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见到蒋祺的第一眼是惊艳
不多会,大巴停下,终点到了。
因为要架机位,艾文活络地抢先下了车。徐荏跟着也下了车。
杭城市残联的文主任很有经验,指挥志愿者们先动手将移动坡道架好,在位置上各就各位,有序指挥残疾人朋友陆续下车。
蒋祺依旧是残疾人里最后一个下车的,同样的,他执拗地没有要志愿者的帮助。
估摸着蒋祺即将出现,徐荏拍了拍正在专心摄像的艾文的肩,示意他自己来。艾文乖巧地让开。
因为残疾人都是坐轮椅的,高度自然和站立的成人不同,艾文便把三脚架架得很低。徐荏本就高大,为了配合高度,他单膝跪地,认真地凑近取景器。
其实一名专业的摄影师,在拍摄作品时,是不会在意身边环境的。艾文在和同事聊天时就曾经听说,徐荏是台里拍摄时最不要命的,为了取到最真实的第一线镜头,他曾经在台风中奋战6小时,整个人泡在水中,差点被狂风卷走。
面前徐荏这姿势,其实是他工作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拍摄姿态。但艾文还是从他的身姿里,看出了虔诚。
摄像机除了能从取景器里看拍摄画面,led显示屏里也能看到。艾文站在摄像机边上,能清晰地从led屏幕里看到,镜头从原来的远景慢慢推到了近景,并跟着蒋祺的身影一路摇过去,从正脸、侧脸,再到背影,直至转弯消失不见。蒋祺一路过去,镜头就一路追着,一直没有停。
新闻摄影和电影、电视剧不一样。电影、电视剧里,为了剧情需要,长镜头是常事,甚至于还有长达十几分钟、几十分钟的一镜到底。而新闻需要在简短的时间内讲述一个新闻事件,一般时长较短,由很多短镜头组合而成,每个镜头平均时长约5秒,掐头去尾,每个拍摄镜头10秒左右也够了。换句话说,拍长了也没用,最终还是用不到新闻里,会被剪掉,除了占内存,没有什么用。
而刚刚那个镜头明显超时了,艾文估计了下,怎么也得在30秒朝上。他刚开始学新闻摄影的时候,作为练习拍的镜头都没有超过这个时长的。
这意图也太过明显了,徐荏拍的这个镜头压根不是为了新闻。艾文暗暗腹诽。
见徐荏拎起摄像机走人,艾文忙上前收拾三脚架跟了上去。
穿过植物园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郁郁葱葱的植物。9月的植物园,虽没有春天的姹紫嫣红,没有夏日的绿意央然,但橙黄橘绿、金风送爽,也颇有一番意境。常绿的植物亭亭玉立,依旧充满生气。变色的植物也在早到的秋姑娘的爱怜中,急急地提早换上了新装。残疾人们或独自前行,或两两做对,皆被眼前的景致吸引,满面喜色。
徐荏算是彻底接过了艾文的摄影工作,追着残疾人拍。艾文见他不只是拍蒋祺,松了口气,总算没有忘记今天的工作任务。至于今天的素材占了多少内存,这些素材里蒋祺又占了多少比重,艾文已经没力气去管了。只要今天的新闻能出得了就行。
艾文暗自哀叹:哎,有我这么操心的小跟班吗?时刻担心老板不务正业,被美色所迷。
对,美色。艾文见到蒋祺的第一眼,是惊艳。
他早知道今天参加的是残联活动,对象大多是残疾人,所以见到轮椅里的蒋祺并不会如徐荏一般惊诧,反而被他的外表晃了眼。许是身体原因不常出门不常见阳光,蒋祺很白,白到透明,细细的皮肤似乎能透出血管。一双丹凤眼细而长,眼尾微微上翘,几乎要长入鬓角。鼻子笔挺,唇色红润,衬着瓷白的肌肤,艳色袭人,叫一句美人毫不为过。但他一点不娘气,身姿挺拔,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并不因为坐姿而弱了气势,反而透出一股正气来。
这会见蒋祺在植物间穿梭,光是背影便已吸引了艾文这个直男的目光,真好看啊。因为身有残疾,那美里又带了缺憾,像是微瑕的美玉,也像断臂维纳斯,越发让人觉得怜惜,美也愈发珍贵。
艾文转头又看了眼徐荏,果不其然,徐荏的镜头又对准了蒋祺。
今天的活动内容是游园和吃饭。
游完了园,便在附近的饭店里就餐。饭店是事先踩好了点的,无障碍设施齐全,从门外的无障碍坡道,无障碍扶手,到室内无障碍电梯和厕所,倒是都还算得上便利。残疾人们在志愿者和家属们的陪同下,顺利就座。
说是就座也不合适。就座意为入坐,而事实上餐桌边并没有为残疾人留座位,而是留了空档,刚好可以安置一把轮椅。残疾人不便于从轮椅换到座椅,而是直接坐在轮椅上吃饭。两把轮椅间安置座椅方便家属就座。
众人分了四桌,按道理,徐荏该和市残联领导一桌。但他迟迟没有入座,站在边上刷着手机,悄悄观察蒋祺。
