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只狗狗
很难说, 如果他们提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特级咒灵，还会不会选择继续做下去——千寻想，至少他们会提前为此申请外援吧。
满身狼狈的萨摩耶顺着走廊跑得飞快, 或许是和她有过精神接触的原因, 这只咒灵对她下手时会产生迟疑，她毫不犹豫就开了技能拉仇恨，和对方玩起了紧张刺激的追逐游戏。
“别这么紧张嘛, 根据我占卜的结果, 你们不会死的。”白色的狐狸飘在她身边，还在说着风凉话，千寻根本分不出神搭理祂。还好她在这几天遛弯时彻底熟悉了一下学校, 不然真的要玩不下去了。
时间进入后半夜, 现在咒术师侧的情况是其他人都已经负伤，为了给他们留出缓冲的时间, 千寻主动挑起了帮他们放咒灵风筝的大任。
和之前的一级咒灵都不同，自特级咒灵展现出攻击的欲望以来, 千寻的死亡小雷达就响个不停, 根本没有停下来过。
说实话，她的四条腿都跑得快要抽筋了，但千寻根本不敢放慢速度。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一旦停下来她可能就再也不敢动弹了。相比之下之前她带着外挂（里香）去祓除一级咒灵的那次真的就和出去郊游一样, 算不上什么大事。
黑色的圆鼻子抽抽了两下，千寻努力把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而涌上的泪意压下去。不能哭不能哭，这时候哭一定会喘不上气。同伴的性命都压在她身上, 如果她不引开注意力的话……自己的年龄比他们大那么多, 要有担当一点。
身体正好能塞满一整个走廊的咒灵在她后面对着她穷追不舍, 走廊两侧的窗户在祂路过时都受到了力量的冲击而爆出了裂缝。在玻璃破碎的巨响声中, 千寻又跑过了一个转角。
时钟的指针倒回到下午七点。
一年级生找出了所有被标记过的学生。总人数不多，但从这些学生的态度上来看，他们多半都是有过不轨行为的人渣。即便看他们不顺眼，来这里祓除咒灵的几人还是为那些学生清除掉了咒灵留下的印记。
这是咒术师一方发出的明晃晃的挑衅，千寻能感觉到校内咒灵的气息变得强烈了许多。在和校长交涉过，要求他安排停止今天的社团活动，让全校师生包括警卫在内都尽快回去以后，他们的战斗拉开了帷幕。
最开始那只咒灵依然在试图躲藏，是他们在校内四处寻找对方。但被逼入绝境的咒灵没有沉寂太久，祂很快就显出形体发起了反击。
而在祂出手的一刹那，几位咒术师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那只咒灵已经拥有和人差不多的外形，而且祂的气息并不属于二级，甚至也不属于一级。
眼看着咒灵的攻击是向着伏黑惠过去的，千寻在那个瞬间都没办法多想，她用了自己的术式强行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代替伏黑惠承受攻击后的她没有受伤，而是在其他几人焦急的视线里昏了过去。
【……所以咱们这是在哪儿啊，我不是寄了吗。】蹲坐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千寻沉默半晌才问系统。
系统迟疑地说，【我不能确定。可能是你的精神系术式产生了异变，也可能是和咒灵产生交互时伤害判定出错了？根据进程显示，这局游戏没有结束。】
那她大概率是还活着。在千寻迷茫地四处乱走时，围拢在她身边的雾气倏地散开了，小狗被明亮的日光晃到了眼睛，她用力眨了几下，发现自己还是在学校中，就站在学校的大门口。
眼前的校园让人没由来得觉得有点奇怪，很多地方的陈设都和她记忆中并不相同。身边来来往往穿行的学生也都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从她身边掠过了。这在以往是不会出现的事，谁能忍住不撸几下路边的狗呢？
成为透明狗的千寻百思不得其解，她走到告示板前。那上面没有爪印，也没有她记得的新社团宣传图，只是张贴着今天的校报，末尾处写着日期。
【一年前……？】她怔怔地确认了一遍，忽然对当下的情节隐隐有了预料。千寻匆忙扭头四处寻找，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对方正往教学楼内走去。
那是个气质上和伏黑惠存在一定相似之处，身形修长而纤细的少年，千寻看过他的照片，他就是最初那起自杀事件中的死者。
令千寻有点失望的是，虽然对方大概率就是事件的主角，这位少年也同样没法看见现在是幽灵状态的她。追到教室里之后，千寻就蹲在他旁边围观他拿出书来学习，她心里有点纳闷。
祈本里香算是例外，一般的咒灵只是诅咒的集合，不是真正的死者的灵魂，不该重播当时的场景啊。因为是他情绪的残留激发了诅咒，所以在催化出咒灵的同时也留下了本人的一部分吗？
如同观看一卷录影带那样旁观着他的生活，千寻时不时也会把视线投向周围的其他人，但他们都离这个少年很远，就像他也是个透明人似的。他没有亲近的朋友，根本就没人看得见他，偶尔她能听见对方在和自己说话。
很久以前千寻也这么做过，她觉得自己能体会到一点对方的感受，不由得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少许怜惜之情。
这种无人搭理的情况一直到放学后才有了转机，有一个学生在门外笑嘻嘻地叫了他的名字。千寻提起精神跑到门外去看那是谁，让她大吃一惊的是，喊话的人的那张脸她竟然也认识，那是这次的自杀学生之一。
迅速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千寻焦急地对着走出门的少年汪汪叫，但听不见她声音的少年还是跟在那个男生后面走到了社团大楼的天台。
