吸引了大量游客前来享受，旅游业迎来了新一年的第一波热潮，酒店也渐渐兴隆了起来。

    就在这时，网上突然爆发出了一则新闻，丽城莲花飞跃山庄酒店发生一起恶性食物中毒事件，旅客在食用酒店提供的早餐后出现食物中毒症状，共30余人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其中4人病情较重，于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

    得知这则消息的时候，蒋祺正因工作忙得焦头烂额。他最近本就因为各种事心情烦躁，再加上工作繁琐细致，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他压根儿没心情关注网上的事，消息接收得便有些滞后，等听同事们讲起来才知道，飞跃山庄出事了。

    蒋祺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飞跃山庄算是丽城较为出名的酒店，因地处山林深处、亲近大自然而得名。虽定价较高，但在网上口碑很好，入住率一向很高。

    总经理名为付强，是一名残疾人。因为对方乐善好施，蒋祺跟他打过不少交道，交情匪浅。

    付强幼时患上小儿麻痹症，受医疗条件的限制未能得到妥善治疗，左小臂肌肉因失去了神经的调节作用而发生萎缩，致终身残疾。若是放到现在，压根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随着医疗水平的提升，患儿患病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大多都能康复。

    付强受病痛与残缺折磨多年，只愿天下无伤无病，待自己有了能力之后便广播爱心，不仅捐助医院为更多患儿提供治疗，而且吸纳了不少残疾人到酒店工作。同时，也尽可能地照顾残疾人朋友的生意，在酒店采购过程中着意倾斜。

    这一点与蒋祺一拍即合。蒋祺不仅有爱心，而且接触残疾人多，有很多残疾人的一手资料。于是蒋祺在残疾人和付强之间牵线搭桥，促成很多合作。

    蒋祺一听说飞跃山庄出了事，一方面担心付强的状况，另一方面也担心是不是自己推荐的人或物出了事。

    蒋祺立马掏出手机给付强去了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付强的声音很疲惫，只丢下几个字就挂了电话：“我在第一医院，你过来吧。”

    蒋祺一直对第一医院有着很强烈的抵触情绪。他车祸后第一次醒来就在第一医院，在这里他得知了自己永远失去双亲及一条腿的消息，这让年轻的他感受到了世界坍塌的绝望。

    他害怕第一医院，现在却不得不再一次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