蒋祺正和徐理说着什么,不多会便和徐理一同到了领导桌,轮椅在唯一的空位上停住了。
徐荏这才收了手机,笑着和徐理打着招呼入了座。
座位是早安排好的,徐荏坐在了蒋祺正对面,一抬眼便能看着。
蒋祺脸色似乎不太好,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徐荏忍不住一眼一眼地望过去。
餐桌上最是能拉进感情,夹了几筷子,席间便热闹起来。
不知怎么的,另一桌突然传来几声抽泣。徐荏没察觉,蒋祺却敏感地回了头去看。
“高总,你怎么了这是?”一名残疾人问道。
“没什么,我,我是高兴的。”说话的是另一名残疾人,叫高远,生得人高马大,声音也很洪亮。这会哭起来却抽抽搭搭的,看起来有些违和。“我真的是太久没出门了。我,我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组织这样的活动,让我感觉又重新活了一回。”
徐荏一直偷偷看着蒋祺,自然没放过蒋祺脸上的任何表情。
蒋祺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孩子,眼角一抹红痕,细长的眼里晕满了水,湿润润的,在灯光下闪着光,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徐荏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高总你以前不是总来杭城吗?”不知谁问了这么一句。
“那都是20年前的事啦。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啊!”高总感叹着,任然带着浓浓的哽咽。
艾文是个活络的,一听那一桌的对话,就知道这是个极好的新闻点,忙扔下筷子,捞起摄像机就去拍了。魂不守舍的老板指望不上,只能自力更生。
徐荏眼睛虽盯着蒋祺,耳朵也没闲着,认真听那边对话,头也跟着侧了侧。
徐荏身边坐着的是丽城市残联通讯员吴丽丽,挺活泼外向又认真一个小姑娘,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积极性颇高,来杭城前早把所有残疾人情况都摸了个透。
她虽说是第一次见徐荏,确一点不认生,这会子见艾文跑去拍摄,想着徐荏对高总是感兴趣的,便凑近了徐荏,介绍起来。
原来,高总今年已经年近五十,曾经是一名挺知名的企业家,出事前掌管着丽城一家大企业,风光无限。平日里工作忙,全国各地跑是常事,出国也是常态,杭城更是他最常出差的地方,要说是他第二个故乡也不为过。
出事以后,他却被困死在了床上。客观条件限制了他的行动是一回事,心理打击对他来说更是致命的。像他这般曾经站在山巅的人,一旦跌落下来,便是粉身碎骨。那些从来都是仰望的目光,从此变成了怜悯,这对他来说便是比车祸更深的伤害。他甚至几度想要自杀,他想不明白,既然老天夺走了他的双腿,为什么还要留下他的一条贱命,苟活于世,有何意义?
然而,一个只能瘫在床上的人,连死都是奢侈。从此,他变成了行尸走肉,在家中暗无天日生活了近二十年。
吴丽丽口才很好,绘声绘色地讲述,仿佛她陪着高远经历了那黑暗的20年。徐荏听得肝颤,他想到了蒋祺。
蒋祺失去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也一样像行尸走肉,也一样过得暗无天日吗?
他不敢想,一想就疼的要命。
在座的残疾人都是坐在轮椅上的肢体残疾人,都是曾被囿于一放小小的天地无法脱困的悲伤之人,听完高远的话,皆心有戚戚焉,不论男女,不管老少,都无一例外地抹了眼泪。
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因此,黑暗之后的光明也愈显珍贵。这得来不易的出行,对于常年居家的残疾人来说,可能是一生只此一次的机会,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
那边还在哭哭啼啼,这边蒋祺也像是再忍不了这氛围,向桌上领导打了声招呼,划着轮椅出门去了。
徐荏见状,情不自禁地跟了出去。
见蒋祺一路往厕所走,徐荏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些尴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