天台向来是各种少女漫画里的经典场景，但在现实里不会有等待着别人去邂逅的美少年美少女，也从来都不会发生漫画里那么美好的事，千寻一路追着他们过去。她看着少年才刚走到天台上，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他低着头站起来，又被踹回去。
这群人没注意到他们伤害的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吗？千寻心里冒火，但她又没法干涉这些场景，只能用爪子抓几下空气，狠狠瞪着对面的小团体。那里面有不少她的熟面孔，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
让她感到有些绝望的是，拳打脚踢还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千寻又看到对方被扒掉衣服，被拍下一些耻辱的照片，被做了下三滥的事。幻境里扒掉他衣服的男孩不是她打过的瘦高个，但他们都是一路人。
千寻咬咬牙就往楼下跑，她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引起其他什么人的注意，至少找到人来帮助他。大楼内部的其他学生都在进行社团活动，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快的学院生活中，和天台上的罪恶完全是两个世界。
结果理所当然是失败的，她什么也没能改变，直到听见两个女生在角落窃窃私语天台上可能发生的一切，最后却决定不要多管闲事时，千寻才无力地走回天台上。谁都知道这些事正在发生，但谁都不愿意冒着风险出面。
而再次等来了想要的观众，幻境才像泛起涟漪那样波动起来，无数个天台上曾经发生的场景像走马灯一样开始在她的面前一一略过。
在那群人扇他的脸时千寻忍住了，把他的脑袋压进学生打扫卫生时用的水桶里，好观看他在快要窒息时的丑态并以此取乐时，千寻忍住了。在其中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进行并没有实质作用的调解时率先卖惨说自己性格冲动了点不是故意的，敷衍地道歉然后把这种行径继续下去时，千寻终于流下了眼泪。
这是愤怒的泪水，她生气的时候也会哭。
有人身陷困境里也怀有拯救他人的善意，但有的人明明素不相识，只是和你擦肩而过，他却希望你不幸福。这太奇怪了，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
“你也认为那是我的错吗。因为我不合群，因为我太懦弱了，从来不反抗才会这样……？那天，我看到你们了……和我很像的人，你们没有被打倒。”
模模糊糊的人形出现在她身边，向她发问，千寻知道那是谁。祂的声音像磨损过的磁带那样一顿一顿的，让人想起往下掉落的粘稠水泥。
特级咒灵大多都有智力，也有清晰的意识，祂果真不是鬼魂了，而祂说的肯定就是她和伏黑惠在天台上被堵住的那次。起初听到声音时千寻还有些胆怯，但她很快就凝神回复道。
“不是的，也许你没法融入群体，没有反击的能力，但受到伤害不是你的错。”她用爪背擦去眼泪。
“不管他们这些人有怎样的出身，就算他们是缺少关爱，在社会生活里被打上不好的标签才堕落下去，这些都不足以作为借口。哪怕和他们处在同样的环境里，大多数人也绝对不会选择去伤害无辜的人，绝对不会。”
也许是在幻境中的缘故，她说出口的是人类的语言。在她说完之后，咒灵没有给出回应，幻境也并没有中止，这次画面闪回到了千寻比较熟悉的那间空教室里。
他们眼前的终于不再是可怕的受欺辱的场景了，然而小狗却跟着他一起了沉默下去。她亲眼看着少年在无助中选择了最平静的处理方式，眺望着留下无数阴影的天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死后他的怨恨成了诅咒，祂成为了一直蛰伏在阴影里的恐怖本身。这份恐怖是由施暴者亲手造就的，又在没有就此停止的暴行中不断生长，直到重见天日，夺走他们性命的那天，仿佛注定要发生的因果循环。
“……他们，在那个教室里玩银仙的时候提到了我，还在嘲笑我……说指不定叫出来的会是我呢。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我看到他们都很期待，所以，我在他们面前出现了。”
直到将一年前的事都清晰地上演过一遍，这个幻境才有了破裂的迹象。咒灵的声音就在千寻旁边响起，听上去却非常失真。之后的事不用祂说，千寻也很清楚，祂打下了一个个标记，让那群人直到最后都望着自己犯下过恶行的天台忏悔。
小狗想了很多，她扭过头，却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虎杖和钉崎找到你踪迹的那次，你其实可以不留下痕迹的吧？但你还是那么做了，你在引导他们去到那里。”
祂似乎没有想回应，但在从幻境中被踢出去之前，千寻还是听到了属于那位少年的答案。他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了出来，就像是他的灵魂还存在于那里，存在于这只咒灵身体里的某处。
“你没说错。我不喜欢打架，本来也不应该让你们找到我的。但我还是幻想着，哪怕能有一次，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帮我，所以我让他们过去了。”
少年说话时的语调很平缓，即便跟着她重温了这些事，也没有再因此而产生任何波澜了。这种麻木让千寻站在陌生人的角度也感到一丝心碎般的悲戚，可那个虚无的人形却给她一种在笑的错觉，也许他真的在笑。
“……谢谢你，愿意对我那么说。”